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以前的仙儿？”

“我听洛家人说过，当初仙儿很活泼。”

杨是非低沉道：“直至其娘亲因故去世，方才性情大变。”

“是啊...”

燕凌霜轻叹一声：“仙儿当时悲痛欲绝，又有满心愤恨，跑去与梁皇告状，想让那些嫔妃以命偿命。

但梁皇出于大局考虑，便命人将她送回寝宫看守，不让她再出门半步。”

杨是非眉头皱起：“有何缘由？”

“梁皇之所以如此，是因当时皇城内暗流涌动。将仙儿关入禁闭，也算是让她免受牵连。”

“一个月后，得梁皇默许，洛家顺利将那些势力全部拔起，可当时仙儿还不懂其中门道...”

“她刚被关入禁闭室没两天，自残不知几回，更是见人便打，对梁皇乃至皇宫内一切都恨到极点。”

燕凌霜语气略含心疼：“仙儿又不知从何听来的谣言，说皇城十几里外黄岐崖下有不世神功。她就骗檀香茉莉打开了禁闭室，趁夜逃入山中。

可檀香与茉莉都没想到，仙儿逃到山中便一跃而下，以至生死不明。”

“这...”

杨是非听得哑然片刻：“仙儿她当时怕是...不想独活？”

“她们母女感情深厚，或许...的确如此。”

燕凌霜微微颔首：“梁皇听闻此事，立刻派兵将黄岐里外都搜查一遍，却始终找不到仙儿尸身。”

“所有人都以为她被豺狼分食，可数日后，她却独自走出山谷，身上没有丝毫伤痕，更不像是挨过饿。”

“她依旧还是洛仙儿，归来后却性情大变，不哭不闹、不悲不喜，仿佛变成了一具雕塑人偶。梁皇无奈，方才将她暗中送回洛家。”

“朕当时听闻噩耗，从燕国一路赶到洛家，想将仙儿这可怜孩子带离伤心地。”

“可与仙儿相见的那一刻，朕...”

燕凌霜下意识攥紧双手。

“老家主她们与仙儿相处不多，可能还未察觉不对。但朕看得出，她已不再是仙儿，甚至不再是...‘人’。”

“我偷偷搭过她的脉，感觉不到经脉与血肉的存在，只是强行伪装出脉搏。此举能瞒得过老家主她们，但瞒不过天人武念。在我眼中，她只是一团披着仙儿人皮的...诡异黑泥。”

“当时我本想告诉众人真相，可看着仙儿死气沉沉的眼睛，我却怎么都开不了口。理智告诉我，这就是一个鸠占鹊巢的妖魔。可我却本能的不想...再伤害这孩子...”

“当时我混乱至极，直至被仙儿婉拒了收养请求，才浑浑噩噩的离开梁国。”

燕凌霜仿佛又回想起当初经历，脸上浮现几分苦闷：“直至四国论战之前，我们都没有再见上一面。”

理智与本能相冲突，让她始终无法笃定仙儿到底是不是本人。

只听其话语，便能感受到她当时的纠结痛苦。

杨是非神情愈发凝重：“我记得，仙儿之后受了重伤，而霜姨你...并未搭救？”

正是这一回遭遇，让二人关系几乎形同陌路。

燕凌霜长叹一声：“仙儿突然展现出了天人功力，技惊四座，更印证我心中推测，这绝非仙儿本人该有的修为。

我暗中潜入梁国营帐，窥探仙儿住地。亲眼瞧见她撕开皮肤，阵阵寒气从中飘散。在皮肤底下，住着一头骇人听闻的妖魔。”

“我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默默离开...”

燕凌霜说话略显急促，双拳紧握，指甲几乎都嵌入肉中。

“当时各国密谋不少，各方都按兵不动。”

“但不等我回头细想，齐梁双方却突然起了冲突，仙儿挺身而出杀得血流成河。正是那一瞬，各国数位天人竟齐齐出手，欲联合镇杀。”

“我虽不知他们有何密谋，但我当时的确有出手搭救的一丝机会，可是...”

燕凌霜欲言又止，眼中闪过痛苦。

杨是非眼神微动，缓缓握住她的冰凉双手。

“你迟疑了？”

“......对。”

燕凌霜幽幽呼出一缕寒气：“我脑中都是仙儿年幼时的音容相貌，又想到仙儿被妖魔吞吃了血肉，披上人皮、冷眼示人的阴森模样，我...确实慢了一步，仙儿方才会受了重伤。”

美妇嗓音变得沙哑：“当时檀香茉莉救回仙儿，我至今不能忘怀她的眼神...”

“她似乎像过去一样委屈伤心...默默看着我...流了泪...”

“我方才知道，那就是真正的仙儿，是我没有相信她...”

“直到仙儿被送回梁国，我都无颜再与她说上一句话。”

燕凌霜眼角闪烁一丝泪光，喃喃道：“我没资格再当仙儿的姨娘，她也不会再认我...”

“哪怕之后两年，我再去想弥补，仙儿已变得愈发冷淡，如同陌路...”

说着说着，燕帝竟垂首流下了眼泪。

看着泪珠滴答落下，杨是非一时哑然无言。

听到现在，他终于明白了来龙去脉。

本以为会有何惊天阴谋，不料却是相互关心的两女，因事事都深藏心底，方才导致一个又一个误会...

沉默片刻后，他虚揽美妇香肩，轻抚后背以作安慰。

“霜姨，这一切都因误会而起。”

杨是非轻叹一声：“仙儿当初坠入山谷，又情绪激动，方才导致本相失控，一身血肉都被完全吞没，只留外表人皮，几乎丢了所有的凡人情感。”

“但她怕你们不能接受这样的‘她’，才会选择一直隐瞒不说。”

“而霜姨你，明明发现仙儿已成妖魔，却始终没对外说出此事，足以见得你对她的关爱更胜过理智。”

“只是仙儿变化太大、又多了‘妖魔’这层世俗所无法接受的身份，才让你在四国论战中因一念之失，酿成悲剧。”

言至此，杨是非又拍拍她的后背：

“其实过了两三年，仙儿她早已消气。听闻燕国出事之际，她反而是最担心你的。”

“她明白你当时的复杂心绪，也不再置气于你。但为何心中仍有一丝芥蒂，霜姨你可知晓？”

“为何...”

燕凌霜泪眼朦胧的望来，神情显得有些柔弱憔悴。

杨是非温和一笑：“她一直在等你说出口。”

“...我？”

“你们二人这性情，不是母女，却胜似母女。”

杨是非失笑道：“仙儿她仍有芥蒂，是因你迟迟不肯主动提及往事，心里闹别扭。

而霜姨你，见仙儿不主动开口，以为她还在怨恨当初的见死不救，所以无颜再提及往事。”

他双手轻轻一拍，调侃道：“这不就绕成了死结？”

“......”

燕凌霜愣了半晌，才低头讷讷道：“那我该如何是好...”

“堂堂燕帝，威武去了何处？”

杨是非骤然捧起她的脸颊。

如此失礼僭越之举，令燕凌霜都为之一呆。

“是、是非...”

“既然一切都只是误会，你大大方方与仙儿直说便是！”

杨是非板起脸庞，沉声道：“练了半辈子武功，又何必像深闺怨妇一般，被这些哀愁所扰！”

燕凌霜沾泪雪睫颤个不停：“我...”

“别找借口。”

杨是非当即打断了她的话：“若换作是我，直接就去找仙儿说清楚！

她若还生着气，无论捏肩捶背、端茶送水，哪怕是抱着大腿，都得让仙儿把气消干净了。再与她重归于好，十倍百倍的对她好！”

“我、我会...”

“你若还没胆量，我陪你一起去！”

杨是非凑近到她的面前，一字一顿道：“霜姨，你可别想再糊弄过去。”

“你...慢着点说！”

燕凌霜将他轻轻推开些，脸红嗔了声：“我只是说...等有独处机会了，我会与仙儿说明白的！”

杨是非眉头微挑：“总算想清楚了？”

燕凌霜将双手合握在胸前，语气很是羞赧尴尬：“朕又不是榆木脑袋，你都说仙儿不再恨我了，我还扭捏什么...”

她缓缓深呼吸一口气，心头百感交集。

困扰自己三年的心结，竟...解开的如此简单？

“......”

不对，或许本就只是缺少一个契机...

美妇心弦微颤，不禁感慨一笑。

“是非，知道我为何看你如此顺眼吗？”

听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杨是非略感诧异：“为何？”

“因为你同样看见了仙儿的真面目，却与我的回应截然不同，至始至终都能与她站在一起。”

“无论她是人还是妖，你都能喜欢上她，感情始终如一。”

燕凌霜轻眨湿润雪睫，如冰山消融一般，绽放出一抹温情浅笑：“能将仙儿交给你，我真的很放心...”

听闻此言，杨是非呆愣片刻，稍显尴尬的轻咳两声。

“呃，其实...只是当时初见仙儿太美了，我没挡住诱惑...”

燕凌霜：“......”

美妇渐露嗔恼，忍不住轻轻拍了他一掌：“好色的臭小子！”

话虽如此，她又温柔一笑，张开双臂将杨是非揽抱入怀。

“是非，有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