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贼!”叶正文须发皆张,痛骂一声,黄玉如意再刷。
火龙道人眉眼一抬,身上气息渐渐回复起来,见了叶正文施法他都不起身,只捻指掐诀,口中吐法。
一面焰火城墙倏然立在其身前,叶正文黄玉如意刷出的一十八道玄光甫一遇上火墙,便湮灭下去,毫无作用。
火墙火势稍稍一振,便燎得足有数丈之远的叶正文肌肤上起了大片水泡。
后者手中如意还要再起,便见那道焰火城墙轰的散开,一块城砖便是一个火球,一片火雨铺天盖地地朝着叶正文飞射而来。
叶正文腰间金丝蹀躞正中的一枚青犀角銙陡然亮起,现出六层圆光水幕。
火雨盖来,水幕消散,云气蒸腾,角銙炸裂。
叶正文周身遭了火气所伤,面上的肌肤干涸得似是块龟裂的大地,鲜红的血液从裂缝与独目中渗了出来,却不待淌到颏颔,便就被滚烫的脸庞灼成血渍。
“这老贼没受伤?!”叶正文心下震怖,自己的这件彩纹蹀躞可是件伪灵器,纵算寻常筑基全盛之时,也绝做不到一击破之。
此时他体内的灵力仿似被火龙道人的火法烧干,自觉连紧握如意力气都没有了一般。
火龙道人却似是不急取四人性命,他面上带着一丝得意之色,轻咳一声,看了眼那捂住胸口短刃挣扎不停的康大宝,面带讥笑:
“这满云角州的人都跟吃了你家蜜蜂屎似得,提起你康大掌门来,鲜有说你坏话的。皆传什么你康大宝用兵如神、白手起家,如何如何。”
“可你这黑猪脑袋怎么就不想想?你当年都敢把从老夫我手中逃出来的消息,说给你那姓宋的姘头听了。老夫我又不是什么聋子瞎子,都来了平戎县这么久了,这些消息怎么能不往我耳朵里头灌呢?”
火龙道人又嗤笑一声,摇头晃脑地一指叶正文,后者此时浑身的皮肤都被先前的火法灼伤得十分酥脆的,看起来狼狈非常:“老夫不光记得你,便是这个独眼也未曾忘过!老夫还记得,他的那只眼睛,亦是我用手指头活生生抠出来的!”
叶正文闻听此言,独眼中已分不出黑白,皆是一片炽红之色。
只听他低喝一声,挥手掷出两枚黑丸,饶是剧痛钻心,他仍紧攥着黄玉如意,再刷九道玄光。
储虎儿的独脚铜人紧随而来,蒋青给康大宝上好伤药,才服了丹丸挺剑而去。
火龙道人尤不起身,面上笑意不减,撮指一点,两颗火苗从其指尖跃了出去。
火苗将两枚黑丸擦过,巨大的爆鸣声响起,将储虎儿的独脚铜人一并炸碎,蒋青脚步一顿,回身收剑。
“天雷子这东西,也就你们这些练气小辈把它当个宝贝!你们可曾听闻过,有被天雷子伤过的筑基真修。”
奚落过后火龙道人仍不停歇,伸手一张,一只丈许高矮的赤焰巨手冲着蒋青扑来,他施法的时候甚至还敢调笑:
“桀桀,老夫全都想起来啦!这个独眼的道侣...啧啧,江家商行的大小姐,她那一身嫩肉,妙不可言呐!等等,老夫杀她的时候,你康大掌门似也哭了罢!
哈哈,就你这模样,也能有这么多姘头,艳福不浅呐!等会儿我把你扒光了看看,这‘潘驴邓小闲’,你总该占一样才是罢?!”
可火龙道人的赤焰巨手并未建功,蒋青以火对火,三重火浪将巨掌挡下,也只是稍处下风罢了。
一丝急色从火龙道人的目中一闪而过,他收了盘腿,猛然跃起,踩在云朵上头一拂袖袍,袖中瞬时落下无数火星,裹在脚下白云之上。
白云转赤,赤云成烟。
烟气汇聚,一条张牙舞爪的火龙驮起火龙道人,龙声阵阵,直冲云霄,这片小天地似是已被火光笼罩,入目一看,皆为赤色。
这条白云所化的火龙威势似要比火龙道人初时在甲字戌号山头所用的化灵术还要高出一截。
饶是蒋青如此负才傲物的性子,见到此龙,亦是被惊得有些失了方寸。
这庞然大物着实骇人,火龙道人面上的自得之色再重一分,叫嚣言道:“若不是你康大宝与费司马有亲,你那破烂宗门,全宗仙凡,早就被老夫一个不留,烧成焦炭了!”
火龙道人话音刚落,两道金光再来。
这倒是出乎这老贼意料,并指一挥,焰火城墙再现,颜色却是已经浅了一分,与金光相持一阵,一把已沁成血色的如意本体打来。
城墙破裂,金光并着如意一起,同时打在那恶煞神俊的火龙龙首之上。
火龙没有丝毫挣扎之力,化气如云。
火龙道人面露惊愕,失了依托,落在地上,只细声念道:“怎么可能,你怎么敢的?!”按他所想,这个时候受了他恫吓的一众小辈,本该跪地求饶才是!
仍旧捂着胸口的康大掌门也学着火龙道人语气嘲弄笑道,“银样镴枪头!村口老太太搓袜子的时候,都说不出老贼你这么多废话。”
火龙道人这障眼法着实不凡,他自己用过几次,知道就算是寻常的筑基真修不下细去看,亦要遭骗。
可康大宝赖以傍身的瞳术总有几分高明,他惯来用破妄金眸金光应敌,连他自己都快忘了,“破妄金眸”之所以能被历代祖师评定以为不低于宙阶下品,重要的却在前面的“破妄”二字。
因为一直寻不到月蕨这味灵草的关系,康大掌门纵是洗过清眸宝液,亦只提升了些金光威力。
不将破妄金眸修行至大成境界,便远达不到张祖师手札中所说的,“既破眼妄,亦破心妄”的程度。
不过看清火龙道人这条外强中干的火龙,还是做得到的。
就是这平日里这短刃被康大掌门打磨得太过犀利了,现在扎在胸口着实太痛。康大宝一发金眸过后,倒吸口凉气,低喝一声:“老三,试试。”
这康大掌门的话,蒋青没有几回不听的,闻听此言,压下储虎儿,独自挺剑而去。
火龙道人震怒不已,饶是口角溢血,亦是挺着极品法器玄印六木盾迎了上去。
剑盾相交,蒋青被震得倒飞出去,火龙道人则是闷哼一声,口唇再闭不住,一道血线喷了出来。
“娘的,老杂种,看道爷等会儿怎么剐了你!”康大宝看得火龙道人丑脸上的血色飞速褪去,兴奋得自己脸色也由煞白转为涨红起来。
只见火龙道人却是掏出飞舟,便要遁逃而走。
不是斗不过这些小辈,而是现今他已伤上加伤,再留下来,便是将这些练气小修尽都宰了,自己也要亏损许多元气,那便得不偿失!
“老三,莫去了!”康大宝厉声喝道!
穷寇莫追,何况火龙道人到底还有几分实力、还有哪些手段康大掌门都不晓得。这时候蒋青若是追上去,祸福难定。
康大宝根本不想蒋青去犯险,先前要杀要剐的那通喊,也不过是为了吓唬老贼才言的。
此时他手结慈尊印,胸膛一鼓,卸气一喷,伴着康大掌门已有些年头的黑色短刃便带着一股血色被喷出来。
蒋青关切过来,康大宝运起气劲将创处紧紧锁住,便觉好受许多。
好在火龙道人夺刀反刺之时,康大掌门及时反应过来,并未闭目等死。
暗中操控短刃微微偏了一分,出门之前还将袁晋当年给蒋青攒成的内甲穿在法衣之中,勉强卸了几分力道。
若不然,怕真是要将葫芦救命的机会浪费在此了。
当然,他这伤势虽没有为了麻痹火龙道人所装出来的那般重,可骨骼经络具有损伤,不养个二三年难说能好。
叶正文则真要惨上许多,须发皆被齐根燃尽,身上连一块好皮都翻不出来。
一只独目中尽是暗黑的淤血,让人分不清黑白。
“老叶啊,婉君的仇,咱们来日再报...”康大掌门看到他这幅模样,踱步过来,也跟着嗟叹一声。
“嗯,”叶正文闷闷答道,倒不见得有多少激动之色。
其皮肤已经脱落了许多,身上各处皆在渗血,全身各处都被干涸的血渍粘连得不成样子,看上去有些可怖。
“老三,你去寻寻韵道他...”
“师兄,不对!”蒋青朝着刘家众修离去的方向眉头紧锁,喊了出来。
康大宝运起金眸,才看了一眼,便刺得往这处驶来的灵舟上一个左手断了半截、面色红中带白的筑基猛然睁眼。
“跑!快跑!我们去撵上火龙那老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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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师兄,可歇够了吗?”段安乐搀着虚弱不已的魏古疾驰一阵,满脸焦急。
后者则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无了,只轻轻晃下脑袋,算作回答。
这身后的林家修士一直穷追不舍,撵得他们三人跟只兔子一样,哪里能有一瞬时间的喘息之机,这般情形下,纵算吞了回灵丹药,也根本无有炼化的工夫。
“师兄!”段安乐朝着韩韵道喊了一声,拉着个人奔了这么久,便是他修行《青木宝光引》已有些火候了,时间一长,却也吃不消的。
“极品神行符只够我们三人再用两次了,”韩韵道拿起蒋青临行时塞给他的储物袋,将其中的神行符翻出来点了点。
段安乐忙接道:“不妨事,我继续拉着魏师兄便好,那咱们还有三次能用。”
“一张符箓,怎能带两人,那这极品神行符跟上品还有什么区别。”韩韵道知道段安乐心善,往后追兵的方向望了望,才道:
“咱们就在此处先停留半盏茶时间,将灵符各自备好,待魏师兄稍稍回复了灵力,咱们马上便走。前面便是唐固县了,之前听说铁县尊此役并未带队去小吴山,咱们可以去县衙中避一避。”
段安乐听了也觉有理,魏古则连回话的力气都无。段安乐抱起魏古喂了丹药,又灌下去一小碗灵酒化丹,魏古直接放弃了调息,整个人似团烂泥一般瘫在地上。
丹药中蕴含的灵力渐渐化开,浸润着魏古早已干涸的经络,使得其面色渐渐转好,有了气力盘坐起来。
魏古刚要拱手向韩、段二人感谢下救命之恩,却被韩韵道伸手止住:“魏师兄莫要讲这些虚礼,快些炼化丹药,我们停不得许久。”
魏古听得心头有些感动起来,跟着面上也升起了一点赧然之色。
他散修出身,不止修为仅有练气四层,修行的也只是荒阶下品的《水灵决》这类大路货,根基薄弱得厉害。
韩韵道与段安乐自小便在宗门内长起来的,是掌门弟子,修行的也是高阶功法。虽都还未到弱冠之年,修为也只与魏古相仿,但相较起来,二人的根基却是扎实无比。
不然三人若都是魏古这般,便是储物袋中有一千张极品神行符来,也定被身后的林家人追上了。
段安乐修行《青木宝光引》本就气力绵长些,又放出了灰精隼与火豺,散在一空一地游曳警戒。
在休息期间,本该由他来值守才最合适,韩韵道却是拒绝了这个提议,只说自己修为高些,要段安乐抓紧时间回复灵力。
段安乐知道他的性子,也不再劝,闭目调息起来。
一支锃亮的灵竹箭矢瞄准了在空中游弋的灰精隼,其主人将眼睛眯成细缝,咬紧牙关,弓如满月,只待手指一松,便要将这厌人的畜生射下来。
忽的,弓弦被一只粗壮的手臂扯落,林家弓手满面怒容,看到来人便失声问道:“九叔!”
“喊什么!族叔都死了!我们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一路追过来,是为了杀天上那只扁毛畜生的吗?”被称作九叔的美髯男子低喝一声。
林家弓手眼睛一红,整好弓弦,再不说话。
死去的林家筑基林远峰是家中晚辈最钦慕的长辈,处事公允、待人和善,家中的晚辈们对其印象极佳,甚至都盼着他在家主退位过后接下位置。
没想到他们在追上韩韵道等人的路上,居然收到了族老传信。
信上说林远峰遭火龙道人暗算,被重明宗一群宵小合力害了性命,竟连个全尸都没能留下!
林家众修登时悲愤不已,饶是族老的来信上头已然言了要他们择机回到小吴山与家族大队汇合。
可带队的林家九叔却还是想带几个重明宗弟子的人头回去,好祭奠族叔,这才咬着韩韵道三人一路跟来。
前面不远处便要到唐固县了,听说那里还有铁流云留下的一队獬豸铁卫,林家九叔看着天上重明弟子放出的灵禽灵兽,心头起了盘算。
“嗷呜嗷呜”段安乐听到火豺的狂吠声,立即睁开眼睛站了起来。
灰精隼闻声过后,亦振翅赶了过去。却见是一只沾满了果泥草屑、浑身脏污的银臂灵猿见了火豺这个冒失闯入地盘的家伙,与其厮打起来。
段安乐吹起长笛,火豺听了抽身要走,银臂灵猿却还在后头猛追不止,又将火豺缠上。一时之间,大家的注意力瞬间都被这山间冒出来的野生妖兽带走。
韩韵道直呼倒霉,拔剑走去帮火豺解围,才行到一半,空中游弋的灰精隼目中突地闪过一丝锐光,尖声鸣叫起来。
“师兄小心!”
一道灵箭瞄着韩韵道的左眼而来,后者腰间火灵佩一声轻鸣,一面一人高的明火盾瞬时而出,将来势汹汹的灵箭燃成灰烬。
“婢养的!”林家弓手登时大怒,千算万算,还特意引了头银臂灵猿过来迷惑众人,却未想过这小小练气宗门的弟子,居然也能有这般贵重的护身之物。
韩韵道看着面前的明火盾,若无火灵佩傍身,便真要死在此处了!
六七个林家修士也不掩藏了,各持法器跃身出来,韩韵道着急大喝:“安乐,我来断后,你带魏师兄先走!”
“师兄!”
“不许做扭捏姿态,我是师兄,我是当代大弟子!听我的,走!”
韩韵道英朗的面上毫无惧意,一人一剑,挺身迎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