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烁的声音并不响亮，可落在高湛的耳中，便犹如龙吟。

一枚代表了天子身份的私印落入高湛的手中，捧着那枚精致小巧的私印，一时间，高湛的身体抖若筛糠。

他知晓，今日过后，天下格局可能会发现极大的改变。

甚至连他那位曾经也坐过龙椅的叔祖司马空，也收起了轻视之心，认真地盯着司马烁，沉声道：

“看来司马家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

一百多年前的他，便是那位，抗拒了大黎先帝的命令，偷偷踏上修行之路的大黎皇帝。

不止是司马烁，整个司马氏族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却没想到他竟然已经修行有成。

也正因如此，司马空对九龙纹鼎所代表的意义才会了如指掌。

面对叔祖的夸赞，司马烁并未有任何表示，他只是催促身边的大太监：

“去，将九龙纹鼎取来。”

高湛不敢再出言拒绝，战战兢兢地离去，去取九龙纹鼎了。

司马空见这位曾侄孙来真的，不禁皱起了眉。

说到底，他那句话不过是用以讥嘲司马烁而已，也根本没想过大黎真的会拿镇国之宝之一来交换一枚毫无意义的灵牌。

“你父亲给你取名叫什么？”

“烁。”

“好名字。”

“当然好。”

……

两人有一茬没一茬的聊着，全然没有长辈与晚辈之间的那种和谐。

过了一会儿，司马空率先没忍住：

“小子，你当真明白，失去九龙纹鼎，对大黎意味着什么吗？”

他还是决定，再给这位后辈最后一次机会。

若是他只是年轻气盛，不知九龙纹鼎的意义，那自己便径直离去。

因为他知晓，这些个司马氏的小辈，可都无法踏上修行路，他当年继位时也是如此，虽然知晓九龙纹鼎对大黎皇朝拥有极大的意义，与国运有关，却未曾有过实感。

用一个不太恰当的例子举例，就好像顾流的前前世，大人们向尚未懵懂的小孩科普，航母对于一个国家究竟有多重要之时，孩童们也只能记住，却不明白其背后的深层含义。

司马空也是一直到修行有成，达到了如今这个境界后，才越发认识到曾经的自己有多么肤浅。

九龙纹鼎之所以能成为镇国之器，便是因为它所镇压的，是整个大黎版图的九条龙脉。

一旦九龙纹鼎被人取走，那龙脉便会开始躁动起来，天下便会大乱，王朝运势动荡。

届时山崩地裂，妖魔乱世，似千年前的那场浩劫或许会再次重演。

当然九龙纹鼎最逆天的一点并不是这，而是一旦掌控了九龙纹鼎，便可以说是拥有了控制龙脉的力量。

山川，河流，海洋，大地均为我所控，一切依托于龙脉而生的有灵之物，皆认自己为至高主宰。

当然，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需要有足够强大的实力去支撑，很显然大黎的每一任帝皇都是普通人，根本无法真正发挥出九龙纹鼎的力量，只能将其作为镇压龙脉的国之重器。

“失去了九龙纹鼎，你司马一族先祖为你留下的偌大天下，将会亲自毁在你的手中。”

司马烁面无表情，缓缓道：

“不劳叔祖费心，天下是朕的天下。”

司马空被气笑了：

“是，确实是你的天下。”

既然这后辈一丝悔改之意都没有，那他索性也懒得再与司马烁客气。

“将九龙纹鼎取来，这灵位归你。”

“我也会离开长安。”

······

高湛根本连一息也不敢耽搁，气喘吁吁一路跑着去了圜丘台。

圜丘台便是大黎历代皇帝祭天之地，而那尊九龙纹鼎，便落于圜丘台的正中央。

“到了到了……”

高湛喘着粗气，远远就见到了圜丘台中心的那口巨大的青铜鼎，鼎身纹有九条威武的神龙。

他也不知道此鼎是何时镇于此地的，传说是大黎先帝提着帝剑，亲自砍了九条龙脉的龙角，再混入青铜才最终炼化出的九龙纹鼎。

除了那尊巨大的青铜鼎之外，高湛还在圜丘台附近看到了一位佩刀的瞎眼老者。

那位老者自打高湛靠近之时，便一直面向着他，那双阴翳的眸子死死盯着他看。

“高湛，你来此地作甚！”

他的语气很差，可高湛却未敢得罪于他。

因为此人乃是先帝时期便镇守于此的一位修士，虽然先帝并未给他任何职位与身份，但后续的帝皇均封他为护鼎人。

两百余年来，他几乎未曾离开过圜丘台半步。

“公孙前辈，咱实在是没办法与您细说了。”

高湛一边向其表示歉意，一边上了圜丘台。

那佩刀老者大怒，瞬息便来到高湛身后，一柄冷刃便已经架在了他的脖颈处。

“你……要取鼎？”

“是陛下要取……”

“荒谬！”佩刀老者根本不信高湛的话：“此鼎岂能妄动？”

高湛无奈之下，只得取出了司马烁给他的私印。

见到那枚精致厚重的司马烁印，佩刀老人也愣住了：

“这是……天子印！”

真的是大黎天子叫他来取鼎的！？

一时间，老者脸上的神情风云变化，架在高湛脖子上的刀也不知该不该收回。

作为护鼎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九龙纹鼎的重要性，却也知晓此物是司马氏族的器物，自己无权对此物的归属做出判决。

“公孙前辈，咱真的没法与您多说了，告辞！”

高湛心中十万火急，撂下这一句话后，便拿起天子印往青铜鼎上砸落下去。

护鼎老人有心阻止，却又无能为力。

“先帝……”

“您的后辈中，似乎出了个蠢货……”

他的心中不断地编排着司马烁，这还算是好的，若是让他知晓司马烁取了这九龙纹鼎，只是用来和司马空换一枚灵位，估计连自杀的心都有了。

咻。

天子印华光一闪，便将那尊巨大的青铜鼎给吸了进去。

高湛二话没说，撒丫子就逃跑，除了怕持刀老人追问之外，最怕的便是耽误了司马烁的事！

高湛走后，佩刀老人呆呆地望着空荡荡的圜丘台。

随着青铜鼎的消失，一瞬间耳边便似乎响起了数道龙吟之声，整座圜丘台自九龙纹鼎曾在的位置开始，不断地往四周扩散出裂纹。

那些裂纹迅速向着外围扩张延展，其蜿蜒扭曲，盘根错节的模样，像极了九条挣脱了束缚的龙。

佩刀老者望着这幅景象，幽幽地叹了口气：

“哎……”

随后身形竟然崩碎成了一片片光点，消失不见了。

······

高湛终于是赶了回来，司马空并未离开，还在宗祠里。

高湛大口喘着气，总算是将那枚天子印，交还到了司马烁的手中：

“陛下，九龙纹鼎已经取得。”

司马烁依旧是云淡风轻地接过自己的私印，仿佛世间任何事都无法让他心生波澜。

司马烁轻轻敲击天子印，这是工造司替他制作的，哪怕是凡人也能够使用。

咻。

一道夺目的金光闪过，下一刻，一缕厚重的王朝之气，笼罩着整座宗祠。

甚至连那些个早早些便殒命的大黎先皇们的灵位，也开始不断地颤动起来，似在对司马烁的决定提出抗议。

当然，最激动的当属司马空了。

他的双眸闪闪发光，在真正的见到九龙纹鼎，并且感知到那股无上的力量时，他便几乎难以控制自己的欲念。

一定要将其弄到手！

有了这东西，还要什么五猖教，那区区五尊邪神的力量，加起来也不够这鼎一只腿的。

这才是真正能够实现自己目的的神物！

“小犊子，你真的想好了？”

司马空取出自己的灵牌，虽然将其放回到司马氏族的宗祠这一点，很让自己感到膈应，可若是能得到九龙纹鼎，那根本就不算个事儿！

“去，把朕叔祖的灵位拿回来。”

高湛得了吩咐，他战战兢兢来到司马空面前。

面对这位曾经的帝王，他只能不断地念叨着“告罪”，并取走了那枚刻有司马空名讳的灵牌。

“陛下。”

司马空舔了舔嘴唇，目光灼灼地望着司马烁：

“有胆。”

“你这小犊子不孬。”

“原以为我已经够疯了，没想到你这后辈竟比我还疯。”

“小子，你真的明白没了这鼎，大黎会变成什么样子吗？真的不拿大黎百姓的性命当一回事吗？”

司马烁冷声道：

“叔祖，奉劝您一句。”

“趁着朕还未对您动杀心之前，拿了鼎赶紧离开长安。”

司马空狂声大笑，一挥袖将那尊巨大的青铜鼎收入袖中：

“小子，别再吓唬你祖宗了！”

“不过你说的对，得了便宜还不知足便是得寸进尺了。”

“接下来的大黎，够你小子忙的了。”

“也不知是何处先爆发祸乱呢？”

“是妖魔横行的岭南道剑南道，还是异教徒猖獗的江南东道？或者是左道魔人，巫蛊傩师扎堆的陇右道呢？亦或者是关外大妖破关呢？”

司马空也不知怎的，面对这位小辈反倒来了兴致，一直喋喋不休。

“敲我这脑子，说不定是东海海族先上岸呢！”

高湛面色难看至极，只能劝导：

“我勒个老祖宗，您可少说两句吧……”

司马空放声大笑。

可下一秒，他的脸色却骤然发生了变化，并惊恐地望着那挺拔的英武身姿。

只见司马烁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神色冷冽，正气道：

“天下有朕在，便乱不了。”

他的身侧有道道金光流转，一缕缕不同于修士之炁的诡异能量，竟在他的身旁盘旋着，在他的背后汇聚成一条金龙的模样。

司马空失了声，大惊：

“天子龙气！”

“怎么可能！你竟得万万民敬仰，修成了天子龙气！”

怪不得他竟然愿意将九龙纹鼎换给自己！

怪不得他对自己要拿九龙纹鼎去做些什么丝毫不在意，原来他拥有充足的底气！

他身上的天子龙气，只要足够强大，完完全全能够做到像九龙纹鼎一样的效果。

曾经也当过人皇的他再清楚不过，那不是属于修士的力量。

而是一种由人皇功绩，王朝气运，龙脉龙气，万民愿力……等等，诸多因素交织而成的全新力量。

只会诞生在当世人皇身上，名为天子龙气。

虽然天子龙气无法像炁一般，壮大身魂，延长寿命，却相对的，拥有更多不可思议之功效。

譬如镇压躁动的龙脉。

铸造可守护亿万黎民百姓的苍生万民伞等等。

上一位修出了天子龙气者，便是大黎先帝，没想到过了两百余年，却又见到一位人皇，修出了天子龙气。

虽然那龙气看似尚未有多么强大，可司马烁还年轻！

适当服用一些宝材天药，再活个六七十年也不是问题！

司马空终于意识到，司马烁口中所说的那“叫自己有来无回”的说辞，并非无的放矢。

就算皇宫内未有其他的强大战力，仅凭他身上的天子龙气，只要他愿意付得起这个代价，说不定也能让自己彻底留在这座宗祠中，真正地享受司马氏后人的供奉。

而他分明能够感知到，司马烁对自己的杀意，越来越浓了。

“！”

司马空二话不说，身形瞬息间在宗祠内消失了。

再出现时，已经来到了长安城城门口处。

白金录的一道意念，传达到长安城皇宫之中：

“陛下，需要臣拦下他吗？”

“不必……”

“是……”

白金录放了司马空出城。

而后者，头也不回得便往江南东道逃去，像是在害怕什么似的。

“草！”

化虹的司马空，怒骂了一句，眸中闪过一抹疯狂之色。

他真切的意识到，自己自从进入长安皇宫起，便没有被那位后辈放在眼里过！

甚至于任由自己将那九龙纹鼎给带了出来！

扪心自问，若是他在位的那段时间遭遇这等事情，一定会倾尽全力杀死自己。

难道自己拿了九龙纹鼎，在他的眼中，连一块毫无意义的灵牌都不如吗？

真特么该死！

“傲慢的小犊子，等着吧！”

······

皇宫，司马氏宗祠内。

高湛擦了擦额角的汗滴，拿着司马空的灵牌，来到司马烁身旁：

“陛下……”

司马烁接过灵牌，眸子落向宗祠内金丝楠木架上，唯一的那一处空缺。

他缓缓走上前去，将司马空的灵牌摆放在空缺之处。

整座宗祠，终于彻底完整了。

司马烁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抹笑容。

他来到一旁，取过三支上等的红香，将其点燃。

来到整齐划一的灵位之前：

“儿臣司马烁，已请叛逆司马空牌位回归宗祠。”

“请列祖列宗过目。”

“请祖爷爷安息。”

“遵祖爷爷遗命，儿臣未杀他，不过仅此一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