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谨这般稍稍示弱，竟是让师兄弟们都来了精神。

甚至他整理东西的时候，还不时有人过来给他送东西。

“陆师弟，你带上这个过去，到时肯定能让你有所进益的！”

“对，还有这个，这是上次我回去的时候，我叔给我找来的，这个桃核可好了我给你说！”

众人纷纷说着，还给他出谋划策，教他如何讨得师傅欢心。

陆怀谨有点儿意外，也挺感动的。

事实上，他示弱不过是为了能让自己处境更舒适一些。

但没想到，这些人出乎意料的纯朴。

看着他们眼里的光芒，他默默地闭上了嘴。

其实，他们好些人一直待在这里，作品提交不成功的，都不会被单拎出来让师傅带到身边学艺的。

有人在这里，一待就是两三年。

甚至有位师兄因为悟性不强，已经在这里待了四年半了。

漫长的日子像温水煮青蛙，不是他们不想跳出去，是他们已经无力脱离这个环境了。

陆怀谨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接受了他们的一番好意。

等他把东西收拾妥当，果然就有人过来接他了。

两处离得并不太远，所以直接走过去就行。

闲聊中，陆怀谨知道了这人叫吴叔，他不着痕迹地跟吴叔打探了不少消息。

原来，不是王叔远不想带这些徒弟们，而是他年纪大了，精力不足以带出这么多人来。

“但是让他们走，他们也不肯走。”

有几次王叔远甚至还说要把他们推荐给别的核雕师，但他们也都没答应，没有人愿意走。

已经熬到这个时候了，说不准，机遇就在明天呢？

为了这虚无飘渺的机会，没有人愿意离开。

毕竟，离开这里，他们也不一定能找到更好的地方了。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哪怕王叔远没有正式地带他们学，好歹也会给些活计给他们做，总归能保证温饱。

陆怀谨听着，也轻轻地叹了口气。

各有各的难处啊。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

吴叔把陆怀谨领到了西边厢房，给他说道：“最近没有带新的徒弟过来，只有你一个，你便先住着。”

“好的。”陆怀谨拿了东西进去，又转头问吴叔：“那，师傅在家吗？我过来了还是得跟他老人家说一声的……”

“你有这个心便好了。”吴叔笑了笑，摆摆手：“等着罢，有事找你的时候，我会来叫你的。”

可是如果王叔远不记得了，那陆怀谨和在之前那边的待遇也没啥区别。

无非就是，换了个地方生活罢了。

幸好，王叔远也没有晾陆怀谨太久。

晚上的时候，吴叔就过来找陆怀谨了。

看到他，吴叔眼里还有些诧异。

这可算是最快的一次了：“以往，至少都会等个两三天的。”

毕竟，把人接过来，就得把时间和授课的内容都给安排妥当。

陆怀谨跟着进了大堂，才发现这里头有不少人。

他们全都围在一处，正在拿着他之前雕琢的那枚核雕仔细地观看。

看到他来了，王叔远喝了口茶。

轻轻放下杯盖，众人便不再说话了。

“来啦。”王叔远微微一笑，冲他招招手：“来，你过来。”

陆怀谨到了跟前，发现右边有一案几，铺了各种工具，还放了一筐子桃核。

王叔远叫了陆怀谨过来，却是让他再尝试一次的：“耳朵会做了罢？”

陆怀谨略一沉吟，点点头：“应该会了。”

说是会了，但是在雕琢的时候，却又特地留下另一处小小的瑕疵来。

偏偏就是这一点小瑕疵，导致整个画面都不协调了。

看得周围的师兄们眉头紧皱，下意识道：“哎呀……这……”

王叔远也皱着眉头，连声叹息：“可惜了……这一处，你得这般做才对……”

“好的……”陆怀谨认真地听着，复又进行了修改。

虽然改出来的效果好一些，但还是有些差强人意。

只能说，到底是有些不足的，为了修改瑕疵，削掉了一块，整体不够精致了。

“唉……”众人都下意识叹了口气。

幸好，王叔远并不生气，甚至见陆怀谨垂着头，还反过来安慰他：“不碍事的，这些都慢慢练就好了，你且看看，明日再过来上课。”

众师兄对陆怀谨的态度也很温和，并且都很愿意指点他。

陆怀谨终于得以放松下来，不必再拘束。

这一案的工具，也直接都给了他，连带着那一筐的桃核：“你且拿回去，仔细练着。”

之前都挺悠闲的，正式到了这边上课之后，陆怀谨头一回发现，时间还挺紧张。

每日天还未亮，就要起来干活。

陆怀谨分到的事情是挑水，每天他得挑满三缸水，才能去洗漱。

下午这三缸水都会用完，到时他还得继续挑水添满。

每日仅两餐，过午不食。

所以陆怀谨每次吃东西都会尽量多吃些，不然根本扛不住。

除此之外，所有的课程他都得上。

有时候是王叔远教课，有时候是别人。

但是他们留的功课，都非常繁重。

陆怀谨那一筐桃核，原本想着怕是能用挺久的。

没成想，仅用了五天，就消耗一空。

累是真的累，但效果也是真的立竿见影。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陆怀谨发现，他的核雕刀功，有了飞跃般的进步。

期间，刻刀断了两柄，消耗了各类果核数筐。

高强度的学习过后，总算是等来了他一月一日的假期。

其他师兄直接瘫倒在了床上，一动都不想动了。

结果却看到陆怀谨收拾了东西，正准备往外走去。

他们诧异地看向陆怀谨，有些不解地：“陆师弟，你这是去哪呢？”

难道是回家？也没听说陆怀谨家在这边啊。

“哦，我出去转转。”陆怀谨微微一笑，并没有多说。

众人也没有多问，毕竟都累得够呛，每月就盼着这一天歇歇气呢。

陆怀谨走出门，院子里今天都格外的安静。

大家伙儿都在睡觉，休息。

他加快了速度，按照之前吴叔带他过来的路线，没有错半分路，径直走了回去。

陆怀谨到的时候，师兄弟们仍然在练习着基础功。

但是他们学的，很多是错误的，有些连手法都是错的。

可他们也没有办法，只能摸索着前进。

只盼着有朝一日，自己也终于摸索出来点儿门道，让师傅看中了，觉得是个好苗子，带到身边扎扎实实地学。

陆怀谨进门的时候，众人还没回过神来。

待看清楚是陆怀谨以后，所有人瞬间腾地站起身来。

“陆师弟！”

“哇，是陆师兄！”

所有人立刻放下了手里的工具，甚至有人做到一半的作品也撂下了，纷纷走上前来。

他们簇拥着陆怀谨，兴奋地说着：“你怎么回来啦！？在那边学的还顺利吧？怎么样……”

“听说那边可累人了呢，你派到的活计是什么啊？”

“哎呀，这眼瞅着是瘦了不少……”

他们的问题很多，但是陆怀谨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一一解答了。

清了清嗓子，陆怀谨沉声道：“最近，我的刀功基本上练出来了，你们准备一下，我今天带了工具过来，我从最基础的给你们演示一遍。”

众人原以为他是回来看望他们而已，没成想，居然还有这意外之喜。

所有人愣了愣，又立刻欢呼起来。

都不需要陆怀谨说第二遍了，他们全都立即归位了。

一个个坐得笔直，生怕陆怀谨反悔的样子。

陆怀谨拎了张案几过来，直接坐在了众人的最中间的位置：“首先呢，我来给你们说这套工具。”

行话相传，“三分手艺七分工具”，雕刻工具是雕刻家双手的延伸与思维的物化，是其创作作品、展示手艺的唯一途径。

核雕工具较为精细，雕刻刀一般由艺人亲手打制，或是到铁匠铺订制。

像陆怀谨的这套工具，就是由铁匠精心打造而成的。

雕刻刀，行话称为凿子，核雕创作的全过程离不开凿子的运用。

雕刻刀分为平刀、圆刀、尖刀三大类。

平刀，因为刀口平直，所以被称为平刀。

平刀按照刀口大小不同可分为大平刀、中平刀、小平刀等等，大平刀刀口宽度5毫米左右，小平刀刀口小于1毫米。

陆怀谨神色从容，先教他们使用这几柄平刀：“平刀在使用时有推、铲、削等用法……”

推刀法主要用于作品雕刻前期对材料进行较大面积的去除，留下平整的表面，雕刻过程中某些细节部分需要达到平滑、直挺的效果时也会运用推刀法。

推刀法要求刀痕干净利落，无毛糙感，无多余刀痕。

平刀的推刀法除了利用刀刃外还经常使用刀刃左右两边外角，常用于“开线”。

开线是指雕刻过程中一些细线条的刻画，比如刻画人物的胡须头发、植物的叶脉等等。

雕刻时用刀要求用力柔和，要求线条流畅、有力度。

铲刀法主要用于修平作品某些凹陷部分，又称为“平铲”。

某些凹陷的、不规则的弧形面也需要运用铲刀法来实现，比如雕刻卷曲的叶面等。

削刀法主要用在对作品突出部分的表面效果进行处理，运用平刀的刀刃中间发力形成“削除”的效果。

削刀法在雕刻过程中留下的细密刀痕有特别的肌理效果，给人以古朴的感觉。

光是一个平刀的刀法，陆怀谨就讲了一上午的时间。

并不是他不会教，更不是其他人不乐意学。

而是因为，这些基础的知识，以往都是默认他们都会的。

偏偏，就是这些内容，造成了门槛。

很多人甚至连握刀的手法都是错的，陆怀谨一一给他们纠正过来：“得这样，卡在虎口处，能省力不少，不能像拿筷子一样捏着，使不上力气。”

本身核雕就较木雕费力，他们这样持刀，怎么可能雕琢得出来。

陆怀谨说着，又给他们演示了几遍。

有人做着做着，忽然就哭了起来。

“怪，怪不得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倘若不是陆怀谨，他们或许在这里练再久，都还没开始入门。

以往，他们还觉得自己勉强也能雕出点儿东西来，至少钻了孔穿上线，也是能卖点儿钱，贴补家用的。

可是现在，他们清清楚楚地明白了这期中的差距。

陆怀谨不会安慰人，也只能硬着头皮，装作没看到：“好的，平刀法大家应该都差不多了，下面，我来教大家圆刀和尖刀刀法。”

圆刀和平刀差不太多，是从传统木雕、象牙雕刻的圆刀演变而来。

利用圆柱形钢材的前端开锋而成，没有排出木屑的凹槽，这是由果核没有纹理走向的材质特性决定的。

倒是尖刀，陆怀谨着重讲了讲。

尖刀也叫尖锥刀，前端刀锋成尖锥形，刀锋集中点在尖上。

主要用于雕刻细小的线条，比如人物的胡须头发、眼线、植物的茎脉等等。

核雕中的尖刀一般比较小，刀锋最宽处一般不会超过2毫米。

尖刀的使用方法主要是推刀法，力气用在一点上。

使用尖刀雕刻，可以形成线条纤细均匀，不管直线还是曲线都如同丝线一样流畅顺滑。

期中，尖刀刻画的线条与平刀刀角刻画的线条又有所不一样，平刀的线条可以有粗细的变化，线条左右的肌理不一样，具有一种苍劲的感觉；

尖刀雕刻的线条更为工整细腻，操作也比较简单，一刀刻下必产生既定效果。

尖刀还可以雕刻狭窄的缝隙，增加作品的层次感。

在镂空雕刻时小圆刀无法雕刻的小孔洞也可以用尖刀来完成，作品后期的细部修整阶段使用尖刀的频率更高。

这些知识，以往众人根本没有接触的机会。

当初他们过来，也只是学了个浅浅的皮毛，懂得如何在桃核上划下刀痕而已。

说白了，师傅要的，是本身就有点儿能力或者说天分的人。

那些庸才，只会硬刻些痕迹的，他并不打算收入门下，能给口饭吃，让人在这边混日子，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从其根本说，陆怀谨是比较支持这样的说法的。

可是他还是觉得，就算是天才，也是需要培养的。

就像当初，如果不是他师父拉了他一把，他甚至连接触木雕行业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