在顾流的感知中，这九曲岗除了没有修行过的凡人之外，唯一超凡之物，便只有那头人面虎妖了，这突然失火，除了它还能是谁呢？

忽然一声呼唤，将顾流的思绪拉回。

“前辈。”

林喜人摸了摸顾流的神像，小声道：

“方才我吸收了那些火焰。”

“虽然它与凡火极其相近，可被虚无业火焚烧的时间，显然比我曾经吸取的凡火要更长。”

掌握了虚无业火的林喜人，或许战斗经验稀薄，可在火焰的辨识上，却不一定有多少人能胜过她。

连她都察觉到异样的话，那这份火焰定然不是凡火。

顾流心念一动：

“此火有异？”

林喜人摇了摇头：

“我看不出……也许二爷爷能辨别，可我做不到。”

“它分明与凡火无异，但一定掺杂了某种我不知道的东西，这才延长了它被虚无业火焚烧成虚无的时间。”

顾流：“……”

看来此事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能让虚无业火的使用者都能够直接感受到时间的长短，这说明林喜人所说的那未知事物，定然非同一般，凡物不可能做到这点。

“那该死的畜生！”

有一位中年汉子挤开人群，应该是死者的亲眷，看着两具尸体的惨状，不由得怒火中烧，哭嚎两声后抄起粪叉便要冲进村外的密林之中。

“村长！咱们不能再等劳什子仙师了！”

“是啊！村长！他们根本没将俺们九曲岗放在心上！”

“天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

这次死了女人和小孩，村民们纷纷出离了愤怒。

原来还抱着那中年汉子不让他做傻事的男人们，也被众人的话煽动，各自去取了武器。

就连收留林喜人的老大婶也涨红了脖子，显然是对那头妖兽怨恨至极。

可若那玩意儿真是妖物的话，就算全村的男女老少一起加上，也不够对面宰的。

“你们都冷静一点……”

好在她声音不大，村民们也上头，没几人听见林喜人的话。

但还是有人听见了，纷纷转头，气愤地瞪向林喜人。

那种骇人的眼神让林喜人心头一跳。

心善的她正欲顶着那些人愤怒的眼神继续出声拦下这群暴怒的村民，却被颤动的小神像阻止了。

林喜人很不解：

“前辈，难道我们要眼睁睁看着九曲岗村民去送死吗？”

顾流冷声回答：

“他们如今正在气头上，你若是浇上一盆冷水，他们免不得怨恨你，不如就随他们去。”

“放心，他们寻不到那妖兽的，搜寻无果自然便会放弃。”

闻言，林喜人也慢慢冷静下来。

“我明白了，前辈。”

“不过我想见见那头妖物。”

若真是它放的火，便将其斩杀。

顾流看着那些已经举着火把进了山林中的九曲岗村民，点了点头。

“走吧，我们去会会它。”

······

因为早早给那头虎妖定下标记，所以顾流清晰地知晓它所在的方位。

一人一神避开了九曲岗村民，快速向着虎妖藏身之地赶去。

“前辈，我们还要多久能到？”

两人七弯八拐，周围的环境越发幽寂偏僻。

“快到了。”

“就在前面。”

顾流的金身小人飞出，感知到了那头人面虎妖的气息。

林喜人停下了脚步，屏住了呼吸。

“呜呜——呜……”

前方传来某种古怪的声音，乍一听似兽吼，仔细听却分明是某种生物在哭泣。

它并未感知到两人的到来。

林喜人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发现了一处洞穴，声音便是从洞穴内部传出。

她踏入洞穴之中，却发现内部并不似密林那般潮湿，反而十分干燥，且有人为打扫过的痕迹，很干净。

“呜……”

哭泣声还在继续。

在这里，林喜人感知到了十分活跃的火气，与自己吸收的火焰似是同源之火。

说明找对了地方！

可在那不间断的哭泣声中，她却分明能够感到一缕哀伤。

“前辈，我进去了。”

林喜人迈步，向着洞穴深处前进。

转了几个弯道，终于在前方见到了一丝光亮。

林喜人加快脚步，冲了进去。

却是在见到光亮之时停下了脚步，怔怔地看着前方。

只见前方的洞穴深处，被挖出了一个颇大的空间，内部有床有桌子，甚至还有一柜子的书。

桌子上摆放着一面巨大的铜镜，此时此刻，一头虎妖正坐在镜子前，手里拿着一把剪刀抵着自己的脖颈，似下一刻便要刺入。

似兽吼一般的哭声，便是从它的身上传来。

林喜人轻轻挪动了一下脚步，却被人面虎妖敏锐地察觉，它顿时丢下剪刀，蹬蹬蹬后退了几步。

那硕大虎头上的人面，见到林喜人的刹那，先是愤怒，随即变为惊讶，最后以一种沉闷的声音凄哀大喊：

“走……”

“别……靠近……我！”

“会死……”

它的神情变为痛苦，似在强行忍着什么。

林喜人目光坚决，缓缓向前走去。

那虎妖发出低沉的咆哮，想要吓退她，可林喜人跟着顾流这么久，也见识了许多，早就没那么胆小了。

她上前站定，在虎妖的巨大身躯前，伸出手掌，轻轻盖在了硕大的虎头上。

人面虎妖突然安静了下来，人面上露出震惊的神情。

“为……什么，你，没事……”

虎妖的心底充满了无数疑问想要问询，而此时此刻却只是闭上眼，让自己沉浸在林喜人的抚慰之中。

没一会儿，它的嗓子里传来呼噜呼噜的声音。

林喜人这才收回手掌，虎妖睁开眼，望着她的娇嫩手掌，人面上显露出遗憾的神情。

林喜人回头看向身后：

“前辈，它应该不是妖物吧？”

随着林喜人的呼唤，顾流的金身小人出现在洞穴中，给虎妖吓了一大跳。

在顾流先前的感知中，这只人面虎妖的魂魄，分明是人类的形态。

可现在再次感知，它的魂魄竟然变成了虎！

顾流：“……”

不知道为什么一头活物有两种魂魄形态，可顾流还是坚信自己的判断：

“他是人类。”

顾流的声音落在虎妖的耳中，它威武的身子猛地一颤，竟又落下泪来。

林喜人上前询问：

“你，能说话吗？”

那虎妖点了点头，以一种别扭的吼声说道：

“能……”

“你，是怎么变成这样子的？”

听到林喜人提出这个问题，虎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戾色。

“我……是被妖人变成这般模样的！”

“那……妖人……欺骗我……将我的灵魂，塞进了这头虎妖体内。”

林喜人和顾流一惊。

虽然修行界有不少针对神魂的术法，也有不少借别的躯体继续存活于世的禁术。

比如夺舍，借尸还阳等等。

可这头虎妖分明与这些都不相似，它的魂魄与那头虎妖的魂魄被融为了一体，在顾流看来，这种邪法，更像是想要创造出一种新物种的感觉。

而虎妖接下来的叙述，也证实了顾流的判断。

他本是九曲岗人，名叫任卫明，在变为虎妖前，不过二十岁，是一介读书人。

正是参加乡试之途，结识了他口中所谓的巫妖。

“那是一个拥有千副面孔的怪人，每每都以不同的模样出现在我的面前……”

“虽然声音样貌总是变化，可不知为何，我却总是能第一时间认出是他……”

“后来经过我观察，他每次变化出的人，后脖颈处都有一枚淡淡的桃花印记。”

任卫明第一次见到那名巫妖，是在一座凉亭之中。

那天天公不作美，上午还艳阳高照，过了正午却下起了瓢泼大雨，任卫明赶路避无可避，只能就近找了个凉亭躲雨，见到了巫妖的第一人面。

是以富家千金的形态出现，也是躲雨，如此桥段任卫明自然在话本小说中读过不少，还以为是自己的缘分来了，没想到却是噩梦的开始。

如话本中所述，两人在亭下短暂地暧昧过后，依依不舍地分别。

任卫明向她许下承诺，若这次乡试中了举人，便会前来此地寻她，再续缘分。

可第二天，他就在同行的考生中，再次见到了她，或者说他。

那天晚上，一位见过几面，说过几次话的同行考生，突然爬上了他的床，要与他缠绵，可把任卫明吓的够呛，落荒而逃。

自那一夜起，任卫明便发觉自己似乎突然觉醒了某种独特的能力，每每那巫妖再次出现之时，他总是一眼便看穿，并刻意躲避。

可这并没有让那巫妖退却，反而变本加厉，有时候任卫明发现自己一天中遇到的人，有一半都是他变的。

甚至在乡试当天，巫妖变化成了主考官的模样，就站在任卫明的面前。

他亡魂惧冒，连笔都握不稳了，乡试自然也是落榜。

他知晓不能再这么下去，于是偷偷寻了个机会，藏了利器，刺伤了巫妖，可不曾想那巫妖竟再次变化成主考官的模样，以任卫明袭击考官为罪名，害得他锒铛入狱。

借着，任卫明的狱友，送饭的狱卒，能见到的所有人，都是这巫妖所化了。

那巫妖就像是在玩一种极为有趣的游戏，而任卫明就是这游戏唯一的玩家。

在他绝望之时，那巫妖却是将他从牢狱中捞了出来，带着他来到了某处深山之中。

“那里有一座园子……”

“园外种了长着人面的怪树，地里种了长着人面的丈菊，栏里圈养了数百头跟我一样，长着人面的动物……”

“还有一块不成型的肉团，天天在他的园子里爬……”

“它们大多没什么灵智，就算我与它们说话也得不到回应……”

“我被他打晕，昏迷前依稀听见了虎啸声，待我醒来时，便已成了这个模样，可奇怪的是，我与其他的人面动物不同，我的思想并未丧失……”

“他说要让我永远陪着他，还割下那团古怪肉山的肉喂我，我装了一段时间，消弭了他的疑虑，寻了个机会，逃了出来。”

“他知晓我逃跑后暴怒，追上了我，并严厉告诉我，若是离开了他，便一定会痛苦的死去。”

“当时不知怎的，他突然身上冒起了火，而我也趁机逃了回来……”

“临走前，他还在对我说，一定会再找到我。”

接下来的事，便是九曲岗发生的惨剧。

任卫明回到九曲岗后，因为已经变为这幅模样，无法回到自己的家。

便只能终日在村寨外徘徊，靠捕食一些动物生活。

唯有到夜里，他才敢靠近一些村子，遥遥望着那盏盏灯火，直到所有人家都灭了灯，才离开。

可不幸很快便跟着他的到来降临了九曲岗，一些村民的身上，也莫名燃起了与那巫妖当时一模一样的火焰。

而他们并非似那强横的巫妖一般修行过，碰上这古怪的火焰后，便只能化为漆黑的焦炭。

说道此处，两行滚烫的泪水，自虎妖的人面上滚落。

“我吓坏了……我不知道那火焰居然跟着我……”

“我离得远远的，不敢再靠近。”

“可我忍不住……我想见见我的娘亲……”

······

到了这里，林喜人和顾流基本上理解了事件的全貌。

以顾流来看，这火焰分明便是任卫明觉醒的神通，而他还尚未自知。

但这火焰究竟为何而燃，却又无人知晓，连任卫明本人也不知道。

林喜人也很困惑。

因为她方才靠近任卫明时，并未有火焰自她身上燃起啊？

难道是因为她体内的虚无业火，是比这火焰更高一级的存在，所以免疫掉了吗？

“为何我没有被火焰灼烧？”

任卫明张了张狰狞的虎嘴，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顾流出声询问道：

“你可能自主操控火焰？”

任卫明抬起懵懂的脑袋，望向那尊与城隍像别无二致的金身小人，答道：

“城隍爷，小民……小民试试吧。”

在这么多日的摸索中，任卫明确实捕捉到了那么一丝灵感。

它紧闭着眼，一股极淡的炁，从他的体内飘出。

果然。

这人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踏上修行路了。

骤然间，人面虎妖睁大了眼睛。

熊！

在顾流的金身小人身上，竟然燃起了一束火焰！

顾流：“？”

他的金身光芒四射，顷刻间将那燃起的火焰扑灭。

顾流沉默了：“……”

这火焰，绝对不是凡火！

竟连金身都能灼烧！

虽然顾流并没有感觉到多少痛感，可世间能够钳制阴神的手段本就不多，这火焰能伤金身一事对于阴神来说，却是足够惊世骇俗了。

林喜人也惊讶地捂住了嘴，这火焰竟然能够焚烧金身！

放眼世间，除了自己的虚无业火在内的八大神火，也只有这火焰能够做到了！

“小喜，让他对你使用试试。”

林喜人点了点头，对任卫明说道：

“来吧。”

任卫明虽不忍，却还是听从了顾流的话，再次闭上了眼。

这一次，一股比方才还要更强一些的炁，自他的体内发出。

任卫明猛地睁眼，瞪向林喜人。

却无事发生，林喜人望着顾流的金身，眨了眨眼，尴尬道：

“前辈，不知什么情况，我好像没事吔。”

顾流：“……”

顾流疑惑，自己和小喜的差别是什么，为什么她便不受火焰侵扰？

林喜人也喃喃道：

“奇怪，我明明修为不如前辈，方才也将自己的火切断了联系，为何还是无事？”

顾流淡淡说道：

“无妨，让我瞧瞧那些死者的生平履历就是。”

呜呜呜……

忽然间，洞穴内刮起了一阵森冷阴寒的阴风。

一扇阴府之门被顾流召唤，任卫明大骇。

不一会儿，自阴府之门走出一位手持书册的判官。

它以地府语与顾流说了些什么，随后在手上的书册上翻来翻去。

不一会儿，一些信息就同步给了顾流。

“死者：任川，寿四十四，死于火焰，曾溺死三岁孩童，入血磨肉酱狱。”

“死者：任丰，寿三十七，死于火焰，曾故意饿死家中老母，入刀山火海狱。”

“死者：任旺常，寿六十六，死于火焰，曾拐卖村中幼童，入千刀万剐狱。”

“死者：任大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