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降临
“把你们那没出息的模样都收一收,”临到了,钧天禽的尖喙中还是吐出来几分不爽:
“我费家嫡婿,怎么能这般不值钱的?不就是一个金丹难觅的寻常灵物罢了,当得个什么?也就是你这忒不爽利的伯岳内里跟你一般是个守财奴性子,这才耽搁了许多年岁。”
一旁的费南応怎么说也是堂堂中品金丹,费家当代家主费叶涗几乎钦定的接班人,被这老鸟这般挖苦,面上也未透露出一分怒色出来。
反是好生将碧落灵根交予康大宝手中,也不多交代什么,只是淡声言道:“好生做就是了。”
康大掌门当即拉着蒋青一道拜谢,起身过后,才有工夫打量这入手的碧落灵根。
只见此物通体如月华凝成的冰髓,主干蜿蜒似苍龙探爪,表皮布满细密的鳞状晶纹,每一片晶鳞都折射着深浅不一的碧色霞光。
其尖端生有七枚半透明的玉叶,叶脉中流淌着液态星光,在暗处会凝结成星屑状的露珠。
最奇异的是根系部分,万千银丝般的根须缠绕成云雾状气团,昼夜不息地吞吐着絮状灵气,远远望去,宛若碧海托起的一盏琉璃明灯。
依着康大宝这些年苦心搜刮到的那些或真或假的传闻所言,此灵物生长于九天罡风肆虐的云巅断崖。每逢朔月之夜,根须会刺入灵土吸收太阴精华,至朝阳初升时又汲取离火之气。
若无高明稼师用心用命、好生栽培,足要三百年方能长成拇指粗细的一截,难得十分。成熟时的碧落灵根通体浮现九道环形金纹,每道金纹皆对应着自古流传来的开蒙心法《黄庭经记载的肉身秘窍,正是其能续接道途的玄机所在。
寻常金丹修士争夺此物,皆因其蕴含的“灵枢再造“之力。修士若断臂残肢,将碧落灵根置于创口,根须便会化作灵脉经络重新接续。
创面先是浮现翡翠色骨膜,继而血肉如琉璃溶液般重塑,七日七夜后新生的肢体不仅更胜往昔,还会携带一丝乙木长青之气。
与使用金丹本源续接断肢相比,使用此物自是划算许多。
昔年曾有金丹遭仇家暗算,本命金丹被“九幽蚀骨钉“洞穿,修为日夜消减。
其师父冒险取得二千年年份的碧落灵根,佐以天河银沙炼成“碧穹续脉散“,不仅填补金丹缺口,更使碎裂处生出星辰脉络,反而使得那位上修因祸得福,助其突破至金丹后期。
自此修真界方知,此物不仅能肉白骨,更能将修士的致命创伤转化为破而后立的机缘,便又使得这灵物名声大噪。
此等珍物,采摘时候亦有讲究。据大卫仙朝首位宰执妫本容所撰的《云笈七签记载,需用三阶鲛绡包裹根须,防止灵气外泄。
至于上万年份的碧落灵根便更是鲜见难得,据闻勿论太阴星盈亏圆缺,皆会投影出灵根虚影,修士观想此影便可修复暗伤。
也尝有元婴真人剖开过千年碧落灵根以为研究之用,散尽灵根菁华,才发现内藏三百六十五枚白子,按周天星斗排列,暗合人体窍穴,这或是它能修补金丹裂痕的根源。
康大宝得手这根碧落灵根年份仅止六百年,长约寸许,年份算不得太长,却也被费家歙山堂这样的门户当做了镇家之宝,足见稀罕。
按说六百余年的碧落灵根该长三寸上下,这番入手却止得一半,也不晓得是歙山堂还留了半截,还是这镇家之宝本来就只得半截。
不过无论如何,只这份恩遇而言,却都已值得康、蒋二人感激涕零了。
“老祖我向来大方,”钧天禽又一声轻咳,才算勾得得康大掌门回神过来。后者将碧落灵根贴身放好过后,方才带着蒋青大礼参拜:“小子谢过老祖、谢过伯岳栽培之恩。”
孰料这老鸟却并不领情,只是斜瞥一眼过后,便又言道:“老祖我话还未说完呢,你小子先莫急谢!”
二人愣然,只得先正身起来,又听得钧天禽解释言道:“这碧落灵根你们寻常筑基可无有炼化之法,蒋小子需得前往颍州一行,请南希帮忙炼化才是。”
“南希宗老?伯岳不是正在”康大宝脑子被这灵根震得有些恍惚,不过甫一问到一半,便就反应过来正是自己失言,当即闭口,不敢开腔。
果然,钧天禽甫一听得康大宝所言,便就嗤笑一声:
“炼化碧落灵根少说也需得耗费两载时间,你小子当你家伯岳真恁般清闲?才成金丹,似他这般操劳的可不多见。此间事了过后,老祖我就要让他潜心闭关了,他若还不快些扎实根基,这中品金丹早晚也得泯然于众。
愿意付得这两岁光阴的金丹可是不多,便是我费家十七位金丹上修之中,亦就只有南希一人稍得空暇罢了。”
耳听得钧天禽都已言到了这等地步,康大掌门哪还拿得出来旁的话说。这等时候,那些肉麻词藻再拿出来讲却是不大合适了,只得再次大礼拜道:“多谢老祖提携栽培。”
“都说了先莫急谢,”钧天禽语气更为不爽,作为本次轮战的第一功臣,这康大宝怎么一点儿英雄气都无,却跟费家族地的那些磕头虫晚辈一般没有出息。
费南応自是晓得自家老祖这性子乖僻,毕竟自他结丹过后,被钧天禽出口教训的福分也得的多了了。
时候长了,费南応也被训出来了不少经验,晓得了在这老鸟面前毕恭毕敬与不卑不亢其实并无太大区别,反正最后都会令得这老鸟不快,当真是甚难伺候。
也因于此,费南応自也不会因此怪罪自家这才立下大功的嫡婿,是以甫一见得此状过后,他便当即出来转圜解释言道:“小子莫急,老祖的意思是,这碧落灵根只是赏给蒋小友一人的,你之奖赏,还在其他。”
“这”费南応话甫一落地,适才钧天禽那句挂在嘴边的“老祖我向来大方”便又在康大掌门脑海中回响起来。
“这老祖还当真大方,跟其比起来,我这向来奢遮的伯岳却也算不得个什么,确是个守财奴性子无疑。”
康大宝心头暗叹一声,这倒不能怪他眼皮子浅,按常理而言,便算将他与蒋青二人此次功绩尽都并做一路,能得一截碧落灵根入手,都已算慷慨十分了,他适才可真未想过,这老鸟呸,这老祖居然还要发赏。
钧天禽遭费南応这么一打岔,心中不爽之意却也散了许多,复又沉声开腔解释言道:
“老祖我少有食言时候,那寒鸦山脉中已经有枚兽丹是你小子的了。只是那些妖校的根底到底需得多加探访才能寻摸清楚,不然寻到个跟脚太深的,惹来妖尉怪罪,或要生出旁的祸事出来。
毕竟老祖我非是出自黎山一脉,是以上回宰了那头燕虎过后,便就有好大手尾还需得收拾,若不然,早该大发各地修士进山梳理才是。
是以这事情还需得从长计议,短时间内确难成行。不过老祖我也可在此与你定个期限,十年之内定给你一枚上乘兽丹便是。”
“小子听凭老祖安排。”康大宝吃了教训,将腰背挺直了些,那风调开爽、器彩韶澈的模样又大方地显露出来,总算才令得钧天禽稍稍满意了些许。
或是觉得只洒出来一张空头银票难与自己先前那自承的“大方”之言相匹,这老鸟咂摸一阵,又在康大掌门身上上下打量一阵过后,方才问道:
“按说一枚兽丹确也足能嘉奖,但是你小子这回确是胜得漂亮,老祖我倒是还想赏你些什么,不然老祖我这心头也忒不爽利。
这样,你且讲讲你想要什么?好生思量,老祖我从不夸言,这大卫仙朝之中,你提的事情若老祖我做不成,这元婴之下也无几个人能做得成。”
此言一出,康大宝便在脑海中又滚过了许多念头。见得他在沉思,两位上修倒也不加催促,只是耐心在等。
又这么过了半晌过后,康大掌门方才咬紧牙关、开口念道:“老祖,小子还有一师弟”
钧天禽闻听过后先不说话,只是又与费南応对视一眼,随后才道:“你小子确是个极重情义的,老祖我倒有些估不准,将来会不会后悔栽培你了”
————宣威城,云角州大牢
莫看费南応只暂离了这么会儿工夫,福能这败阵堪布身周照旧离不得人看守。费六婆婆与另两名歙山堂假丹联袂而来,接管了大牢防务。
不过此时监牢中虽然数费六婆婆位份最尊,却还有两人寻得这费家贵女另眼相看。
岳檩与袁不文这对已有数甲子的交情的老相识也被调遣来牢狱之中以为镇守,二人并未枯坐,而是寻个地方对座品茗,倒是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自洽自得。
“我道道兄家的嫡女已成了圣山圣女,该不会如某一般遭人呼来唤去。倒是未曾想到,道兄居然也如我这势穷来投之人一般待遇。”
袁不文甫一出口,便是讥诮之言。
岳红果成了五姥山圣女不假,可是自岳家上次失势过后,处境便就十分尴尬。匡琉亭受了南王训斥心头郁气既然往重明宗头上洒不成,那么岳家自然便要倒霉。
大人物的宠爱来得快去得也快,加之匡琉亭金丹已成,岳红果这块双修秘宝也已失了效用,这便更就使得韩城岳家雪上加霜。
一荣俱荣之下,岳红果身为五姥山圣女,却连个正品金丹座师都难寻得。只被五姥山几名积年上修似个蹴鞠一般踢来踢去,哪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前些年韩城岳家本来是五姥山与叶州杨家这些本地土霸打出来与京畿派相抗的一面大旗,而今却已沦落到荆南袁家一般处境,作为岳家主事之人,岳檩这心头自然难称快意。
孰料岳檩闻声过后却不变色,只是沉声言道:“却是不如道兄家贵婿此次名声大噪,将来荆南袁家依着这位,怕是能在山南道中安享清福。”
袁不文听得脸皮抖了一抖,任谁都晓得他家袁夕月在康大宝房中只是个连位份都无的侍妾,货物一般卑贱的东西。
如此这般,康大宝勿论从何处论起,都当不得这“袁家贵婿”的名头。是以纵然后者此役过后骤成新贵,袁家也难沾上半分光彩。
而嫡女做妾,更难称体面,是以岳檩此番言语自是挖苦无疑,袁不文心头一怒:“这老儿”
只是这怒气也是即来即去,袁不文并未愤懑许久,反是在饮过一杯清酒过后怅然一叹:“与你这老儿斗了这些年,最后却又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当真好没意思。”
岳檩照旧面无表情,也无有心情与袁不文推心置腹,他不饮酒,只是望着琉璃盏中的酒淡声言道:
“你这老儿也是没甚头脑,如此良机,何消费些力气来与我置气?我又无有说错什么,你家那便宜女婿这回得了那老鸟青眼,将来前途当真不可限量。
他在平、斤二县也做成了许多事情,匡琉亭回归山南过后,未必不会起用于他。他现在到底还根基浅薄,你若能将其笼络好了,将来荆南袁家真可靠其生发的。”
袁不文摇头只笑:“我与道兄走的是两条路子,道兄在匡琉亭还未在云角州站稳脚跟时候便敢下注,我当时便就出言劝过,匡家人最是刻薄寡恩,不得信重。孰料道兄却是不听,但依着今日再看,当是某家当年说得对些。”
岳檩面色一黯,却未讲话,袁不文则是又出言道:“匡琉亭托付不得,康大宝亦是如此,我袁家只想自家子弟争气,不愿意寄予他人。”
“天真,你袁不文该能算是荆南袁家不世出的天才,你又为何结不得丹?”岳檩的冷笑声刺得袁不文心室一痛,怎料这声过后,又有重锤袭来:
“你当真以为投了仙朝,拴在我们脖颈上的链条就会松了不成?若真如此,你动作怎么这般迟缓,还给两仪宗付了那般多的人命?”
“那当如何?”
“我家卖了女儿给匡家,便算如今失宠,将来我家若有弟子能成金丹,匡家当也无有人阻拦。痴心妄想地再言一句,或是还可等得南安伯回心转意,一步登天。
可是你呢?你袁家可是骑墙到了匡琉亭结成上品金丹,方才倒戈相投。朱彤或因了要求政绩,会对稍稍和颜悦色,可他如今的云角州庭,又算个什么人物?你还不在州廷内寻觅靠山,是真要见得家中子弟凋零殆尽不成?”
袁不文摇头嗤笑:“是重明宗能做得靠山,还是康大宝能做得靠山?”
岳檩却沉声言道:“不是重明宗、亦不是康大宝,而是将来的康大宝,或能以为靠山。”
袁不文默然一阵,岳檩却又开口言道:“费家你高攀不上;五姥山更是不缺爪牙;叶州杨家自成一派,只与五姥山沆瀣一气;朱彤虽是妫相门生之徒,但到底只是个小小真修,成丹一道关卡,他或都难迈过去,你当真愿投不成?”
这声发问震得袁不文良久都未开腔,等他沉吟半晌过后,再发言时却不答话,只是发问:“道兄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岳檩双目一合,语中生出些颓唐之意:“当年之事,或是某做差了。而今岳家处境算不得好,某也不想多生事端,只想化干戈与玉帛罢了。若是道兄愿意出面转圜一二,那便再好不过。”
这番过后,袁不文的讥诮之言又生出来:“前据而后恭,道兄不觉难看?”
岳檩不觉羞赧,反是正色言道:“世家行事,本来如此。什么样的人,就该有什么价钱。康大宝若胜不得福能,他便仍不得钧天禽青眼,照旧要受得费家白眼;
匡琉亭若不成上品金丹,五姥山月隐真人也不会纡尊降贵、奔赴外海,你袁不文也不会举家而降。前据而后恭并不难看,主事之人骨头太硬、累得阖家上下人头滚滚才真难看。”
“道兄倒是通透,”袁不文不再争执了,反是长叹一声。
岁月当真是把锐利无比的刻刀,竟能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岳家芝兰身上棱角削落得不剩一点儿。或许也因于此,过去岳家才能成为两仪宗辖下的第一世家,稳稳压过他荆南袁家一头吧?
言到此处,二人这场相谈便算终结。岳檩未有再请一字,袁不文亦无应承一言,许多事情便已久定下了。
当琉璃盏中酒散尽,监牢之中却也生出异动。
二修当即凛然,在他们看守的这等时候若是出了差池,那手握大权的费家人怕是不会从轻发落。
二人身化流光,才入得福能监室,便就见得费六婆婆带着两个费家丹主守在福能身侧如临大敌。
只见得逼仄的监室之中佛光耀眼,湿冷的石板上头有一朵朵净莲凭空涌起,将原来由一个个大匠所设的严密禁制冲得稀里哗啦。
不多时,圣洁的梵音吟唱便响彻了整个宣威城。只要不曾筑基,这座大邑中的百万生灵,勿论仙凡黎庶,尽都遭这梵音洗得生出虔诚之色,跪地西拜,高声念佛。
这佛光的出处正是浑身上下被锁了不晓得多少把灵枷的福能,只见得这俊美和尚身上袈裟无风自动,衣角翻涌间竟淌出来两种气息:半身腾起清净佛光,半身缠绕黑紫业火。
众修被吓得两股战战,还未及反应,福能便已先开口,语气里头尽是沧桑:“唤费天勤来拜见本座。”
“足下是”费六婆婆才言到一半,便又有佛音灌耳:
“唤费天勤来拜见本座!”
“唤费天勤来拜见本座!!”
“唤费天勤来拜见本座!!!”
饶是这老妇人成就假丹都已许多年月,却还是被震得气血翻涌,手中指诀掐过又散、散过又掐,却还是难按捺得住心头恶血。
“噗”
随着一道血箭迸射而出,费六婆婆顾不上另两个家中晚辈已被吓得面无人色,也不及心疼自己被坏了数载修行,只是顾首与同样满脸惊色的岳、袁二人催道:“速去请天勤老祖!”
来得及凌晨左右就再更一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