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金秀的理解中,能够独自在奈河上行船,对方至少也是一位长生境修士!
甚至更高也说不定,但那已经不是她所能够接触的层级。
并且在她的感知里,对方可并不似自己这般身负阴职,而是彻头彻尾的活人!
以肉身之躯硬闯阴府,甚至在奈河上行船,已经可以完美诠释这位不修边幅之人的实力有多深不可测。
所以哪怕他完全没有架子,在自己面前点头哈腰,陈金秀也紧张至极,不敢开口答话。
那个背剑的汉子见陈金秀不说话,便挠了挠头,望向船尾的那尊阴神。
顾流浅笑一声,为他指了一个方向。
“多谢!多谢这位大人哈!!”
“太好了!差点儿以为要白走一趟……”
得了指引的汉子,脸色的喜色根本遮掩不住,以至于在陈金秀眼里看起来,都有些“喜极而泣”的意味。
真是个怪人,大人不就只是为他指引了一个方位吗?怎么就这么激动?
面对对方不断重复着的道谢姿势,顾流也简单地行礼回应。
两船不过是擦肩而过,接触的时间也并不长,很快那艘木船便渐行渐远,消失在了陈金秀的视野中。
“大人,那人背着一柄断剑,可是剑修?”陈金秀疑惑发问。
“是,也不是。”顾流一直望着那远去的木船,缓缓道出此人的真实身份:“他是一位斩蛟人。”
听着这陌生的字眼,陈金秀顿时一愣:
“斩蛟人?”
自打她踏入修行界以来,也听闻了不少奇闻轶事,却也从未听说过世间还有这样的一种……职业?
“大人,这斩蛟人是什么……能否为弟子解惑?”
她一边划船,一边恭敬求教。
反正距离抵达对岸还有好些时间,顾流便向她解释何为斩蛟人。
“与你所修的鬼神道一致,斩蛟人也不过是走在一条特殊道途上的修士罢了。”
“不过,这已经是一条早在千年前便已经荒废的道途,近千年都未曾听闻有新的斩蛟人传承,也不知何时出现了这么一位……”
“绝大部分的斩蛟人都是剑修,毕竟他们的道途,与剑修那一往无前的特质很是匹配。”
“你既然已经通过了阴职晋升试炼,便也该明白你所走的道途已是九死一生,可他们的晋升之路,远比你还要难上百倍。”
陈金秀虽然选的是鬼神道中最难走的那一条,但不管怎么说,她好歹也有着自己当后台,可斩蛟人却没有。
“蛟龙,似妖魔却又比妖魔高一个位格,因为它们天生便是水道青睐者,可蛟龙大多生性残暴淫邪,仗着大道亲水的天赋,常常引江河倒灌,游戏人间。”
“而斩蛟人,几乎都出自深受其害的沿水村镇,凭着对蛟龙的一腔愤恨,他们唯有斩杀蛟龙,才能向上晋升,他们似天生便为斩蛟而生……”
顾流不过寥寥几句,便向陈金秀描绘了一个极其特殊的古老职业,在她才踏足中三境,连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有些飘然自得之时,向她展示了修行界更为广阔的冰山一角。
彻底让陈金秀意识到,自己虽然已经是一位寿数悠长的中三境修士,可在偌大修行界,依旧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她的道心也渐渐平和下来:
“大人,您可知那位斩蛟人是何境界?”
对于这问题,顾流却是笑着摇了摇头:
“不知。”
“至少目前的我不是他的对手。”
以活人之躯,孤身一人穿过鬼门关白骨林,踏过黄泉路闯入奈河,只为寻这奈河里的蛟龙,顾流自认若自己是一位斩蛟人,哪怕是长生境也不一定敢有这等魄力。
毕竟这可是阴府!自己身下的可是奈河!
区区长生境,来了也只能沉落河底,化为泥鱼的口粮罢了。
惊叹那位斩蛟人强大之时,陈金秀的心中不免生出一个疑问:
“大人,这奈河中,也有蛟龙?”
顾流想了想,认真地解答了这个问题:
“自然。”
“凡是灵山大川,都会诞生某种相当于守护兽一般的存在,那些灵性充足的宝地,会青睐某个个体,使其开启灵智。”
“许多妖魔便是这样诞生,只不过蛟龙要更为特殊一些罢了。”
“不管是妖魔也好,蛟龙也罢,那生它养它的宝地便是它们的祖地,祖地的重要性对于它们来说与成道地不分先后,这一点与阴神很像,但凡它们回到了祖地,灵性便会主动浇灌它们的身躯,境界可向上算一境。”
“大黎偌大版图,修行界更是灵性充沛,哪怕只是一口井,都能诞生出某种实力偏弱却依旧能害的十万以上人口城池灭亡的蛟龙,更何况是这奈河?”
顾流的话犹如醍醐灌顶,陈金秀只觉得脑袋轰然炸响。
是啊,古井出蛟龙的传说,她又不是没听说过!
就连一口井都能孕育出蛟龙,更别说其他更为宽广的江河湖海了。
而奈河,更是分隔阴阳生死的传说中的河流,这等层级的存在,又怎么可能不会孕育出蛟龙?
而奈河孕育出的蛟龙,又该是何种等级的存在!?
一时间,陈金秀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只觉得架着愿力金船行驶在奈河的自己,就仿佛一只在山君肚皮上跳跃的蚂蚁,只要自己身下的那位存在起了任何念头,自己便会顷刻间灰飞烟灭!
陈金秀微颤着嘴唇:
“大人……我们先前所见的那条巨大的泥鱼,难道……”
顾流没有给出确定的答案,却也没有否认:
“记住,蛟龙,并不一定以龙的姿态存在。”
那个曾在他们船下游过的巨大黑影,哪怕不是奈河诞生的蛟龙,也差不多了,能够在奈河中成长到这等体型,它的身上定然会有“化龙”的趋势。
这对于斩蛟人来说,便是世间最好最强大的天地大药,可助他们得道!
此时此刻,陈金秀也不敢再去猜测,那位斩蛟人的身份与实力。
他分明一点也没高手的气质,连进个阴府都冷得发颤,和己方说话都像是有着讨好,谁能想到他竟然是来猎奈河之蛟的!
不过陈金秀对他的主观印象很不错,但愿他能够成功吧。
······
也不知行驶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河岸。
陈金秀轻车熟路地将愿力金船靠岸,并落到岸上。
双眸却不由自主地向那位斩蛟人离去的方向看去,希望能够看见什么。
只可惜,唯有漆黑的河面与泥鱼幽绿的光点回应她的期盼。
咦?
奇怪。
陈金秀突然发现,那位引渡人居然不见了,按理说他不应该在这边引渡阴魂吗?
甚至连船也消失了。
见陈金秀望得出神,顾流便轻笑询问:
“怎么,想留下看看斩蛟人出剑?”
“可以吗!”陈金秀突然精神一震。
可很快便被顾流浇了一盆冷水:
“自然不行,你若是肉眼见得斩蛟术,恐怕会当场失明,且无法恢复。”
闻言,陈金秀虽然感到遗憾,却还是没有再坚持下去。
顾流便带着她重新穿过黄泉路,白骨林,鬼门关,最终回到了阳间。
而也就在两人刚离开阴府之时,奈河之上,便有一道森冷寒光冲天而起,这道剑光竟生生将阴府漆黑的天幕也斩成了两半。
露出天幕之外的无尽虚无。
只不过在无人注意的时刻,那被展开的天幕,便又重新被黑暗所吞没。
······
阳间。
再一次踏上大黎那坚实的土地,陈金秀反而突然有些不太习惯了。
以至于习惯了阴府那森冷感觉的她,只觉得阳间是如此温暖,这才一会儿光洁的额头便沁出一层细密汗珠。
在解决完陈金秀的阴职晋升试炼后,顾流便准备离开了。
毕竟碧梧谷那边还有很多事需要自己去处理,林喜人也在突破中三境。
而且一下子得到了大量香火的顾流,也想要开拓一下自己的神道了,尤其如今面板更新之后,顾流也有心再招收一些下属,扩张自己的势力。
而这个时候,陈金秀却突然叫住了他。
“大人!”陈金秀叩首在顾流的金身法相前。
“何事?”
顾流诧异地止住散掉这尊法相的冲动。
陈金秀轻咬下唇,缓缓道:
“多谢大人栽培,弟子万死莫辞,如今弟子已经完成了阴职的晋升,也顺利突破至中三境。”
“大人是否可以告知弟子,弟子那五弟的下落?”
小五?
顾流终于想起来了!
没错,自己确实答应过陈金秀,在等她阴职晋升且突破至中三境后,将小五的方位告诉她的。
从她的神色上看,她的心底应该十分急迫。
顾流自然也不会反悔,当即施展【阴神监世】神通,并同步了小五的视野……
······
很快,小五所见到的景象,便传入顾流的脑海之中。
此时此刻,他正在一狭小黝黑的空间中,快速奔袭着。
“这小子境界提升得很快啊?”
顾流感知到,小五此时已经是三境中期的修为,以这个速度下去,或许过不了多久,他便也能冲击中三境。
小五的身形在类似溶洞一般的地下快速掠动着。
而他的身后,却同时也有不少正在快速接近的气息。
“追!快追!”
“该死的小子,竟敢截胡我们兄弟四人的战利品!”
“小子!别让我逮住你!否则定要将你抽筋剥骨!”
有四个身形各异的汉子,正牢牢得跟在小五的身后,他们的气息显然比小五强大了一些,因此双方的距离也正在迅速缩短。
再这样下去,小五很快便会被这四人追上。
他咬了咬牙,从怀中取出一枚神行符。
几乎就要灌注炁将其催动。
可还是忍了下来,秦雪君与他本也不相熟,分给他的符箓自然不多,他手里这枚已经是他身上最后一枚神行符了。
若在此时此刻便将其使用,那再遇上险境,他便没有搏上一搏的底气了。
小五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决定将这枚神行符收起。
他自认此时还未到山穷水尽之际。
······
简单了解了小五此时的状况,并确认他所在的地点后,顾流便望向陈金秀,缓缓道:
“你的五弟,此时正在雨帘寺的地下。”
陈金秀闻言,急忙起身便准备离去。
顾流并未将其拦下,只是提醒了一句:
“他正在被人追杀。”
陈金秀的速度,立即暴涨了数倍!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顾流也散去了这尊金身法相,意识缓缓回归到碧梧谷的化身“顾安”身上。
······
碧梧谷,顾安睁开了眼。
见到了正将金身碎片摆在桌上,自己趴在一旁流口水的青槐,她时不时还会痴痴地笑几声。
很显然,她之所谓未敢将金身碎片吸收,是因为顾流曾叮嘱她,要为林喜人的进阶护法。
从阴府出来,阳世其实也并未经过多少时间,青槐那获得三百年份愿力金身碎片的兴奋劲都还没过去呢。
“青槐。”顾流轻唤了一声。
“大人!”青槐猛然起身,恭敬来到顾流身侧。
“小喜怎样了?”
“禀大人,小喜姑娘已经将我们准备的火道宝材尽数吸收,恐怕再有半个时辰便会突破成功。”
“带我去看看。”
“是!”
······
另一边。
秦雪君也正在给申宫传讯,准备将战场上发生之事一并报告上去。
包括有邪神分身开始觉醒,以及鬼神的出现。
可奇怪的是,不管她发了多少条讯息,那边始终都没有任何回复。
也许金猿大人正在忙也说不定……
如此想着,秦雪君将同样的消息,也传给了酉。
毕竟在金猿大仙来江南东道之前,一直都是他在统筹各项事务。
可她等了足足小半刻钟,依旧未能等来酉的回复。
不知为何,她的心底升起了一股不太妙的预感。
她怀着异样的心情,最后将消息,又传给了子……
只是,她并未想到,此时此刻,十二支子,却在一艘行往远海的大船上。
他的山海司令牌,正在不断地颤动,说明有人正在频繁地联系自己。
可他根本没有想要查看的打算。
其实他的山海司令牌中,还有一条尚未发送给京畿道的消息。
他只是颓然地坐着,双手揪着自己已经所剩无几的头发,满脸惊恐,显然尚未从黑棺所带来的绝望中走出:
“我……究竟要不要回大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