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大掌门带着几个师弟偷偷折返回重明宗还没一个月,他连从草巫教搜刮回来的功法都来不及好好归整,便陆续传来了一好一坏两个消息。
坏消息是中途遁回书剑门的贾文泽伤重不治,在其掌门叶真向云角州廷讨来了上等伤药的前提下,还是呕血而死。
这位将将筑基不满二十年,才至耄耋之年的筑基在同阶之中堪称相当年轻,就这么陨落了,何其可惜。
这样一来,小小一个草巫教,只凭着一堆练气修士,居然就杀害了方才建立的新云盟中两名大有前途的筑基修士。
说出去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则消息一出,直令得左近几家势力嗤笑不停,连带着撮合新云盟成立的云角州廷也跟着丢了大脸。
据传铁流云也挨了骂,这下他便丝毫不顾忌霍禀的脸面了,直接点检了人马,带着一群档头司卒冲入云角州追缉草巫教余孽,闹得各县满城风雨。
期间不少小家小派积年藏下的腌臜事也被拔萝卜带泥一并翻出来,其中后台不硬的大多没能好过,遭黑着脸的铁指挥狠狠地抄家灭族了一波。
这下便弄得人人自危。
毕竟云角州这破地方,除了重明宗这类良善人家之外,又有几家敢说自己屁股上没点黄泥巴的。何况大多数人家屁股上根本就是屎,被临时起意的铁流云收拾一通也是理所应当。
既如此,又遑论什么冤不冤呢?
而好消息则是黑履道人抓到了瑞锦门掌门指挥门人在暗中给新云盟缉凶一事中使绊子的实证。
在几个练气小卒被黑履道人信手拈来地擒住之后,闻讯而来的瑞锦门筑基们仗着人多势众,与黑履道人只简单对峙一阵,便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黑履道人此役独身一人独战瑞锦门六名筑基,先后斩杀瑞锦门掌门、掌门夫人、大长老、大长老夫人四名筑基。
剩下两名幸运儿(单身狗)在姗姗来迟的岳家筑基出言调停之下,又付出了巨大代价之后,方才得以苟活。
本来偌大的瑞锦门,在普州也是数得着的兴盛势力,谁料只这一次冒险,当家的六名筑基真修却差点被黑履道人一人一剑杀个干净,当真是闻者唏嘘。
这件事情一出,直接令得新云盟的颓势一扫而空,声威大震之余使得州廷也把脸悄悄捡了起来。
跟黑履道人关系最近的重明宗自然也得了好处。
消息传开之后费司马遣了亲近族侄携礼拜访,康大宝又将灵石矿脉一事讲了,费家更是欢喜,在费司马那族侄走后不久,青菡院中便差人送了一部二阶的器师手札过来,袁晋正好合用。
连许久未曾出门的薛家主薛笏也是拖着病体过来拜见,言语中臣服之意甚浓。
薛笏自上次被史孝伤了过后,伤势便一直未好。他家中几个顶门立户的族老同样也在与史孝的斗法过程中伤势不轻,重明墟市遭三香教兽袭被毁的时候,薛家也有几个骨干身殁。
更不提之前与陆家主陆巽一道于贺家商队学习行商的那名族中中坚,断臂之后实力也大不如前,退出商队也有些日子了。
于是短短几年下来,本是左近四家中最为兴旺的琴叶林薛家不仅比不过有中兴之象的重明宗,甚至连薛笏一直瞧不上的陆家都比不得了。
不仅实力大不如前,连重明宗主导的一系列开拓财源的事情他家也参与不上了。
眼见着重明宗背靠着黑履道人这棵又高又壮的大树愈发兴旺,薛笏这老家伙这时候似是想通了,要求托到重明宗这里来伏低做小。
不过薛笏是想通了,康大掌门却没开口答应,只三两句便先草草将其打发走了。
薛笏这老头子心气不低,毕竟薛家立族时间不短,他家早年间也是差点出过筑基修士的,遂也自认不是那些半点传承都无的微末家族。
薛家的实力确实也比陆、野两家强上一头,在平戎县也长期排得上号,毕竟他家当年也是上过谢复那块课税绢布的势力。
可康大掌门现在阔了,有黑履道人做后台的重明宗真不大看得上小小薛家了,烧冷灶的机会稍纵即逝,没了就是没了。
如今的薛家,要是舍得下脸面来与蒯家一样做个重明宗有实无名的附庸,康大宝或许还会考虑一二。
但若是还想和当年一样更似合作关系,哪怕是分清主从的那种,康大掌门也不怎么愿意了。
现在的重明宗,需跟更有些分量的势力来往才不会丢了体面。
这不,前脚薛笏刚走,贺家兄弟登门了。
“黑履前辈此番名震数州,今日不得拜见,当真是可惜了。”闲谈许久过后,贺德宗抿口灵茶,皱皱眉头,露出一脸遗憾之色。
“是啊是啊。”贺德工也真心实意地帮腔说道。
“哈哈,下次一定,下次一定。”康大宝有些得意之色,多少年了,我这世兄也有羡慕我康大宝的这天!
“实不相瞒,这次前来,除了拜见黑履前辈一事之外,还有一事,”贺德宗看了眼茶盏又放下,转头看向贺德工身后立着的一名十一二岁的白面少年,开口说道:“禀儿,再拜见过你康家伯父。”
“贺元禀拜见康伯父。”
“先前见面,贤侄不就拜见了嘛,何须如此客气。”康大宝诧异道。
“先前是拜见伯父,这次有事请托世兄。”贺德宗未开腔,贺德工则是笑着站起来走到康大宝身边。
康大掌门未听得太明白,一时未言,可话不能掉在地上,贺德宗适时出口言道:“禀儿自幼由愚兄教导,但近几年来郎前辈交待的要务多了不少,愚兄实在脱不开身。族中虽有些族老,但年老力衰,也怕耽误了禀儿,思来想去,还是为禀儿拜一良师来得好。”
“哦,世兄竟有此意。”听得此言,康大宝语气有些惊讶,重明宗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知根知底、出身外面的家族修士拜师了?
上一次恐怕得追溯到自家师父刚刚继任那时候了。
“老头子,你看见了没!你徒弟就是中兴之祖!”康大掌门心头欢喜,面上却还要拿腔一番,稍做推脱。
“世兄怕还是要再思量一番,鄙宗毕竟只是个小宗,也怕耽误了贤侄前程道途。”康大宝面上挤出难色,真诚说道。
“老弟莫不是觉得禀儿资质差了?”贺德宗同样是人精,面上故作不喜。
“哪里哪里。”康大宝赶忙拂手,算是同意此事。
“还不拜见掌门。”贺德工一拍儿子后背,贺元禀再次大礼参拜。
康大宝笑着托起,又赐了两件经由袁晋翻新过的中品法器,现在这玩意儿重明宗不要太多...
诶,不对,这是不久后要跟铁流云抵账用的,这特么的...
康大掌门忙将自己心疼的表情掩饰过去,两家人又粗粗商议一番,最终决定让贺元禀拜在蒋青门下。
蒋青面无表情地吃过贺元禀敬的茶,他虽然对贺德工还有些气,但只看着贺德宗的面子他也不能拒绝。
当年康大宝带着两个师弟艰难度日的时候,贺德宗对于蒋青还是颇为照顾的,贺元禀是他的亲侄儿,蒋青自然要投桃报李。
蒋青对贺元禀很是不错,刚吃完茶,便赐了数件合用法器下去,毕竟这些东西重明宗的库里头是快要空了,但蒋青那些储物袋里头倒是暂时不缺。
随后蒋青又简单问了几句话,便让贺元禀给父亲、伯父拜礼。又递上黑杆银毫请裴奕落笔,裴奕以传功长老的身份帮贺元禀填入了宗门名册,贺元禀自此后便正式成了重明宗弟子了。
两家又聚在一起饮宴了数天,宾主尽欢之后,贺家兄弟交代了贺元禀几句“尊师重道”之类的叮嘱之语,这才告别。
返程路上,贺家兄弟各骑着一头六足灵驹,并列走着,一路无话。
“怎么,还在怨我不把元禀送进石山宗?”贺德宗瞥了自家弟弟一眼,先开了口。
“嗯,是有些怨。”二人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兄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贺德工听了兄长这话只稍稍愣了一下,点头承认。
“就是不送入石山宗,怎么也要送进紫山宗、子枫谷这些筑基大派才好,重明宗几名世兄弟才将将练气,小弟怕耽误了元禀。”贺德工索性直言不讳。
“郎前辈的老仆又来传话了,又要提常例了。”贺德宗不答贺德工的话,反提起另一事,淡淡说道。
“若是小弟没有记错,仅仅是过去一甲子,郎前辈便已经涨了七次了,这才过了几年呐,又涨!”贺德工一声惊呼,一时也顾不得儿子拜师之事,反关心起了此事。
这名“郎前辈”便是贺家商队最大的后台,由贺德宗父辈那代算起,已由贺家两代人供奉了近百年了。
他不仅是云角州内鲜见的散修筑基,而且还是散修筑基中相当少见的后期修士。
这位郎前辈的天资不凡,若不是入道时候走了太多岔路,耽搁了最好的修行时间,金丹不敢言,假丹倒是十拿九稳的。
可惜了,如今郎前辈阳寿将尽,几无希望了。
可能也是因了这个原因,郎前辈这些年的剥削手段几不掩饰,更加赤裸起来。
“我粗略算了下,若不开几条新商路,几没什么赚头了。”想起这些,贺德宗禁不住一声叹息,不得资粮,还谈个什么筑基有望...
只为了家中商队,不知被耽误了几多年头。
数十名贺家修士,可都是指着这几条商路过活的,若是这里没了进项...只想想族里面那些兄弟叔伯的嘴脸,贺德宗便表情郁郁。
但贺德宗也别无他法,毕竟这家声家势不是靠着他一个人就能撑起来的。
“娘的,这日子过得还真不如他康大宝来得痛快!”贺德宗心里骂道。
“石山宗的外事长老跟我说,年岁大的家族子弟是养不熟的,资质又不出众,想入门要这个数。”贺德宗把话岔开,伸手比划出一个令贺德工瞠目结舌的数字。
“其他筑基宗门也大差不差,元禾当年拜师用的是我自身攒的,元禀要拜,我拿不出这许多了。”
贺德工听到此事便沉默了,托贺家与兄长的福,他比起寻常练气修士尚算富裕,放在前几年能馋死康大宝那种,但也绝拿不出那许多。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儿子进学,老子出钱是天经地义,倒没听说过硬逼着伯父出钱的。
“进了筑基大派又如何呢?外门、内门、真传一阶一阶升上去哪个不要灵石铺路?熬个三五十年都未必能被当成自己人,家族这头也顾不上,弄个里外不是人,还不如去重明宗来得自在。至少重明宗那几个世兄弟看在大兄的面子上,是真会照拂禀儿的。”自
忖这笔灵石无论如何也是拿不出的,贺德工想了一通话来安慰自己,旋即又想道:“大兄还要准备筑基资粮,如今族中各房争执不休,靠不住的!都得靠我们长房自己!”
贺德工不是蠢人,此刻想通这关节,心头对大兄的怨愤渐渐散去。
“也不用太过忧心,郎前辈也言这次提常例只是因为他正在修行一门功法的紧要关头,过些时日,自然会降下来的。”贺德宗见弟弟闻听此言嗤之以鼻,心中苦笑了声,那郎前辈的老仆好生桀骜,历次讲话连个由头都不稀得改,谁人能信呢?
“新开商路的事情,便由小弟去试试吧。”
“嗯?”贺德宗不料这话居然从自家弟弟嘴里说出,一时诧异。
“连陆巽那等老朽都敢去做,小弟身为贺家子,没理由会比会差。”
“有多少年没见过老二这般意气风发的模样了?”贺德宗面上带笑,心里又怕他又是一时心血来潮便又扯开了话题。
“蒋老弟天资过人,如今重明宗又有黑履前辈照拂,往后也定是会筑基的,到时候重明宗也是筑基大派了,禀儿差不了的。”见自家弟弟解开心结,贺德宗心中安慰不少,再出口开解道。
贺德工点头应是,心中却盘算起如何整合商队的开辟商路的事情来。这绝对是个凶险的差事,哪怕他多年来操持庶务已有了几分火候,也难有几分成功的把握。
天底下多的是不吝惜自己性命的亡命,主持一条新商路的开辟的过程中,似黑山盗那类恶匪不知要遇上多少,要死人的!
贺德工心中有事不再开腔,贺德宗也没话了,弟兄二人迎着夕阳余晖走在路上
筑基有望、筑基有望...
那自己要到何时才能真的筑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