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收到各城各县城隍神的报告后,文武庙便立刻命令祂们前去祓除鬼物,并将消息传达给了山海司。
山海司那边进而通知到了江南东道的几位指挥使。
酉、子、申等人得了消息,不用想也明白是五猖教妖人所为。
这便是“官与贼”中“官”这一明面身份的不便性,躲在暗处的“贼”们,只要寻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便能制造出鬼患,而“官”却每每都要慢他们一步。
只不过现在这个节骨眼,山海司行官人手紧张,在这江南东道定是寻不到多余的力量再去支援鹤峰岭。
酉的声音十分冷冽:
“这些妖人,死到临头还这么不安分!”
金猿示意酉不要被牵着鼻子走:
“说不定是想要混淆视听,不必担忧。”
有城隍神在,鬼患还没严重到白沙寨那种地步,不过他还是表明,会从岭南道调取部分力量过来帮忙。
接着便不再去管鹤峰岭的事,而是对子说道:
“你我的当务之急,便是尽快确认那口黑棺的具体位置。”
“而后以风雷之势将其封印或者夺取。”
子点了点头:
“我早已经记住那股气息,我能感知到,我正在离那玩意儿越来越近。”
在几人眼中,制止黑棺的复苏,与铲除五猖邪教同等重要。
······
在江南东道百姓们尚未察觉的时刻,岭南道与江南东道的边境线已经开始起了摩擦。
不少正在迁徙的五猖教教众,被半路伏击的山海司行官发现,双方爆发出激烈的战斗。
五猖教教众数量实在不少,却又无成体系的良好管理方式,所以基本都只是因为利益而各自结为松散的团体,因此凝聚力与执行力自然远远比不上系统化管理的山海司。
每每遭遇战均是以失败告终,可整体胜算却是不低。
因为山海司发现有不少教众拥有着五通邪神的神像。
而一旦他们使用某种献祭之法唤醒那些神像之时,山海司中的行官便罕有能够取胜的,这也导致了铲除邪教的脚步严重受阻。
双方进入了一种拉扯的状态。
虽然整体看起来山海司更胜一筹,不过稍微有些脑子的都明白,如今这看似平衡的拉扯状态,不过是因为双方的顶尖战力并未开始博弈罢了。
双方都不过是在投石问路。
唯有等到某一方憋不住了,出动了高等战力,那这场大战的局势,才会开始发生变化。
整座战场,几乎没有几个人知晓“变”来自何处。
而顾流便是其中之一。
在听说了鹤峰岭爆发了空前庞大的鬼患灾难后,他便立刻意识到,这极有可能是黑鸦所为。
过了这么久,他必然已经弄清了黑棺的一部分习性,这才去鹤峰岭造就鬼患,以此来证明自己的猜想。
而这场战斗进入下一阶段的节点,便要看那几位十二支大人,何时察觉到这一点了。
不过有一个问题他始终还是没想明白。
百傀曾经不止一次向自己说过五猖教大主祭是个心机深重,心有城府之人,可顾流如今在黑鸦的手下,却也从未见过这位大主祭现身。
他到底去了哪里?
黑鸦可是他亲手培养出的,也算得上是他半个弟子吧?怎么会连面都不见一面呢?
他在忙些什么?在这个节骨眼,节节败退的五猖教可是急需一个领导者才是。
可顾流却是想到了一个诡异的可能性。
“难道说,那位大主祭根本就不在江南东道?或者是遭遇了某种无法脱身的情况?”
也唯有这几种可能,才能勉强诠释那位大主祭缺席的理由。
······
还真被顾流猜中了。
此时此刻的五猖教大主祭司马空,人已经来到了长安城都外。
他伸手在脸上轻轻抹过,揉捏了一遍自己脸上的肌肉,很快便改头换面,变成了一个小老头模样。
他的身上未曾藏有任何与五猖教有关之物,甚至连能与五通邪神交流的法器,也被其藏在了某处。
此时此刻的他,只要不动用体内的炁,从外表与气息上,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普通人。
能够发现他的伪装的存在,在这长安城中寥寥无几。
恰巧,长安城城隍神白金录,便是其中之一。
若想要进入城内,司马空首先需要在祂的眼皮底下蒙混过关才行。
不过白金录可不是白沙寨那样的低阶城隍,祂的实力早就堪比长生境修士。
当然,司马空如今趁着机会赶到长安来,又怎么可能会不做任何准备呢?
他早就想好了规避白金录的感知的方法。
在这一点上,司马空与顾流百傀虽然目的截然不同,可行事逻辑却出奇的相似,均是借了五猖教与山海司正在大量消耗彼此力量之时,暗中积累,再创辉煌。
他的手腕一翻,便有一乌黑如墨的木牌显现。
若仔细看去,便能发现其上还刻着几个大字:
“先祖司马空之灵位。”
这分明便是他自己的灵位!
而且从木牌充满岁月痕迹的模样上来,这枚灵牌,分明是一件旧物,而非新造之器。
司马氏的宗祠,早在前一段时间,便已经被林景川一把地心之火焚烧殆尽,连同那些所有的司马氏先祖灵位,包括林景川最痛恨的司马炎一起。
可没有人注意到,当时的灵位中,少了一位司马空的灵位。
这灵牌,与那些被焚毁掉的灵位,乃是同源之木所制,或者说在那场大火之后,他手里的便成了唯一一件旧器。
不过,在取出这枚刻有自己姓名的灵牌之时,司马空的脸上却并未有任何喜色。
甚至有些嫌弃,似乎很不想用这东西来遮蔽白金录的感知。
只是因为这灵位,能够证明自己是司马氏族的身份,他这才时隔百余年,再次取出这枚灵牌。
而司马空,似乎很不喜自己曾经拥有过的这个身份。
如今无可奈何,也只能先借此屏蔽掉白金录了。
哪怕白金录的实力再强,也不敢对司马氏族胡乱出手。
长安城的城门巍峨大气,有数十位披甲兵士列于两侧,往来之人不是富商便是大官。
司马空一副平民的装扮,反倒是有些惹眼了。
可他并不在意,径直往城内走去。
在自己的灵位的遮掩之下,他顺利的绕开了白金录的感知,进入了长安城之中。
而他便也二话不说,向着皇宫而去。
······
远处的长安城城隍庙中。
白金录的金身神像缓缓睁开了眼,看向城内的某个方位。
方才祂感知到了一股很特殊的波动,那是司马氏族独有的身份标志。
可司马氏族的人,祂几乎都认识,却对这缕气息很是陌生。
“需要通报陛下吗?”白金录沉思。
想了想最终还是放弃了,祂不愿被卷入司马氏族的家事。
······
司马空轻车熟路地来到了皇宫的大门,如法炮制混进了皇宫之中。
皇宫一切感知类的法器,竟然都未对他的贸然闯入发出示警,司马空如入无人之境,径直去往太和殿。
不过半途中,原本想要去见见当今天子的他,突然调转了方向。
因为他的灵位正在微微颤动,那是一股认祖归宗的冲动。
司马空落在地上,抬头望着金碧辉煌的宫殿。
这里是当今天子,在司马氏宗祠被毁后,下令新建的宗祠。
就建在太和殿不远处的一座偏殿之中,也方便天子下朝后祭拜先祖。
司马空踏足其中,浑浊的眼神有些许复杂之色。
殿内摆放了一座古朴的金丝楠木架,一枚枚刻有司马氏先祖的灵位整齐地摆放着,且有数位太监日夜看守着,不让香火断绝。
太监们自然发现了贸然闯入的司马空,不过还未喊出声来,便被敲晕了过去。
司马空上前,静静地望着那整齐的司马氏灵位中,唯一不和谐之处。
若是外人见到过司马氏的宗祠,定然会吓一跳,因为灵位数量之多实在令人咋舌,哪怕是江南地区再庞大的氏族,宗祠内也未拥有如此多的灵位。
司马空的到来,使得殿内的空气流动,烛芯的火焰跃动着,被拉的长长灵位影子,也跟着火苗晃动。
如此数量的灵位,落入司马空的眼中,却未让他的心中生起思念的情绪。
相反,他的嘴角反而缓缓勾起了一抹诡异的弧度。
随后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
眼前的景象,在他看来,完美诠释了司马氏族的两个特点。
第一,繁盛。
也不知从何时起,司马氏族便一跃成为了天下第一氏族,具体时间已无从考证,但至少也是在大黎先帝终结乱战,一统天下之前。
第二,短命。
司马氏族的族人无比短命,也正因此,才会在这昂贵奢华的木架上,摆满了灵位!
司马空的眸子,死死盯着那唯一一处,供给了香火,却未摆放有灵位的空位。
也是整个宗祠中,最别扭的一处。
他怀中的那枚灵位颤动的更加剧烈了。
那里,本该摆放着属于他的灵牌。
可司马空却施法强行使其安静了下来,转身离去,自始自终也未曾有过一丝让灵牌归位的想法。
甚至心中也有些后悔为何会鬼使神差一般地走进这座宗祠。
不过就在他将要离开殿门口时,却突然发现,门口站着以为戴着帝冠,身披龙袍的高大男子。
他整个人背着光,司马空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可他却再清楚不过此人的身份。
正是当今大黎天子,司马烁。
从辈分上来说,也是自己的曾侄孙子。
可这位侄孙,却分明没有任何尊敬长辈的意思,他只是淡淡地开口:
“叔祖,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呢?”
说罢,便缓缓走进屋子,身后跟着高太监,给司马空让出了一条路。
“不过叔祖既然想走,那曾侄孙自然不拦。”
“请。”
司马空好生盯着司马烁看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
“你与你曾祖,不像。”
司马烁摆了摆手,面无表情:
“倒是有不少人这么说过,不过他们大部分都死了。”
司马空不再与他多言,而是转身准备离开。
却是在抬起腿,将要走出宗祠门前时,被司马烁叫住。
“不过,孙儿还是想提醒叔祖一句。”
“此地乃是我司马氏宗祠,叔祖终究是长辈,孙儿该孝敬您才是。”
司马烁微微眯起眼眸,声音也冷了几分,连自称也变了:
“只是出了这殿,外面便是朕的王土,可不容许宵小之徒随意出入。”
司马空缩回了腿,回身望向司马烁,笑道:
“小犊子,倒是伶牙俐齿。”
“不过,我可与你们这些短命鬼不同……再说了,我若是真要走,你确信能拦得住我?”
他可是清楚的很,山海司十二支中,子宫,酉宫,申宫如今身处江南东道,与自己的五猖教对峙着,巳宫暗灭,辰宫负伤……甚至他在进宫时,都未在太医院感知到卯宫的气息。
十二支去了大半,剩下的也基本都在各地镇压妖魔,这皇宫他可是熟悉的很,自然清楚还剩多少防御力量。
这也是他敢孤身一人闯入的直接原因。
司马烁面无表情:
“定叫叔祖有来无回。”
可他想了想,眼角瞥见了并不完整的宗祠后,倒是改了口:
“不过,若是叔祖愿意留下一件东西。”
“那孙儿便放叔祖离开。”
司马空哈哈大笑:
“小犊子,你当我没坐过龙椅?”
“想要让我的灵位跟那些个短命鬼摆在一起?我可还没死呢!”
司马烁依旧云淡风轻:
“在孙儿眼里,您早就死了。”
“当然,叔祖您也可以拒绝孙儿的提议,不过那您应该便真要死了。”
“好好好!”司马空咧开了嘴,从怀中将自己的灵位取出。
“你可是要这玩意儿?”
“不错。”
“可以给你,不过我的乖曾侄孙,你得拿一件东西来换。”
“何物?”
司马空双眸闪过一抹疯狂之色:
“传国玉玺,天子圣旨,九龙纹鼎,你拿三件中的一件给我,这灵位你便拿去!”
高湛一听,顿时脸色大变:
“大胆!”
可司马烁却只是抬手示意高湛安静。
思虑数息后,缓缓开口道:
“可。”
“高湛,取九龙纹鼎给朕这位叔祖。”
高湛亡魂大冒,惊骇地瞪着司马烁:
“陛下!”
司马烁神色未变,依旧保持着那般云淡风轻的模样。
烛火倒映在他身上,影子像一条腾飞的神龙。
“陛下!不可!”
“奴才誓死不会将九龙纹鼎交给他!”
司马烁缓缓开口:
“高湛,你觉得这天下最需要的,是何物?”
“是这九龙纹鼎吗?”
高湛摇了摇头,汗如雨下:
“奴才……不知。”
司马烁的双眸有金龙在游动,声音也铿锵有力:
“是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