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连狼行也不禁深吸了一口冷气。
若说连一地县令都是饿鬼的话,那这座城,究竟是何时开始供奉鬼子母神的?
顾流听完狼行的消息后,并没说什么,而是示意狸奴儿说话。
她的脸色也并不好看,显然也没得到什么好消息。
“我和小喜姑娘去了福泽城城隍庙。”
“庙内倒是并无什么异常,香火虽不算旺盛,却也有不少人前往供奉。”
“后来我打听到,此任城隍,正是闫少秋之前的上一任县令。”
“因为治理有功,所以死后被封敕为此地城隍,而祂的名讳为闫正丰。”
顾流不禁有些疑惑,竟然也姓闫?
狸奴儿继续说道:
“我也是与狼行交换了信息后才知晓的。”
“那闫正丰,正是闫少秋的父亲。”
狸奴儿神色有些复杂。
对比这条消息,她更情愿这福泽城的城隍出了什么事,就如同当初白沙寨的那一尊一般。
而如今这种情形,说明城隍,县令,与城中最受百姓敬仰的饿鬼道神祇,乃是一条心!
这对己方的计划来说,实在不算是个好消息。
恐怕会遭受许多事先预料不到的阻力。
如此也算是证实了狼行的猜测,这座城,一定早早便被鬼子母神所掌控了。
在交代完所有信息后,狼行与狸奴儿便不约而同地望向顾安,下意识等待此人给出决策。
尤其是狸奴儿,望向顾安的神色有些复杂。
这具身躯便是她寻来的,原先只不过是一个模样说的过去的青年痨病鬼罢了,没想到相貌未曾改变,那股气质却已经截然不同。
顾流对于两人给出的信息,倒并没有太过意外。
既然鬼子母神能够将自己的饿鬼宝宝产在这座城里,那定然拥有能够瞒过大黎的手段。
只不过没想到她的方法如此直接。
“撕开这大黎皇朝繁盛的表面,下方却是千疮百孔啊……”
顾流心中不由得感慨。
从白沙寨到这福泽城,总有些不法之徒能够在大黎的眼皮底下谋划事情。
不过顾流想了想自己,倒是也算在“不法之徒”的名单之中。
面对狼行与狸奴儿的期盼,顾流也只让他们按部就班地在全城都标记出被转化为饿鬼的活人,切忌打草惊蛇。
“狼行,为我从外乡寻十对已有身孕的新婚夫妻,不管以何种借口,让他们赶来福泽城。”
“是。”
狼行虽然不知顾流要这些新婚夫妇做什么,但既然百傀大人说过要全权听从顾大人的命令,也便没有询问缘由径直应下。
以五猖教在江南东道的声势与底蕴,想要寻到十对已有身孕的新婚夫妻并不算难事。
而顾流,则决定从那位散修道人入手。
从守城兵士与城中妇女对他的态度来看,此人定然已经在这福泽城内生活许久了。
······
于是,两天后。
此时,陈金秀等人,也已经辞别了家眷,离开了永泽县。
而陈金秀,也自即刻起开始了自己的阴职晋升试炼。
试炼第一件,是需要前往四个方位镇杀四头恶鬼,自然,期间她也一直没有忘记顾流的命令,沿途但凡遇到有关鬼神的讯息,她便会上前打听确认。
“也不知何时才能完成大人的吩咐。”
······
福泽城的街道上,狼行与狸奴儿,跟在顾流的身旁,林喜人得了吩咐,去送子娘娘庙门口,清点每日进去供奉的人数。
顾流吩咐的新婚夫妇,狼行也在今日准备好了。
他恭敬对顾流说道:
“顾大人。”
“您要找的十对新婚夫妇已经准备好了,正在福泽城外候着。”
顾流点了点头。
望向城门处。
那疯疯癫癫的道人,此时正半坐半躺在城门之上,一边往嘴里倒酒,一边哼着无名小曲。
正是绝佳机会。
“狼行。”
“在。”
“你让那些新婚夫妻,每隔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依次出发赶到福泽城,且一定要在城门口处停下,告诉守城的军士说自己要进去供奉鬼子母神。”
“是。”
狼行应下,并开始向下属下达命令。
很快,第一对新婚夫妻,便出现在了顾流的感知中。
他们从城外架着马车来到福泽城城门口处停下,自然也出现在了那疯道人的眼下。
顾流注意到,那疯疯癫癫放荡不羁的道人,在这一刻赫然精神紧绷了起来。
守城的兵士很负责,照例请人下了马车。
新郎官很是体恤新娘,亲自搀扶着车厢内的大肚新娘走下马车,跟着守城兵士来到那座狗屋旁。
疯道人的视线,便一直停留在那新娘隆起的小腹上。
老黄狗再次被铜钱砸落碗中的声音惊醒,跑出了屋子,嗅了嗅那对新婚夫妻,在新娘的肚子上也嗅了嗅。
最后汪叫了一声,便钻回了屋。
守城兵士见老黄狗如此反应,也明白这二人确实是外乡而来,并非妖魔假扮。
他笑呵呵询问:
“二位也是来参拜我城中的送子娘娘?”
新郎笑着称是:
“我与娘子确实是为了送子娘娘而来,老哥是怎么看出来的?”
守城兵士哈哈大笑:
“像你们这般,成对儿来我们福泽城的,自然都是来参拜送子娘娘,更别说弟妹身怀六甲,若非是来参拜送子娘娘为婴儿求个平安,何必车马劳顿?”
“不瞒你说,前几日也有一对新人来参拜送子娘娘。”
他说的便是顾安和林喜人,新郎官感到十分有趣,便开始与兵士攀谈起来。
之后便带着自己娘子进了城,准备去参拜送子娘娘。
这一点上倒并非是狼行的安排,而是他们本就是冲着这送子娘娘而来。
待这对新人走后,守城军士也不由得感叹了一句:
“最近外乡人前来参拜送子娘娘的越来越多了。”
“看来我城的送子娘娘名头,已经很是响亮咯!”
闻言,此时此刻那疯道人的脸上阴晴不定。
犹豫与挣扎之色在他的脸上展现。
他也不再喝酒,不再疯疯癫癫甩着那只酒葫芦,而是悄悄落下城头,跟在了那对新人的身后。
在狼行的安排下,那对新人住进了客栈,并未就此前往送子娘娘庙。
疯道人这才松了口气。
可这不过是顾流让狼行,派来的第一对新婚夫妻罢了。
后面还有九对新婚夫妻正根据顾流的吩咐,从城外赶来。
他们与第一对新婚夫妻走过了一样的流程,在城门口被守城兵士拦下,被老黑狗闻来闻去。
守城兵士照例询问他们进城的目的,得到的也是与第一对相同的答案:参拜送子娘娘。
以至于连守城的兵士,心底也还是出现了疑惑。
“为什么今日有这么多外乡人前来参拜送子娘娘?”
就跟约好了似的。
可他也问询过几人的籍贯,都是附近十里八乡的百姓,定然不是提前约好而来,找不到什么破绽。
“难不成,真是送子娘娘名声响出去了?”
他的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
可当那位全程观看了一切疯道人听见这话时,脸上的神色便已经变得惊恐,哪还有先前半分的疯癫模样。
顾流便一直在暗中观察着这位疯道人,观察着他的变化。
第一对新婚夫妻进城之时,他尚且未有什么较大的反应。
······
第五对新婚夫妻进城之时,疯道人已经陷入长足的纠结与迷茫之中。
······
一直到最后一对新婚夫妻,在临近傍晚时赶到福泽城,并表示要去参拜送子娘娘时,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绝望与不知所措的惊恐神情。
他分明是一位中三境的大修士。
而且还是未有师承,仅靠自己修炼便达到如此境界的散修,他的天资已不弱与那帮仙人与子弟们,未来定然能在修行界闯出自己的名声。
这般优秀的人,是什么导致他如此绝望?
能为其散播绝望的事物,本身也一定足够让人感到绝望。
“顾大人,您要找的十对新婚夫妻,都已经进了城了。”
“找个由头,将他们分批次放回自己的城镇吧。”
狼行一愣,本就是以送子娘娘为由,才将他们骗来福泽城,如今若是不让其祭拜送子娘娘便将其遣返,或许对方也不同意。
可狼行自然也知晓,送子娘娘庙中到底是什么。
就算是斥诸武力,也将其送离这座城吧,可千万别扰乱顾大人的计划。
这倒是狼行多想了,因为顾流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那被许许多多远赴而来,想要去参拜送子娘娘庙的外乡人,已经成功地击穿了疯道人心中的某堵墙。
顾流也并未对他做些什么,而是静静等待着。
那名疯道人已经发生了某种变化,说不定接下来便能从他身上发现一些什么了。
······
果然,一夜过去,第二日,那道人便不再疯疯癫癫的了。
可气色却是差了不少,衣服发髻也比先前杂乱了不少,显然在昨天的深夜里,他经受了长足的煎熬。
但现在,他似乎已经想通了什么。
眸中不再含有先前的浑浊。
当他再次走到街上上,那些平日里最爱打趣他的妇人们,对上他那双凌厉的眸子时,便会觉得心中咯噔一声。
随后拍拍胸脯,顺气道:
“这陈道长,怎像变了个人似的。”
顾流照例,遮蔽了自己的气息,悄悄跟在了这位疯道人的身后,就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疯道人拂尘一挥,原先十分邋遢的着装打扮,也变得整洁干净起来。
脏乱的长发,被柔顺地挽起,于天灵束起道髻。
身上的道袍也焕然一新,胡子自然脱落,那平日从不离手的酒葫芦,如今也不知去了何处。
顾流这才发现,原来他并不是很老,如今看起来,倒确实像一位道门高功。
“狼行。”
“在。”
狼行听见了顾流的呼唤,现身出来。
“顾大人,对于城内的饿鬼名录,如今已完成了四分之一。”
“你使用你的经幡,看看那位道人的名讳。”
“是。”
狼行应下,取出百傀给的经幡,将体内的炁灌注其中。
“顾大人,此人境界不低,恐怕需要一些时间。”
“无妨。”
顾流摆了摆手,狼行身形消隐。
“待出了结果,我再告诉顾大人。”
疯道人先是来到几间客栈,打听了一下近期入住的几对新婚夫妻的消息。
得知他们因为在城中买不到祭祀用的香火香烛,所以暂时搁置了祭拜送子娘娘的消息后,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殊不知,这其实是狼行的手笔,为了让他们回乡,这才暂时垄断了城内的所有香火。
“总算是还有一个好消息。”
疯道人踏步流星,脚步轻快了不少。
却见他缩地成寸,短短时间内,便来到福泽城外的一座巨大湖泊。
湖水碧蓝,深不见底。
只见疯道人悬于空中,缓缓飘向湖中心。
一道光芒自他的袖口飞出,定睛一看,赫然是一枚古朴的铜铃。
“铃铃铃!”
铜铃被他摇响。
随着铃声响起,这座湖泊的湖水竟也开始跟随着铃铛的音律而震动起来。
就好像有人将整座湖泊都蒸煮沸腾了似的。
“来来来!”
道人口中爆喝三声。
湖水“沸腾”得更加厉害了。
似有什么东西正在湖中苏醒。
咻!
突然,一道金光冲破湖面,划破天空,以极快的速度在空中跃动着,似在表达自己的喜悦,身后拖着长长的水线。
铮!
最终,疯道人抬手一抓,将那条金线捉入手中。
藏匿身形的顾流看清了,那是一柄剑,不过并非是剑修用的飞剑,也不是法剑。
而是一柄由古老铜钱与某种特殊材质制作的红绳捆绑起的七星铜钱剑。
“久违了,老伙计。”
“你我该有十几年没见了吧?”
得了七星铜钱剑的疯道人整个人的气势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由原先的四境,顷刻间拔高到五境中期的水准。
他振袖一抖,将铜钱剑收起,身形便以极快的速度向着顾流所在的方位掠来。
他眸中,藏着决然。
顾流并未做任何反应,因为他知道,这疯道人的目标不是自己。
而是自己身后的福泽城中的某位。
而就在这时,狼行的消息也传来了。
“顾大人,那位道人的名讳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