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都忘记问你了，女仆装怎么样，还合身吗？会不会太紧了？”

艾琳环住安娜贝尔的臂弯，穿过起居室的时候开口问道。

“啊，嗯……没问题……”安娜贝尔偏过视线，点了点头。

“没问题就好……呵呵，主人真是马虎呢。”

“……”

听到艾琳亲昵又自然地称呼尤利菲斯为“主人”，安娜贝尔再次产生了不现实的感觉，迈出的两条腿都轻飘飘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艾琳你会……

难道是因为我的缘故……

正在踌躇着要不要询问好友究竟发生了什么的同时，艾琳已经开始了新人女仆的指导工作。

首先是为安娜贝尔参观介绍了宅邸的整体配置。

一楼有起居室、会客室，以及厨房、仓库茶水间等。

二楼是客人用的客房和书房，也包括佣人使用的房间，在走廊的最深处。

三楼则是斯黛拉一人独占的阁楼。

宅邸外面有一个小小的庭院，里面被尤利种了黄瓜。

“具体的情况就是这样了……好！有什么问题吗？安娜同学？”

艾琳模仿在学校里的样子，戳着下巴，笑眯眯地问道。

安娜贝尔摇了摇头，艾琳拉起她的手腕。

“嗯，那我们去厨房吧……”

“来，安娜，这里就是厨房了，里面是储物间，放着一些能够存放很久的食材和不是很贵重的酒。”

“如果发现有食材发霉了的话一定要记得尽快扔掉，免得影响其他食材。”

粉发女仆滔滔不绝、兴致勃勃地说明着。

她明明是学校的老师，却不知为何与女仆装的气质非常相称。

“宅邸里的工作主要包括三个部分，料理、洗衣和打扫房间。”

“打扫房间只要糊弄一下就可以了，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料理啦……”

艾琳凑到安娜贝尔耳边，坏笑着小声说道：“因为圣克伦威尔的食堂伙食很糟糕，所以我们一定要确保主人在家里的早餐和晚餐才行呢?”

“顺便一提，主人最喜欢的料理是人家的海鲜炒饭和……”

“——艾琳。”

安娜贝尔冷冷地打断了好友的话，她的忍耐终于抵达了极限。

艾琳歪了歪脑袋：“怎么了，安娜？是有哪里的工作没理解吗……”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为什么你能够这么平静啊？什么用心的女仆工作，蠢不蠢啊！”

安娜贝尔一把抓住伸向自己的手腕，瞪向了艾琳。

灌注近乎杀意的目光，被艾琳用轻松的表情随意带过。

“我明白了，安娜是觉得女仆的工作很辛苦，一时之间接受不吧？”

她双手叉腰，像是安慰闹脾气的学生一样面露温柔道：“最开始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但实际工作之后并没有多么辛苦。

多了一份工作，感觉也充实了不少，还能学到很多东西呢，就比如说洗衣服的时候，要根据布料材质来选择清洁方法，丝绸制品不能用魔法偷懒……”

艾琳口若悬河地愉快说着，安娜只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粉发女人是个陌生人。

“对了对了，主人他……”

“别再喊那个小鬼主人了！”

主人，主人，主人……

“他是你的学生吧！”

安娜贝尔的胸脯随着大口喘息而激烈起伏。

艾琳在谈及女仆生活时，瞳孔中闪烁着的光芒并非虚假，这让安娜贝尔再也无法压抑胸口的忿怒。

“回答我，艾琳！你到底为什么会这里？”

“因为我想着代替你，让主人不要追究你们的赌约。”

艾琳还想用微笑敷衍过去，不过看到安娜贝尔怒气冲冲的样子，于是如实回答道：“如果一定要安娜接受惩罚的话，我希望能够与你一同承担。”

这个理由，安娜贝尔当然也隐约猜到了。

多此一举。

如果换做平时，安娜贝尔肯定会狠狠斥责她，但——

但艾琳眼下的样子哪里是什么接受惩罚，分明就是乐在其中。

“你给尤利菲斯当女仆很快乐吗？你难道发自真心将那个小鬼当做自己的主人吗？”

“安娜……”

艾琳吸了一口气，然后用无比断定的语气回答道。

“是的。”

“什……”

安娜贝尔惊讶到松开了艾琳的手腕，被抓住的手腕留下明显的红印。

艾琳用右手掌心罩住隐隐作痛的左手，盯着她的脸。

在如此近的距离内，可以清楚看见安娜贝尔眼中还藏着愤怒以外的其他情绪——

那是感觉自己遭到背叛的眼神。

“我背着你跟尤利菲斯同学在这间宅邸中同居了将近一周时间，所以对他有了新的认识。”

“尤利菲斯同学果然是特别优秀的孩子，怪不得会是预言中的救世主。”

“他有某种独特的领导气质和魅力，让人忍不住想要追随他，这和老师与学生、和年龄都没有关系。”

艾琳所说的话，基本上都是为了说服安娜贝尔的即兴发挥，但其中也混杂着一部分她的真实想法。

“然后，尤利菲斯同学询问我，愿不愿意在他成年以后为他效力……我答应了下来。”

艾琳露出了艳丽的微笑：“因为你看啊，尤利菲斯同学是超级优质的潜力股吧？

他是未来的救世主，而且脸蛋也很帅气，性格方面也还不错……

呵呵，只要追随尤利菲斯同学，就连法拉赫家也复兴在望呢！”

艾琳一边说，一边走到了安娜贝尔身边，握紧了她的手。

直面那满溢愤怒与不理解的眼神，艾琳表情认真地开了口。

“尤利菲斯同学并非你所想象中的那样无能。

他既不平庸，也不恶劣，更谈不上懦弱，他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孩子。”

“安娜，你要不要也跟我一同追随尤利菲斯同学呢？”

她牵着安娜贝尔的手，轻声说道：“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那么讨厌他，但我想其中一定有些误会。

别看主人平时总是跟你对着干，他其实相当在意你喔。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其实也想与你建立友好的关系吧，我也是女人……所以能明白。

尤利菲斯同学对你的评价格外高呢，我都有些羡慕了……开玩笑的，嘿嘿。”

虽然嘴上说是开玩笑，但艾琳眼中明显流露出艳羡的神采。

安娜贝尔瞪大了双眼。

“等等……”

她愣了一下，错愕地反问：“你把我的事情都告诉他了？”

艾琳点点头：“因为主人他特别在意你嘛……安娜？”

“够了！”

安娜贝尔歇斯底里地怒吼起来：“为什么你会站在他那边！你不是一直都是我这边的人吗？

从刚才开始就在自说自话……你明明知道我特别讨厌他，还要向那家伙谄媚示好！你就这么想要讨好预言之子吗？”

“安娜！”

安娜贝尔打飞了艾琳伸过来的手，用噙满泪水的双眸瞪了她一眼后，转身逃出了厨房。

“等等我，安娜！你要去哪里！”

安娜贝尔无视了身后艾琳传来的叫喊，直接穿着女仆装就摔门而出。

来到外面以后，她才发现夜晚的街道下起了雨。

道路上没什么行人，逃离尤利家的安娜贝尔一路狂奔，只想尽快远离这里。

她原以为这世上只有艾琳是值得自己信赖的。

她原以为自己对于艾琳来说是特别的存在。

然而就在刚才，艾琳明确地告诉她：尤利菲斯是特别的存在。

被背叛、被抛弃的感觉让她失去了至今积攒的所有愤怒，渐渐转为了绝望。

……

……

……

“安娜……”

艾琳望着被重重摔上的大门，咬紧了嘴唇。

她有点后悔，自己那番言论是不是有些过激了。

安娜贝尔讨厌尤利菲斯，自己明明知道这一点，其实应该用更缓和的口吻、更循序渐进一些才对——

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因为身为女性的竞争意识。

尤利菲斯——艾琳的主人有些在意安娜，而她其实非常吃醋也说不定。

“哈啊……这下糟了。”

艾琳无奈地叹了口气：“让安娜跑掉了，主人知道以后肯定会狠狠地惩罚我……

呜呜，真不知道这回又会怎么坏心眼地欺负我呢?”

“真亏你还有心思在这里期待惩罚，不追上去没关系吗？”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艾琳猛地一跳，发出尖叫。

“主……尤利菲斯同学！在的话说一声啊！”

艾琳按着女仆装的镂空胸口，大口换气。

看了一眼神出鬼没般出现在她身后的黑发，艾琳皱眉问：“我们的对话……您听到了多少？”

“别说的我好像在偷听一样，只是正好路过，找点夜宵吃而已。”

尤利在艾琳眼前摇了摇自己的右手，他抓着一个从厨房取出来的烤红薯。

“我让你给我指导新人，你怎么把人家赶跑了？”

尤利咬了一口红薯，满不在乎地轻笑道。

“没想到艾琳老师的能力只有这种程度，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少啰嗦。”

艾琳嘴角不爽地抽动着。

尤利只有在讽刺和挖苦的时候才会称呼她为“老师”。

“抱歉，主人……今晚我要请一天假。”

艾琳一边说一边取下挂在墙上的雨衣，套在了女仆装外面。

雨虽然下的不是很大，但能够隐隐听见雷声。

艾琳果然还是放心不下安娜贝尔，她现在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太正常。

“我跟你一起去吧。”

尤利将红薯一口塞进嘴里，用毛巾擦了擦手。

闻言，艾琳表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尤利反问。

艾琳撇过脸，语气有些幽怨：“如果跑走的人是我，您肯定不会冒着雨出去找的吧。”

“没这回事，走了。”

尤利在她后面轻拍了一下，艾琳“呀?”的一声捂住发麻的屁股。

好敷衍的惩罚……她脸颊绯红，幽幽想到。

……

……

……

冰冷的雨水从夜空倾泻而下，将街道完全浸润。

安娜贝尔抱着胳膊，漫无目的地走在上成都的街道。

虽然头脑一热从尤利家逃了出来，但她的行李其实还留在那里。

因为还没结婚的缘故，安娜贝尔一直都住在神学院的教师宿舍。

按照原本的计划，她打算在尤利家住上一周，为此还跟宿舍的人提前打好了招呼，而现在……

安娜贝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打扮。

穿着露出肩膀和大腿肌肤的女仆装不说，浑身上下还被雨淋透了。

显然，今晚是没办法回宿舍了。

总之先找到个地方避雨吧，如此想着的她来到一处屋檐下。

“尤利菲斯……你把艾琳从我身边夺走，是为了羞辱我吗？”

安娜贝尔咬牙切齿，攥紧了拳头：“如果你是这么想的话，那你算是成功了……我又一次输给你了。”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其实也想与你建立友好的关系吧，我也是女人……所以能明白。」

莫名的，耳畔响起了艾琳的话。

「尤利菲斯同学对你的评价格外高呢，我都有些羡慕了……开玩笑的，嘿嘿。」

“啧……！”

安娜贝尔摇了摇头，拍了拍脸，甩开脑中的杂念。

就在这时——

“安娜贝尔小姐？”

安娜贝尔一个激灵。

回头看过去，见到了一个衣冠楚楚的男子，在不远处撑着伞。

“真的是安娜贝尔小姐！居然在这种地方遇见你，真是幸运。”

男人又惊又喜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唔，晚上好……西格尔男爵。”

直到他走到自己面前，安娜贝尔实在无法躲避，才不情不愿地喊出对方的名字。

眼前的男人她认识，曾经在社交晚会上见过几面。

西格尔男爵，在教廷的贵族中也是风评最差的一档。

驾驶并不显赫，但是非常有钱，原因据说是他私底下在做成瘾性违禁药物的生意。

他是上城区赫赫有名的花花公子，都四十几岁了还没有自己的子嗣，情妇倒是挺多，据说有四五个。

安娜贝尔对他的印象一直很不好，不光因为他私下的勾当，还因为他总是会色眯眯地盯着自己和艾琳。

西格尔身上有浓重的酒气混杂着香水味，八成是从某个情妇家里刚刚出来。

安娜贝尔冷静地分析道：本来想着晚上找情妇幽会结果下起了雨，担心对方丈夫提前回家所以被赶了出来吧。

偏偏在这种地方遇到这个家伙，今晚真是糟透了……

想到这里，安娜贝尔心中对尤利的仇恨不由得又加深了一层。

“安娜贝尔小姐，都这个时间了，您怎么会在这里？”

西格尔打量着淋成了落汤鸡的安娜贝尔：“还有……您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

安娜贝尔身上还穿着从尤利家逃出来的女仆装，这种装束实在是有些奇怪。

“没什么，我在等人，请不用管我。”

安娜贝尔拘谨地环抱胳膊，偏过身体，表现出强烈的“别来烦我”的意思。

西格尔并没有识趣地转身离去，只是死死盯着安娜贝尔。

随后，他像是理解了什么似的，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西格尔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开口说道。

“安娜贝尔小姐，如果不嫌弃的话，今晚就来我家避雨吧？”

“哈啊？”

安娜贝尔露出呆然的表情，心说这男人在想什么呢。

“不必了，我说了我在等人吧。”她冷漠道。

“请不要这么说，安娜贝尔小姐。”

西格尔笑眯眯地朝她走近，二人的距离已经超过绅士淑女的社交距离。

“您最近是不是手头很紧？需不需要我的帮助？”

在安娜贝尔万分困惑的目光中，西格尔谄笑着说道：“就算再怎么困难，也没必要去应招女郎俱乐部兼职吧？

你也是圣克伦威尔的老师，幸好今晚遇到的人是我，如果被其他人认出来的话，可是会连累工作也丢掉的啊。”

“……”

安娜贝尔表情一僵。

这下她终于明白了：

西格尔恐怕是根据自己这身打扮以及站在街边的样子，把自己当成晚上出来赚外快的了。

“开什么玩笑……”

安娜贝尔顿时感到恼火，但还是强行保持镇定。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误解，但你完全想错了。

我之所以会穿成这样出现这里，其实……是有理由的。”

“理由？什么理由？”

西格尔的邀请遭到拒绝，有些不太高兴，咄咄逼人地皱眉追问道。

“是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让我们神学院引以为傲的安娜贝尔老师穿成这样？”

“唔……！”

安娜贝尔答不上来，焦躁的情绪渐渐充斥了她的肺部。

如果西格尔把今晚见到自己的事情说出去就糟了，这男人可不是什么守口如瓶的绅士。

为什么会这样……

安娜贝尔咬紧了臼齿，她只觉得自己厄运缠身，好像这世上所有倒霉的事都在今晚落在了她一个人头上。

“跟我回家吧，安娜贝尔小姐。”

西格尔的目光始终在安娜贝尔身上游走，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和垂涎。

早就对圣克伦威尔的美女教师二人组觊觎已久的他，当然不愿意轻易放过这个艳遇。

再加上他今晚本来还想着跟情妇幽会却落了个空，胸中憋着一股火焰。

西格尔狞笑着向前迈出一步：“安娜贝尔小姐，您也不想让学生们知道……”

“……别碰我！”

在西格尔朝自己伸手的一瞬间，安娜贝尔下意识地扬起了胳膊。

她猛然推在男人的胸口上，西格尔被这奋力一下推的连连后退，

“啊啊啊啊！”

西格尔踩着下雨天满是积水的路面的脚下一滑，怪叫着整个人失去向后摔去。

“……唔！”

寂静的雨夜街边，发出一声闷响。

西格尔握伞的手缓缓松开，整个人在地上躺成了大字。

“西格尔？”

安娜贝尔盯着倒在地上纹丝不动的男人，皱眉低呼。

“喂……西格尔。”

没有得到回应。

安娜贝尔困惑地蹲下身子。

借着路灯，她看到西格尔的后脑勺枕在路牙的直角上，殷红鲜血从他身下不断弥漫、缓缓扩散。

“！”

她紧紧抓住男人的衣领，焦急地发出低吼：“喂！西格尔！快醒醒！别装睡了！别给我装死了！”

毫无反应。

任凭安娜贝尔如何摇晃或是扇耳光，西格尔都半张嘴巴，始终瞪大着一双无神的瞳孔——

他死了。

“…………怎么会。”

安娜贝尔松开了男人的衣领，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我，杀了人？

错手误杀西格尔成了压垮她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她无助跪倒在地上，被手捂住的脸轻轻发出抽泣。

“谁来……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