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邑大牢甬道中,宁无书亲自推着傅青舟的轮椅,一步步缓缓走着。
“记住,两刻钟,这是说定的时间。”
她轻声道:“我会保证绝无第三人能听见你们说的话。”
“谢谢你。”傅青舟瘫在轮椅上,笑道:“不过,我还需要宁女侠你帮我个忙。”
“你说。”宁无书应道。
傅青舟缓缓道:“我腰上有块玉佩,请你帮忙摘下来、代为保管,待我提审过后再还给我。”
此话一出,他脑海中立即响起了烟鬼的骂道:“喂你小子不厚道啊!老子刚帮你破了那阵法,你这就过河拆桥了?”
“老东西,关于我身份的事,你之前很明显在骗我……”傅青舟在脑中淡淡应道:“这件事,我之后再和你谈,但我审问马纳尔时,我不希望你干扰我。”
“你丫的,这么不信任老子?!”
烟鬼骂声很大,但语气却分明有些没底气:“我没事闲得骗你干啥?”
但它骂得再大声,傅青舟也不理会。
宁无书听了他的请求,虽有些疑惑,但这事不过举手之劳,她自然不会反对,伸手便摘下了玉佩,往自己腰间一塞。
“行了,玉佩我已拿走。”
她看着已在前方的马纳尔,轻声道:“你去吧。”
傅青舟所坐之轮椅停在了马纳尔大约五步之外,随后宁无书深深看了马纳尔一眼,便转身离去。
在此过程中,马纳尔始终低着头,他那被拔光了牙的嘴里不断淌下血水,他只是无力地呸吐着血痰,对眼前到来之人视而不见。
“喂,抬个头呗?”
傅青舟疲惫地唤道:“和人说话不抬头,很不尊重人的。”
“呵、呵呵……”马纳尔先是干笑几声,随后微微抬头,用力呸出了一口血痰,呸到了傅青舟脚边。
“噢?”傅青舟倒不在意,反而有些意外:“你应该知道我要问什么……可你却如此抗拒?”
他眯起眼,一字一句道:“先是一个七境萨满、后边更是来了个大萨满,都想着‘唤醒’我,结果现在我要问你这事,你却反而不愿说了?”
马纳尔这时才抬起头来,阴沉笑道:“本王子愿意说便说,不愿意说便不说,你待如何?”
“不对……这不对。”
傅青舟皱起了眉头:“你不该如此。”
马纳尔目光一沉,重新低下了头。
傅青舟继续道:“我虽然与你没什么交集,但通过一个人的手段,是能够瞥见其性格的……你一来洛邑,便迫不及待对着宁无书下手,之后应是注意到生生不息丹乃骗局、而我是你要找的人,你便立即写信给我、做下埋伏。”
“马纳尔,你将自己伪装得很有城府,其实在我看来,你不过是个好大喜功、急功近利的人。”
他沉声道:“在桑门村时,你们如此着急想要唤醒我……像你这样的人,如今已注定回不去北夷、甚至已是死路一条,眼下能够独自面对我,你应是急不可耐地想要让我知道某些事,如此方可让大延的某些人极为难受,这样,你死也值了。”
听他说着这些,马纳尔头压得更低了。
傅青舟却并未停下,继续道:“让我猜猜……是有人,让你不准告诉我某些事。”
他虽然看着疲惫而虚弱,但目光却熠熠照人:“在桑门村、你被霍娅尔附身之后便昏迷了,一直装傻充愣,直到我将你唤醒,而后……只有宁无书,与你单独说过话。”
“是她,阻止你告诉我某些事。”
听到这里,马纳尔开始发出低沉而压抑的笑声。
这笑声越来越大,渐渐变成了狂笑!
“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狂态尽显。
傅青舟却是面无表情,等他笑完才轻声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宁无书!”
马纳尔咧着嘴道:“她费尽心思,终于说服了我,没想到你如此聪明,三言两语便看破了她的阴谋!”
“阴谋?”傅青舟微微挑眉:“我倒觉得算不上阴谋……从青松子到烟鬼,从烟鬼再到宁无书……嗯,宁无书背后站着的,应是宁白眉吧?若他们都不愿让我知晓,或许真有什么苦衷。”
说着,他轻轻闭上了眼:“那日,你们北夷萨满给我灌进了不少不属于我的记忆,那种感觉并不好……难道,继续追究此事真的不是好事?”
说着,他又重新睁开眼:“如何,马纳尔,你真不愿意说么?”
“……”
马纳尔沉默片刻,敛起了笑容。
“我明白了。”傅青舟反而笑了出来:“看来,宁无书拿来威胁你的东西,确实挺有份量。”
说着,他眨了眨眼:“你如今生死都在我们手上,全身上下连件衣服也没有,牙都被拔了光,甚至一丝尊严也不存,你还有什么值得威胁呢?”
“莫非……是北夷?”
此话一出,马纳尔浑身一颤。
“看来我猜对了。”傅青舟平静一笑:“不过我对这些不感兴趣,只是如此一来,想必你确实不会说了。”
“对,我不会说。”马纳尔终于给出了肯定回答:“虽然对宁无书的话,我很不服气、很不痛快!但……不得不承认,她的话,让我动摇了。”
“我曾以为大萨满便是天底下最强之人,此次行动有她一枚眼珠便再无阻滞……可没想到,只是一群江湖人,便挫击了我们的计划。”
他的声音艰涩而嘶哑:“而你们延国,还有北疆洪元帅、还有相剑师宁白眉,还有那么多大宗门、大高手,我……很难不去想,她说的话。”
傅青舟却是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我明白了,你不说便不说了吧,至少,我也清楚该去问谁了。”
青松子?自然不是,琅環山上两年多的时间里,他都在刻意躲着自己,这货私底下接触了烟鬼、还收了唐娇为徒,却偏偏不与自己见上一面,显然就是不想回答自己任何问题。
烟鬼?当然可以一问,不过这老东西嘴里没半句实话,和它说话太费劲,聊是可以聊的,只是听来的东西,都得先打上问号。
宁无书?不……她既然阻止了马纳尔,自然也绝不可能漏出半点口风。
那么,只能上京,见一见那位相剑师、宁白眉了。
这位天下第一强者,在别人看来乃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傅青舟却不这样想。
当初琅環山上,大家也是有好好坐下来喝茶聊天的,之后亦通过书信。
宁白眉还答应了自己,上京后,允许自己方便行事、调查唐娇父亲陈年旧案呢……届时总得见见面的。
到时,试试看能否问出些什么吧。
“行了,既然如此,你继续在这唱铁窗泪吧。”
傅青舟笑笑:“我走了。”
……
一阵沉默后,他纹丝不动,他忽然笑了笑:“是了,没到两刻钟,没人来帮我推轮椅……正好,我有句话想对你说的,还没说。”
说着,傅青舟目光骤然阴冷下来。
“这些天,我打听了。”
“桑门村拢共有三百一十八人,如今一人不剩。”
“你马纳尔……对朝廷有用,他们还要从你嘴里套情报、还要将你用作与北夷博弈的棋子,想必不会急着杀你,但……”
他淡淡道:“你记住了,若有一日,你还有命返回北夷,一定会有人在半路杀你。”
“届时,你我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