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仙朝乾丰四百二十七年三月初一,宜昏宜祭,值神安平。
今天是重明宗传功长老裴奕娶亲的日子,嫁进门的新妇自然是蒯家小妹。
这姑娘模样俊俏,年岁不大,在闺阁中为这门婚事担惊受怕了这么些时候,今日终于得偿所愿能嫁给裴奕,别提有多么高兴了。
唐固蒯家只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家族,裴奕大婚的排场自然不能与康大掌门相比。
不过比起重明宗与费家那场婚宴,今日却要喜庆许多。
这日来得都是与重明宗极为要好的势力,这把贺德宗终于坐上了主桌,跟新郎官好好喝了一场酒;
袁晋喝得兴起,直接赶走了乐师,亲自取过筚篥吹得不亦乐乎,还招呼袁长生也过去与他同奏;
叶正文正瞪着一只独目捏着陆震的鼻子灌酒;
铁西山搂着周宜修的脖子亲热说话;
贺德工与陆巽则拉着平日里极难亲近的蒋青划拳,输得一塌糊涂却喝得不亦乐乎,贺元禀在旁斟酒,看着自己亲爹这幅模样,脸上有些羞赧,可蒋青也是越饮越开心,贺元禀斟酒的动作却不敢晚上半刻。
周昕然领着一众好热闹的小字辈跑到新妇面前讨喜钱,小家伙们“师娘”、“婶娘”叫个不停,羞得新妇换上粉颊不敢抬头,最后还是董婉兮、董宁馨二人出来解围,才将这些晚辈们打发走。
裴确已是束发之年,不是小孩子了,胜似亲父的裴奕今日大婚,正是他这个当侄儿出力的时候,他没有跟一众师兄弟在一起哄闹,而是似个小大人忙前忙后,反把该康大掌门这些长辈的操弄的正事都接过去忙了不少。
若说此次裴奕与蒯家小妹谁最开心,那便非新任蒯家主蒯恩莫属了。
小姑姑出嫁,蒯恩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在席间觥筹交错,没过多久就喝得不省人事了。
坐在主桌的康大掌门看得忍俊不禁,忙叫韩韵道与段安乐将他们这位世兄搀扶下去休息。
他偷偷把眼神往女宾那一桌看去,心里头暗暗叹了一声,贺家小妹今日也来了,正坐在新妇身边与她说话,观其眉眼,也不见什么愠怒模样。
这便好,至少没出现什么烂俗的剧情。
“唉,只是不知道贺家小妹要便宜哪家小混蛋罗。”康大掌门还是暗道可惜,今日他一得见贺德宗,便觉这位世兄气息愈发深厚了。
假以时日贺德宗若是真成功筑基了,那凭着洪县贺家的底蕴,不出几年,便可形成一个架构严密的筑基势力,重明宗可就是错过了一个声势不小的筑基亲家了。
“要么试一试,把裴确说给贺家小妹?年纪是没差许多,就是差了辈了。”康大掌门想得自己连连摇头。
大卫仙朝治下的宗门、家族,对比起仙朝外的许多势力而言,对于礼法还是较为讲究的,一般而言,不会做什么逾礼的事情。
裴奕的婚宴虽比不得康大宝那场因着费家嫁女来的高朋满座,可如今的重明宗也是今非昔比了。
裴奕又是传功长老,名义上是重明宗除了康大掌门之外的二号人物,不算是个小角色了。
是以此次但凡在平戎县排得上号的势力都或轻或重地送上了贺礼,连重明宗过去一些许久未曾联系过的姻亲势力,也都又奔过来了聊表心意。
当然,来的势力门第都不高,筑基真修更是只有黑履道人与孙嬷嬷两位。
黑履道人只现了一回身,给新郎新妇说了些和睦相处之类的场面话,吃了敬酒便走了。
倒不是黑履道人对裴奕不怎么感冒。
事实上裴奕在黑履道人眼里头是重明宗所有晚辈中,除了蒋青最有天赋的,比起某位掌门不知强出多少,每每在讲法过程中都有所照顾。
黑履道人之所以不肯待太久,实是因为自他斩了瑞锦门四名筑基之后,一时风光无量,来客众多。这令得黑履道人自觉太耽搁修行,所以这些年才一直深居简出,此次若不是裴奕大婚,他还未必会出现在外人面前。
不过话说回来,修道之人,本就是该如此。
孙嬷嬷则要辛苦些,还吃了好些上来套近乎的各家家主的敬酒。
莫看筑基真修这些年死了一个又一个,看似好不值钱的模样,但在这些小势力眼里头,却已经是云端上的大人物了。
在此之前,这些人里头说不得都有人从没有见过一回活的筑基。
此番眼见孙嬷嬷如此和蔼,自己总归要试一试上来讨个近乎,有枣没枣先打一竿子再说嘛。
而孙嬷嬷之所以如此行事,则是因了此次裴奕大婚,费疏荷也来了。
她与康大宝以兄嫂的身份吃过蒯家小妹的入门茶后,便坐回了女宾那桌。
被一众女修簇拥在中间的她谈笑中大方得体,遣词造句也不觉高傲,让这些“乡下村妇”颇有些如沐春风之感。
连与她接触甚少的董家姐妹康大掌门此番都对费疏荷改观不少,只觉平日里头自家男人和几个叔叔伯伯吐槽这位嫂嫂有些没道理。
“入门这么久还没生孩子又怎么了?不见得是这位嫂嫂一个人的毛病吧?”董宁馨与姐姐董婉兮正使着眼色。
她们姐妹二人自小便未分开过,大了更是共事一夫,之间的默契自然非比寻常,不用说话,只消眉眼一动,互相之间意思便能晓得个七七八八。
只是眼神还不过瘾,董宁馨这头大着胆子,刚要侧身到姐姐耳旁说话,却感觉一个光滑的东西从自己的手背上蹭了过去。
“呀”这下董宁馨小声惊呼,引得桌上一众女宾都把目光投过来。
眼见一个憨头憨脑、背身骨甲的小东西,划过董宁馨的手背,大摇大摆地走到了盛着赤鬃山猪肘的盘子面前,伸出小脑袋,旁若无人的大口咀嚼起来。
费疏荷的眼眸中难得的流出了一丝意外之色,连刚刚应付完一众小势力当家人、重新回到她身边的孙嬷嬷也小声惊道:“哦,耆鼍鼋?这瑞兽可有些日子未见过了,不意在这云角州还能见到。”
孙嬷嬷何等人物,筑基真修的一言一行在这个场合上可都有人关注的,“耆鼍鼋”三个字方才一念出声,康大掌门便慌得连忙扭过脑袋来。
毕竟能在重明宗的地头上这么横行无忌的“耆鼍鼋”,除了康大掌门的“二儿子”小奇之外,就没有第二只了。
康大掌门忙跑到女宾席上告罪一番,将小奇一把揪住,扯回了主桌。
这小东西自从晋升一阶下品之后,康大宝原先为了禁住他而在袖子里刻的禁制便不怎么能圈得住它了,再过些日子小奇怕是只能住进灵兽袋里头去了。
回到了主桌的小奇有些闹腾,赤鬃山猪的猪肘被靳世伦带着墨儿在今日下了苦功夫,烧得红亮浓郁,很是诱人。
除了女宾那桌嫌它吃起来油腻,都没几人好意思动筷子之外,其他各桌都只剩骨架了,小奇这才“长途跋涉”过去分享的,未料还没吃过几口,便被康大掌门揪了回来。
小家伙看着主桌上没剩几丝肉的骨头架子,又回头望望女宾桌上的那份,瞬时起来了好大不满,四足跃起,在桌上蹦跶一阵。
这可爱的模样倒是把费疏荷逗得乐了,她问过桌上其他女宾过后,忙叫身旁侍立的玉儿将肘子端到了主桌上头,这才算平息了小奇的怒火。
康大掌门颇有些意外地回头看了一眼费疏荷,后者一见前者目光投过来,脸上原本天真俏丽的笑颜倏地一收,又摆出来了平日里头那副高贵端庄的模样。
康大掌门点头致意,收了眼神,只觉好大没趣。
费疏荷也微笑示意,两口子相敬如宾。
这场饭从黄昏吃到日落,又从日落饮到拂晓才算结束。正经修士们平日里头要么刻苦修行、要竭力奔走,求寻资粮,似这类可以开怀畅饮的时候可是少有,饮到最后,都还有人依依不舍。
费疏荷自是等不得这许久,日头将要落下的时候便带着孙嬷嬷和一众侍女袅袅婷婷地与一众宾客作别。
这仪态大方的做派令得宾朋们心中好生羡慕,暗想重明宗康大掌门是走了什么运道,居然能有如此福气,得享贵女。
被旁人艳羡的康大掌门也只得按下心中苦水,做出一副与娘子依依惜别的样子出来,也好让外人、让费家看看自己与费疏荷伉俪情深的模样。
婚宴过后,裴奕回去看新娘子了,康大掌门则回到自己的小院儿。
重明宗的局面越铺越大,康大宝的掌门小院儿却是越发冷清。
霍樱是连个正经妾室名分都没有的外室,到现在康大掌门都不知道费疏荷到底晓得了前者的存在无意去管,还是根本不晓得。
但无论如何,霍樱也不该带回重明宗来,费疏荷住的青菡院,可就在对面呢。
是以除了几个师弟偶尔被康大掌门抓来对弈,其他时候,基本都只有他一人独在。
这也是修行人的常态,仙路本就该是寂寞的,康大宝过去那些年里跟两个师弟抱团取暖的日子才是不正常的。
如今这样子其实是好事,也是康大掌门该习惯的事情。
热闹过后,康大宝并未选择休息,而是直接回到了云房立即修行起来。
如今他人虽不贵,但事情却是繁多,似蓝银矿脉、重明坊市的营建都涉及筑基真修,他还是其中关键的主事之人,松懈不得。
是故这大半年里头,他这修行又被落下了不少。眼见连陆家主陆巽居然也突飞猛进晋升至练气七层了,康大掌门受了刺激,争分夺秒地开始刻苦起来。
他是想刻苦了,袖中的小奇却不安分。刚才从婚宴上回来酒足饭饱的它并未选择呼呼大睡来消化,倒是闹腾得不行。
康大宝几次入定都被它打乱了,于是无奈之下,只得取出一株半尺长短,小指粗细的珊瑚状灵草来。
小奇一见了这东西,立即便安定下不说,还拿圆乎乎的小脑袋来蹭康大掌门的手背,这模样别提有多乖巧了。
“夯货,是个记吃不记打的!”康大掌门笑着将一株羊角瑚扔给小奇,后者眯着眼睛大快朵颐起来。
这灵草看着柔嫩,却很是经吃,小奇晋阶一阶下品灵兽过后,牙口已经锋锐了不少了,似凡俗武宗用的“神兵利器”,也是一口一个缺口,咬在这羊角瑚上头,却要很费劲才能扯下来头发丝那么细的一丝来,却也乐此不疲。
康大宝在旁也看得高兴,感慨着这羊角瑚无愧一百灵石三株的价钱,不仅对于“藏六”所属的低阶灵兽的成长都有不小帮助,而且还能帮助饲主摆脱小家伙的纠缠,当真不错。
就是价钱有些贵了,照这么饲育小奇,一年下来开销可不少,该比得上四五个弟子的年俸了。
但若是饲育得法,小奇不出三十年便可成长为一阶上品顶峰,若能成功筑基,当是血赚的。
料理完了小奇这头,康大掌门并指一挥,一块半人高矮的映月岩石板出现在了身侧,二三十只婴儿手指长短,头重足轻的灵虫从床头的虫室嗡嗡飞了出来,附在石板上头,吸食起来。
这些灵虫狮头青身,节节身子上还有银鳞散落,口器尖利,密密麻麻如锯齿分布,看着便不好惹。
这些康大宝当年从蛮人真修坟冢中寻到的狮虫卵,也终于孵化出来了。
这些小家伙出生之后,不到半年便又繁衍了一代,眼前这些定期食用映月岩的狮虫比起它们的父母威能已经胜出许多了。
莫看只区区二三十只灵虫罢了,康大掌门照顾起它们来可是相当上心的,院内明明还有寮房闲置未用,康大宝却都未专门改一间虫房来用,而是将狮虫虫室安置在床头同吃同住。
因了这番用心的缘故,狮虫群的威能也不容小觑,现在就是寻常的练气三四层的散修修士遇见它们,也难说能胜。
上次康大掌门在蒯家擂台上胜那霍家赘婿曲禾胜得并不轻松,回来后黑履道人虽未训斥,却也责备了一番。
黑履道人原话是这么说的:“若是连个草包饭桶都拿他不下,那你便真是个草包饭桶了。”
听了这通训斥,倒也令得康大宝清楚了自己太过依赖破妄金眸这门高阶瞳术不是好事。破妄金眸的品阶虽高,可康大掌门迄今还未练到家,若是被有心人用心针对了,还是有些危险的。
迄今为止,康大掌门的斗法手段还是乏善可陈,除了破妄金眸之外,便只有短刃可用。
那具受创于噬金鼠的炼尸被埋在了大槐树下面,康大宝布置了阴系阵法,也叫了周宜修在得闲时候多去看看,但想来不过个四五年时间难堪大用。
便是养好了,届时康大掌门修为本事应也有不小进益,这炼尸是否还合用可就难说了。
好在此次康大宝从草巫教藏经楼中翻阅到了一部《妙草堂百虫论》,当真是瞌睡遇上枕头,康大掌门如获至宝地研习了数月之后,御使、饲育这狮虫群便颇有章法了。
这灵虫只要饲育得法,那么它们的成长周期比起耆鼍鼋可要短上许多,依着康大掌门的推算,不出三五年时间,随着狮虫群的进阶、壮大,必可以成为自己手中的一道犀利手段。
在后续的斗法之中,也不消动辄就拿出破妄金眸这门底牌对敌了。
狮虫群若真驯养得当,届时铺天盖地的二阶虫群乌泱泱地一盖,便是筑基真修都要避其锋芒,到那时候...
不知什么时候天已大亮,日光映照在康大掌门的脸上,打断了他的臆想,令得他又重新入定练气修行。
这些事情还太遥远了,他现在还是要先安心修行才对。
得闲的日子不多了,再过旬日,他便又要回到重明坊市常驻了,修行之事免不了又要被耽搁一阵,现在当要争分夺秒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