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诚的刀很适合用来暗杀,这点黎诚很清楚。
他一开始练刀本身开始就是为了一击毙命而练的,听风客的馈赠有限,必须得把握好使用的时机。
而后来悟出来毫无杀意的杀人剑意也更为他的剑增添了几分寂静。
如果没有意外,他本该朝着暗杀者的方向发展,这也符合他一击不中远遁千里的怕死性格。
严格来说不是怕死,主要是担心自己死了身后事没人照顾。
只可惜后来的老师蚩尤本身并不是那种卑鄙的性格,连带着把黎诚的刀也带得有些堂堂正正起来。
黎诚对此是有些遗憾的。
而狂血煞之主的煞气与万类霜天的那股蓬勃的自由,都不是能轻易遮掩住的存在,这也导致黎诚很有一段时间不得不用这种堂堂正正的刀。
车厢里完全是漆黑一片,失去了白炽灯的照明,乘客下车的时候也都把窗帘拉上了,外头明亮的月光传不进来。
日本对这几趟火车线路十分上心,这种窗帘幕布用的是厚实的棉布,贴在窗户上,一点光也透不进来。
黎诚能清晰地听见外头工作人员细微的慌乱声,看来不仅仅是车厢,就连整个车站也断了电。
倾奇者对日本基层的把控,比角本英姿想象得更加严密。
“即使没落了,武家也不可小觑啊……”黎诚心底感慨一声。
同时,他听见了极轻微极轻微的叹息声,却不是从男人那边传来,而是从自己背后。
黎诚即刻拔刀,拔的不是神通刀,而是妖刀胧月人正!
虽然这么狭小的空间拔短刀明显更合适,神通刀应对诡异的妖鬼也更加有效,但黎诚有些技痒,想要真正试试自己的份量。
他不是很想一直依赖外物,虽然在他要用的时候倒也不忌惮用。
拔神通刀黎诚固然能很轻易解决面前这男人,但这未必就是件好事。
妖鬼的手段层出不穷,自己必须多加了解,乃至亲身体会一番,否则日后进了京都,未知的敌人手段再多一点,自己也没办法保证每次自己都能察觉意识到。
就像当年自己京都踢馆,那只小小的疫病童子就险些夺取自己的性命,若是当时樱子没有咬牙带着自己逃出来,自己就算能活下来也落不了什么好。
他拔刀朝后斩去,没有刀光,只是安静。
却没曾想什么也没斩杀到,反而闻见了一股很浓很浓的海腥味,同时一股窒息感汹涌而来。
黎诚咧嘴一笑,认出了这妖鬼。
“船幽灵:溺死者怨念所化,会在河湖边等候过路人,将他们拖下水,然后借用他们的身体活七天,再去寻找下一个。”
“倒是不知道船幽灵化铠,又是什么效果啊……”
黎诚喃喃自语一句,这极轻极轻的言语又引来释子一阵不满,同时在黎诚拔刀回斩后,他的身侧一阵微风拂面。
不是微风,实为恶风!
男人已在黑暗中如恶狼般扑出,手中十手与短刀就快插进黎诚眼眶!
可黎诚也非省油的灯,一低头,十手穿过他的头皮,短刀斩落他几缕发丝。
“比我想象中还安静。”
黎诚琢磨一瞬,手中长刀却不停,划过一道弧度顶着窒息感斩出,半是猜测半是预判,却同样只斩落对方一角衣物。
这战果并不让黎诚满意,可对方却惊骇无比。
在样完全看不清任何东西的黑暗中,自己的袭击连一点风声都不会带起来,这人凭什么躲开还能反击?
他在灯光熄灭的第一时间就化铠了,船幽灵的铠甲并不威武,将男人整个人仿佛映在水里。
他的步伐也很有讲究,如同在泥里蹚水,却完全不挨着地面。
鞋子更是特制的鞋子,软绵绵的,宛如猫科动物的肉垫,能有效消除声音。
男人拉开距离,结束刚才一瞬间的交锋,场内又再次陷入了沉寂。
只不过如果此刻开着灯,黎诚应该就能看到这整个车厢里,四处都趴着安静盯着自己的半透明妖鬼。
有的趴在天花板上,海藻般披散的长发飘在半空,宛如飘在水里。
有的趴在窗台上,漆黑的眼眶里头看不见眼珠,死死盯着黎诚。
还有的在黎诚脚下,犹豫着伸手要去摸他的脚踝。
唯一一个被黎诚察觉到的妖鬼趴在他后背上,攀着手掐着他的脖子。
车厢里的黑暗中,或攀或坐着至少七八个船幽灵驱使的灵体,安静地在黑暗中呆着,格外骇人。
这就是船幽灵现如今的进化方向,杀死的人越多,溺死的人越多,可供驱使的灵体就越多。
而当初黎诚梦中斩妖鬼,将那些之前的灵体都砍得七七八八,就留了一个空壳。
包括那个叫释子的小女孩,虽然黎诚有些可怜她,但他很清楚那小女孩已经死了,也还是将那披着女孩模样的妖鬼杀掉了。
黎诚看不见这些妖鬼,不过就算看见了也不会当回事。
晋末见过的狗屎玩意是在太多了,那人神恩赐可真真实实把人变成鬼,吸食五石散的肥猪,半人半虫的人神恩赐,山那么高的山神尸体,他现在已经很少被异常历史里的怪东西恶心到。
黑暗中的男人调整了一番呼吸,小心地调整着身位,刚才那一次交手让他意识到对方也是个高手。
他不清楚十三个斩鬼卫的死讯,他只是接到将军的命令要杀角本英姿。
但面前这男人绝对比角本英姿更危险,他甚至觉得这男人像是还留有什么后手。
黎诚当然还有后手,只是他暂时还没想用。
一片寂静中,黎诚先开口了。
“不敢出招?”黎诚深吸一口气,冷声道:“那就轮到我了!”
血煞纹身一亮,照亮了一瞬间的黑暗,也照出了妖鬼与男人的影子。
在那一瞬间,黎诚无视了所有向他飞扑过来的船幽灵灵体,擎着刀朝男人飞掠而去。
“溺毙!”
男人惊了一瞬,可又立刻调整过来,喝一声,手中十手架住妖刀胧月人正,旋即一咬一扣,要将这名刀咬碎。
可没曾想黎诚却伸出左手握住妖刀胧月人正下半剑刃,右手松开握柄探向男人手腕,左手夹着这刀就往男人肩胛骨戳去!
赫然是欧式双手剑的用法,虽然妖刀胧月人正长度不及,中间也没有握柄,但黎诚手掌捏住刀身两侧,凭着强大的掌力硬生生将这刀锋往他肩胛戳去!
十手不敢再咬,只得往上一提,架开即将临身的利刃同时,也躲开黎诚夺刀的一手。
黎诚胸口一阵沉闷,窒息感更甚一筹。
这溺毙在释子弱小的时候只能勉强用来应对一下普通人,现在对方可是化铠了,与之前就已经让自己窒息的感觉相叠加,黎诚甚至感到脑袋有些发昏。
男人的心情从一开始被奇袭的慌乱平复下来,心中暗笑一声,果然是迂腐的武士,为了保护自己的刀不择手段,那接下来你的刀可就不好控了!
在他看来,黎诚这样是为了保证刀不被自己绞断,可这样也让刀脱手了,没有了刀,黎诚该如何和他对拼?
更何况他现在还陷入了缺氧的窒息中,看来是自己多虑了,一个保镖而已,还是看看正主吧。
没曾想在黑暗中有什么东西窜了出来,一把攥住被男人挑到半空的妖刀胧月人正,旋即宛如鱼入水中,在寂静的车厢中穿梭,声势骇人。
那东西似乎并不介意自己在黑暗中搞出动静来被男人发觉定位,只因为她也完全能适应黑暗。
男人惊恐地发现那掐住黎诚喉咙的灵体哀嚎一声,在黑暗中被那不知名的玩意直接挥刀杀死,甚至其他隐藏在黑暗里的灵体也在以极快的速度死去!
那玩意和自己的灵体一样,能在黑暗中视物!
是他的妖鬼吗?
是什么妖鬼?!
男人脑海中飞快思考着,有剑光,也有剑刃破空的风声,是红叶狩?犬神?还是来自中国的妖鬼?
只在电光火石间,那不知名的妖鬼已然杀死了三个灵体,男人心痛不已,怒喝一声,身上往外渗出漆黑的水来。
这水宛如存在自己的神志,朝着黑暗中那有着人型的妖鬼卷去。
“溺毙之水!”
男人在心底怒吼一声,一面操控着这黑水卷向那妖鬼,一面一手持着十手,一手持着短刀朝黎诚跳去。
这已经濒临窒息的男人才是正主,自己先弄死他,这妖鬼便是无根之水,早晚要枯竭!
可这年轻人居然用肉体凡胎硬对上自己的十手与短刀,偶尔抓住机会十手打在他身上居然宛如打在石头上一样嗡鸣。
黎诚胸口仅仅憋着一口气,就靠着这一口气在和男人换招!
而半空中那妖鬼更是骇人,面对自己卷去的黑水,不闪不避,反而一口鲸吞,将那黑水全喝了下去。
“该结束了。”黎诚冷冷道:“还有,释子,别喝脏东西!”
半空中那妖鬼啧了一声,扭头吐出半挂黑水,持着刀将最后一个灵体杀死,而后在半空中俯冲下来一刀斩下。
男人想躲,没曾想黎诚在黑暗中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急躁已经让自己一切行为都暴露在了这男人眼中,不由得怒吼一声,张开化为畸形的大嘴,漆黑的牙齿朝着黎诚咬去。
这是他最后一个灵体,那是一个被溺死的贵族女人,那女人染黑齿,自己便将那对坚硬的黑齿一直蕴养着。
这是他断刀的最深一层奥妙,十手绞不断的刀,他就用黑齿咬断!
而这招世上还没有活人知道,包括将军!这是他留给死人的奇袭!
黑齿能将百锻的钢铁一口咬碎,就连灌注了妖鬼的铁块铸成的刀剑也不在话下,这年轻人的头难道能比铁块还硬?
他想从这年轻人眼中看见一丝惊恐,却发现他眼中连一点波澜也没有,只是淡淡道:“好浓的口臭。”
只见这年轻人抬起手臂,似乎是想用手去挡,男人冷冷一笑,用手挡?
那就先咬碎你的手!
一口咬下却咬中了个什么坚硬的事物,黑齿硌得生疼,牙龈因为突然的碰撞渗出血来。
黎诚手腕上那石镯子仿佛刚睡醒般悠悠蠕动,化为一只半身骨化的大虫,朝着男人嘶嘶叫了两声。
这畜生在黎诚体内接受了狂血煞之主一半血骨姿态,险些化为血骨,又被吴桐赐福一阵,其坚硬程度只会比男人的黑齿更加骇人!
男人顾不得惊讶牙龈的疼痛,再次狠狠咬向黎诚。
他背后释子的刀已经快要落下,这是他最后一次殊死一搏!
黎诚并不在意,那刚才硌牙的石镯子一般的玩意一转,咬住黎诚的手腕吮吸一口鲜血,在一瞬间化为一柄华丽的火铳,狠狠捅进男人嘴里。
黑齿咬在火铳上,只溅出零星火花,而后男人背后妖刀胧月人正落下,将他半边身子斜斜斩开。
塞到他嘴里的火铳轰然炸响,将他整个脑袋都轰成血沫。
只有那对黑齿还在爆弹的炸响中坚持了一瞬,而后随着主人的死去,也慢慢化作飞灰。
释子眼睛一亮,刚想深吸一口气暴风吸入,被黎诚一把把嘴捂住:“我都说了不许吃不干净的东西!”
释子痛失好吃到跺脚脚的机会,呜呜委屈两声,哼了一声,重新钻回黎诚的体内。
因为这一声枪响,外头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和男人的呼喊声,那些工作人员循着声音的方向举着火把就跑了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
“有枪声!”
“是倾奇者们吗?”
“先去报警!先去报警!”
黎诚整理了一下衣服,确认自己身上没有溅上血污,回头看着慢慢睁开眼睛的角本英姿。
“走?”
“走吧,万一被看见了可说不清楚。”黎诚挑了挑眉:“刚好我也有些饿了,不如先下车去喝几杯。”
“我早就不喝酒了。”角本英姿笑笑:“不过,诚君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说完,在那边检查车厢的人来之前,二人先一步借着黑暗的掩饰,拉开火车窗户跳下,在黑暗中逃之夭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