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凡微微一愣,“师父也要去宁州?”
“为师不去,难道让你们这些小崽们去?你们能顶个什么事儿!”
她‘哼’了一声,“白宁宁那丫头是不是已经跑宁州去了?本来打算今天这个场合让她混个脸熟,以后也好把掌教的麻烦丢给她,结果这丫头直接跑了。”
说完,她又看向一旁的梁玲梦,“玲梦,你家里人怎么样了?”
梁玲梦死死的捏着手中那封信笺,“我爹带着家里人去庸州投奔亲戚了,应该一时无虞。”
红玉点点头,“那就好,这段时间我跟玄岳打了招呼,他会来照顾你,你有什么问题尽可以找他,你尽管使唤,他要敢不应,为师回来自会打爆他的狗头。”
谢凡心中默默的为玄岳道人默哀了三秒。
梁玲梦咬了咬嘴唇,没说什么,轻轻点了点头。
她知道以自己如今的修为,去了也只是个拖后腿的而已。
自己现在最该做的,就是努力修炼,努力提高修为。
安排好梁玲梦之后,红玉大袖一卷,直接带着谢凡化作一道流光,又向着凌霄峰而去。
在凌霄峰后山,供外宾居住休息的地方,红玉直接落进了一间小院之中。
“那个谁,出来一下!”
此时天色已经擦黑,然而房屋门打开,方天河依旧穿戴齐整,迈步而出,拱手道:“红玉真人。”
红玉看向谢凡,“这是京城那方士老头儿的弟子。”
然后又看向方天河,“这是我的弟子,谢凡。”
京城的方士老头儿?那位天下唯一的八境方士?
谢凡一直以来都对这位八境方士挺好奇,方士一系的修炼体系,也是目前为止所有主流修炼体系中自己唯一完全没有接触过的。
能作为八境方士的弟子,眼前这个年轻人应当也是个天赋怪吧?
谢凡拱了拱手,“在下谢凡,幸会。”
然而一直以来谦和儒雅的方天河此时却忘了回礼,只是盯着谢凡。
他的双眼之中满是惊讶,不可置信的看着谢凡。
方士擅望气卜算,尤其是他方天河,更是在这方面有常人无法企及的特殊天赋。
任何他所见过的人,哪怕是当今大炎的庆隆帝!在他眼中多少都能看出些什么。
或许是气数前途,或许是身体状况,甚至是这个人此时此刻心情如何,他只要略略看看,多少都能看出些端倪。
可是眼前这个叫谢凡的年轻人,他却丝毫看不透!
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就仿佛看着一团虚无。
什么都没有!无法获知任何信息!
这万万不应该!
哪怕是道门七境的红玉真人,方天河都能看出些许气数来。
可是这个谢凡,什么都没有!
这般情况,他只在自己的老师身上遇到过。
可是老师是天下唯一的八境啊!
这谢凡如此年轻,才多少修为?
自己竟看不出分毫!
方天河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这才拱手道:“抱歉,方才失礼了,在下方天河,见过谢兄。”
红玉在一旁哈哈一笑,“小子,惊到了吧!别学你师父那老头儿模样,天天端着累不累?年轻人该张扬就张扬一点!论出身,你师父也未必比的上你!”
方天河拱手施礼,“多谢红玉真人教导。”
“无趣。”红玉撇了撇嘴,“老娘要带弟子去宁州了,你也一起吧!”
方天河愣了愣,忽然想起临行前老师跟自己说的话。
他老人家说参加完青阳宗的仪典之后不用急着回去,可以多走走看看。
师父他早就算到这一趟了吗?
方天河拱手道:“红玉真人邀请,自然却之不恭。”
“好!”
红玉大袖一卷,三人化作流光,向着宁州的方向而去。
……
……
深夜,京城,天衍阁顶。
‘哒!’
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之上,瞬间局势大变,一大片原本活跃的白子被困死,宛如一条黑龙,将白子死死压制住。
“胜负已分。”大炎当朝天子庆隆帝,将手中剩下的黑子扔回棋篓中。
棋盘对面,老方士笑呵呵的放下拿着棋子的手,“陛下棋艺还是如此精湛,大开大合,颇有吞吐天下的豪气。”
庆隆帝淡淡的看了老方士一眼,“阁主倒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在想些什么?”
“回陛下,在想宁州的局势。”老方士笑呵呵说道,“倒是陛下此时依旧能如此淡然,令老朽佩服。”
“掌天下者,自当胸有静气。”庆隆帝说道,“众人都看着宁州的边境,朕却还要担心北方的妖患、南方的水灾,担心今年的秋收、担心过冬的物资。”
“陛下勤勉,实为大炎之幸。”老方士道。
“但眼下最要紧的,确实是宁州的情况,府城一丢,宁州便丢了,大炎不能白白丢了一个州。”庆隆帝看向老方士,“阁主以为,宁州局势将会如何发展?”
老方士笑呵呵道:“护国公已前往宁州,青阳宗的红玉真人也定然会前往,陛下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佛国自身已然滑落深渊,不可回头,只能孤注一掷,朕担心他们会狗急跳墙。”
老方士深深的看了眼庆隆帝,“陛下乃是一国之君,天下之主,宁州的气数如何,可有相当一部分握在陛下的手中,陛下又何须来问老朽这个糟老头子呢。”
庆隆帝默然半晌,忽然问道:“怎么不见你身旁那个年轻人了。”
老方士笑道:“劣徒愚钝,总待在阁里学不会什么,老朽打发他去外头走走。”
“哦?”庆隆帝转过身,似笑非笑的看着老方士,“不会是恰好去了宁州吧?”
老方士呵呵笑道:“这老朽便不知了,老朽只叫他多走走,却并未要求他去何处。”
庆隆帝静静的看着眼前的老方士,这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半晌,他忽然叹息一声,“阁主今年应该已经五百又三十六岁了吧。”
老方士点点头,“劳烦陛下还记挂这点小事。”
“这可不是小事,阁主之寿,可比大炎朝还要长。”庆隆帝走回棋盘旁,“大炎历代先帝,皆是朕的祖辈,但朕,也只能从史书传记之中去了解朕的诸多先祖。”
他目光炯炯的望着老方士,“可是自太祖起,大炎朝每一位先帝,对于阁主来说,都是曾经交谈、往来过的活生生的人物。”
老方士假装没听懂庆隆帝的话,只笑道:“老朽不过多徒活几年罢了,再苟活些时日,终有尽时。
“但大炎代代帝王更替,或可长存。”
庆隆帝笑了一声,也没接老方士的话,点了点桌上的棋盘,“朕倒是好奇,大炎历代皇帝,想必都与阁主手谈过,阁主以为,哪位的棋艺最为高超?”
“那当属太祖。”老方士淡淡道,“太祖陛下棋艺高超,纵横排阖,整片棋盘尽在其掌握之中,擅长由一点而制全局。”
顿了顿,他看了一眼面前的庆隆帝。
“当然,陛下的棋艺自然也是十分高超,霸道刚猛,咄咄逼人,锐不可挡。”
“呵,听起来可不像是恭维。”庆隆帝轻笑一声,“阁主既已活五百年,不妨再多活五百年,看看五百年后的大炎又是什么模样。”
老方士笑着摇摇头,“天下哪有永生的法子?老朽活得已经够久了,说不得哪天就一觉睡过去喽。”
“永生难寻,长生可得。”庆隆帝淡淡说道,“此事,很久之前朕就与阁主讨论过。”
老方士一愣,面上笑呵呵的神情渐渐收敛,变得严肃了起来。
庆隆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庆隆帝如今不过刚刚四十,正是年富力强春秋鼎盛的时候。
但对于五百多岁的老方士来说,只是个十分年轻的后辈。
此时这一老一年轻,就这么隔着一张棋盘静静对视着。
半晌,老方士轻轻问道:“陛下决定了?”
“难道阁主不想继续延年益寿?”
“说实话,老朽自以为活得已经够长了。”
“但朕觉得你还可以再多活一阵!”
“陛下,关于此事利弊和未来可能之影响,老朽已然呈书给过您了。”
“朕看了,朕也知道阁主不会错。”庆隆帝站起身,大袖一挥,“但凡事总有得失!这般决定,亦是为了天下!”
“当真是为了天下吗?”老方士轻声问道。
“不错。”庆隆帝微微扬起下巴,“为了朕的天下!”
说完,庆隆帝伸出两指,点了点桌上的棋盘,而后离开了天衍阁。
老方士低头,目光沉凝,盯着棋盘之上。
黑子如龙,气吞山河,白子被黑子死死压制,只能仰其鼻息。
庆隆帝这是在提醒自己,方士,没有别的选择,必须跟大炎同进退。
老方士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世人皆以为是因为方士一系修炼消耗甚巨,所以选择依附朝堂。
但实际上,远非这么简单。
老方士苦笑一声,“方士一系,毕竟是有缺陷的啊……”
三百年多前,他选择助当时的大炎太祖一统天下,以为是弥补缺陷的法子。
后来,也的确助他突破了八境。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亲眼看着大炎朝三百年时光走过。
老方士愈发的怀疑自己选的道路是否正确。
方士的路,或许错了!
他已五百多岁,所剩寿元无几。
他还想再试一试!
老方士沧桑的眸子里忽然闪过一抹清光,他抬起了手,手中的白子一直未曾放下!
‘哒!’
清脆声中,白子干脆利落的落在了棋盘之上。
原本已是死局的棋盘之上忽然风云突变。
白子忽然放弃了苦心经营了许久的大势,从斜刺里杀出一支孤军。
这一着,登时让那一大片白子彻底死绝,再无半分喘息的空间。
但与此同时,气势煊赫的黑龙亦被拦腰截断!
如此看来,白子只余点点孤军,而黑龙虽残,但依旧不死。
只是此时已无对弈之人,棋盘上纵横三百九十一个点位,千万种变化,即便是老方士也看不出接下来棋局会如何发展。
“但至少,这一子还是落下了……”
老方士喃喃自语着。
……
……
宁州府城。
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一道赤色流光带着煊赫的威势,毫不掩饰的向着府城中直冲而来!
“什么人!”
大喝声响起,一道光幕从府城的城墙之上亮起。
与此同时道道阵纹亮起,若干方士出现在了此处。
“哦?”流光止住,现出红玉的身形,“有点意思,这阵法甚至够阻挡我一阵了,不拿出点真本事出来,还不好破。”
“师父,咱们和佛国的和尚不是一边的。”谢凡在一旁无奈提醒道,“用不着帮他们破了方士的阵法。”
红玉点点头,看向周围的方士,“让老娘进去!”
方士们惊诧不已,互相看了看,一位六境方士身形闪上半空,在红玉身前立住,拱手道:“敢问来的是哪位?”
“呵,除了红玉那婆娘,哪还有这般疯疯癫癫的七境?”
一道有些阴冷的声音从城中响起,周围的方士都是微微一凛。
那是今日下午刚刚到达府城的护国公!
红玉眉头一挑,冲着城里冷声道:“唐景!正好,三十年没打交道了,这次顺便也再揍你一顿!”
谢凡微微一愣,自己师父跟这位大名鼎鼎的护国公还有过节?
一旁的方天河轻咳了一声,“这个,在下听老师说过,三十年前,红玉真人曾到京城游历,与护国公,嗯,切磋了一番,据说不分胜负。”
谢凡恍然,懂了,八成是青阳宗经不住红玉霍霍了,就劝她下山霍霍别人去了。
然后她就一路溜达去了京城,惹了些麻烦。
“也是在那次,老师与红玉真人相识。”方天河补充道。
“呸!什么不分胜负,分明是唐景见打不过找借口开溜了!”
谢凡看向红玉,“那为何在后来的三十年里护国公比师父先突破七境?”
红玉破七境才几个月的时间,护国公可是好些年了。
红玉微微一滞,瞪了谢凡一眼,“你是哪边的!”
城中传来唐景冷冷的声音,“大敌当前,本王没兴趣与你这婆娘计较,你要助本王就下来,要不是就早点滚回你的青阳山。”
红玉眯了眯眼,带着谢凡和方天河向城中落去,一旁的方士连忙放行。
红玉的声音冷了几分,说道:“唐景,少用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跟老娘说话。
“老娘来不是为了帮你,你唐家怎么样,老娘没兴趣,老娘来这,是为了砍那些秃驴。
“你要是惹恼了老娘,等砍完秃驴老娘回头连你一并砍了!”
……
宁州府城的外面,黑夜之中。
青玉茫然的盯着红玉和谢凡,口中喃喃着。
“那女人是谁……好熟悉……为什么她能和他在一起……为什么……”
青玉呢喃着,晃晃悠悠的向着府城走去。
那层甚至能阻挡红玉一阵的阵法,对她却似乎不存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