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正好吃饭时间。今天的中饭比较丰盛,倒不是因为买了新船,而是因为今天是陈香贝生日。
饭桌前梁母又是夹菜,又是祝陈香贝的生日,梁自强只觉得所有能说的生日祝福话全给自己娘一个人说完了,搞得他一张嘴都找不着一个像样的词。
中饭后梁自强挑着水桶,并带上了一张网眼特别细的虾苗网,去往村东的虾塘。
梁父、梁天成今天没出海,也都一起去了村东。
按照正常周期来估算,从亲虾开始抱卵,再到虾卵成熟脱离母体,中间需要四十多天。
从梁自强第一次发现抱卵到现在,已经差不多四十多天过去了。他推测现在已接近虾苗产出的日期,所以最近几天每次去虾池,他都会顺便带上虾苗网过来。
这次正要往亲虾池中投喂丰年虫,蹲下来仔细一看,突然发现池中多了一些东西。
麻麻点点,芝麻似的,更贴切点说,像一只只跳蚤,浮游在水中。
亲虾池的水体一直控制得很好,是不可能有水蚤之类的。这所谓的跳蚤,应该就是小小的虾苗!
“好像出虾苗了!”梁自强冲父亲那边大声叫了一嗓,立即就用细目网捞了一网。
捞到眼前仔细瞧,果然,是刚刚从母体上脱落下来的小虾苗!
虾苗也分好几个阶段,第一阶段刚脱落下来的,极细极小,连口器都还没有,有点近似于蚤状。
“还真是,虾苗终于出来了!”梁父也兴奋起来,从桶里拿出了细目网。
梁自强把自己的细目网放到了亲虾池的排水口,安放稳妥后,便开始打开排水位置的水闸。
虾苗没办法一点一点地从池中去捞,比较现实的办法,就是通过排水,连着池水一起大量往外排出,然后用排水口的细目网进行过滤,把虾苗拦截在网中。
这时,随着池水的不断排出,先是水闸口的第一道常规虾网,拦住了虾池中的所有亲虾,不让亲虾随水排走。
但是常规网是拦不住虾苗的,于是虾苗全都跟随着流水向外排出,直到被第二道拦截工具——细目网拦住。
虾池换了新水,原本水中的虾苗则全都兜在了细目网中。
梁自强一转身,就把网中的虾苗全都放入了几亩虾塘中。
虾苗脱落出来后,是不能继续跟亲虾呆在一起的,因为时间稍久,很可能就会被大虾当作浮游食物给吃掉。
必须从亲虾池转移到大虾塘,从今起,开始蜕变、成长,直到长成为成年大虾。
虾苗前两天还无法摄食,因此梁自强暂时也没往大虾塘投放丰年虫。
自己这边忙完,父亲与大哥那边也已经同样把虾苗转移到了他们各自的大虾塘中。
从村东回家,路上父子三个心情都很不错。
“一分钱没花,想不到还真孵出虾苗来了!看来,养虾这步真走对了,应该真能赚钱!”大哥梁天成一路都高兴地说个不停。
“那肯定走对了。对你来说,养虾反正比出海对路一点!”梁父直到这时还没忘责怪梁天成出海技术不精。
走到路口,梁天成直接回租房那边自己家去了,梁父跟梁自强则继续走往桔子坡。
梁自强决定把出苗的事回家也告诉陈香贝一声,让她也好跟着高兴高兴。
出苗成功,说是养殖明虾的路子成功了一半,也不为过!
走到屋前见空地上没媳妇身影,他就知道肯定在屋里。
往自己的里屋走去,他一脸喜气叫道:
“出苗了!香贝,今天总算出苗了!”
一推开门,就见两双眼睛看怪物似的向他扫了过来。
媳妇在床上半躺着。想不到的是自己娘也在里屋,正坐在床边,手搭在陈香贝的腹部。
“出什么苗?你当是生小猪崽吗,媳妇要生了,你说成出苗,二十几岁的人了别还惹我来抽你!”
梁母面带恼怒,眼睛瞟来瞟去已经在寻找大扫帚了。
梁自强本还想解释两句,突然一个激灵醒过味来。自己娘刚刚说什么,要生了?
这下他可急了,小腿都晃了起来,打摆子似的往屋里扑,人还被凳子绊了一下差点跌跤。
按照医生预推,预产期就这月30到7月初左右。所以他原本是打算,后天就开始送她去县医院的产科待产。现在的医院床位紧张,去太早了也没用,安排不上床位。
可现在人还在村里,就突然说是要生了,叫他怎么能不慌?
村里的人接生,说实话他心里挺没谱的。
倒是自己娘拉住了他一把,怪道:
“要摔你就摔一边去,别磕着我香贝的肚皮了!”
被亲娘嫌弃的梁自强坚强地站稳了身躯,急问媳妇:
“香贝你感觉怎么样了?能不能再忍忍,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结果陈香贝反倒拽了拽他的手:
“你稳一点,别说风就是雨!哪有你说的那么急?我就是下午突然开始尿急,没一会就忍不住想尿……”
陈香贝有点难为情,看了婆婆一眼然后继续道:“然后妈看我这样,就说这是快要生之前的兆头,但应该也没那么快吧,我还没别的太大感觉!”
“也不会太久,出现尿急,也就一天左右的事,就得生下来了!”梁母老到地断定道。
梁自强听到这,反倒是略微舒了一口气。尿急确实也是一种前兆,但还没到明显腹痛的地步,说明还有足够的时间,去医院至少应该是来得及的。
“肚子呢,有没啥跟昨天不同的地方?”梁自强又问。
媳妇望着他摇头:“有一点点胀,没觉得痛!”
梁自强觉得可以确定了,还有不少的时间可以争取。
他转过头想来叫母亲,准备让母亲赶紧一起收拾东西,一起赶去医院。
身后却不见了人,就见母亲已经在外边堂屋里了,拿起了脸盆、脸帕之类,嘴里还回过头来说他:
“别呆坐在那了,要去医院的话趁现在还来得及,想想有哪些要带上的,都赶紧装好拿上,别一会去了医院才想起这没带那没带!”
梁自强赶紧打开衣柜,拣出自己和媳妇换洗的衣服,还有一些必须要用到的用品。
梁父看到堂屋里自己老婆子的动静,也问了起来:
“小陈是要生了吗?这也巧了,她今天过的生日,娃儿也赶在同一天来了!”
梁母恼道:“谁跟你说是今天生了?最少明天的事了。你别管了,屋里晒的那些干鱼块、衣服你记得收,我陪阿强两口子去医院!”
梁自强在屋里该收拾的也收拾差不多了,当即扶着陈香贝,缓缓往屋外走。
莲纹船就停在海边,其实从家里到海边这段路也不算特别的远,但因为尽量放慢脚步,路上花的时间是平时双倍了。
梁母也一起上到船上,梁自强把媳妇放在船舱内坐稳当,然后赶紧开动船,尽量平稳地开着船,向县医院赶去……
到达医院,一开始陈香贝还挺轻松。在医院坐了会,梁自强就见她捂着肚子开始叫痛。
妇产医生就是前几次接诊陈香贝的那个中年女人,让她去验完了血型,又带她进屋里检查了一下。
出来时,医生一脸淡定,对他俩说道:
“你这个还早,估计是明天的事了。床位给你们安排了,一会去床上先躺着休息,随时看情况。每过段时间我会让人检查看看。”
“还要一直痛到明天吗?我现在已经像有什么在肚子里绞一样……”陈香贝又痛又紧张,下意识把他手攥得更紧了。
梁自强其实很想说,这才刚开始。按照上一世头胎的经历,后面还会更痛,根本不是一开始这阵疼痛能比的。
为免加重她的紧张这话当然没有说,只是一边安慰,一边扶她到床上。
梁母也在一旁跟陈香贝说着话,多少算是分散了她的一部分注意力。
好在,痛了一小阵又平静下来,天黑了陈香贝也渐渐睡着了。
梁自强和梁母趴在床边也不一会睡着了。迷糊中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梁自强被一阵呻咛声扰醒,一睁眼才发现媳妇紧抿着嘴,眼睛里泪水都出来了。
“媳妇你怎么样了,很痛吗?”梁自强睡意顿消,赶紧问。
“好痛,阿强我会不会……”
“才不会!别想那么多,我马上去叫护士!”梁自强在她说出那个不吉利的字眼前,赶紧打断了她的话,起身跑去叫护士了。
结果护士再次给她检查之后,依然说还没到生产的时候,痛也只能让她先忍着。
但陈香贝是真的痛到躺也躺不下、坐也坐不住,梁自强只好扶着坐立不安的她,时不时走动两步。
这种时候,适当走动走动反而有利,也能稍稍缓解一下痛楚。
整个这一夜,时疼时好,从一开始的间隔两三小时来一次阵痛,到后来一个小时、半小时就阵痛一次。
当晨光透过窗户,又是新的一天来临。梁自强连忙跑去医院附近的饮食店,买来了鸡蛋、包子跟瘦肉稀饭。
一碗瘦肉粥差不多喝完了,包子、煮鸡蛋也尽量吃了些。
才吃完早餐不久,一阵更超此前的剧痛袭来,紧接着,陈香贝便有了羊水破裂的迹象,被几个护士送进了产房。
梁自强就在产房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仿佛媳妇此前的状况都传给了他。
不是来回走动,就是停下来无意识地傻看着昏暗光线下,走廊两边墙上的标语。
虽说上一世媳妇经历一番阵痛后,生下头胎来还算是比较顺利的,可放到这世,他也没把握会是怎么个情况。毕竟一切都变了,媳妇就连生娃的年龄都提前了。
媳妇和娃没有平平安安从产房出来之前,他的心就一直都是悬着。
梁母虽然见多了,但看得出来也是有点小紧张的。
但她自己紧张,不代表能看得惯别人这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啊!
“你找个地方坐着就坐着,是凳子上有针扎你屁股了吗?别在这晃来晃去,我本来好好的都被你晃得慌!”
梁自强只好在旁边找条又窄又硬的木凳坐下,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一点。
猛吸气到嘴里,再张嘴吐出来,就在这一刻。
哇啊几声嘹亮的啼哭,透过产房的门传了出来。
搞得梁自强产生了那么一秒的错觉,就好像啼哭声是从他自己这突然张开的大嘴中发出来的。
“生了!你媳妇可算生了!”
梁母这时候的反应比梁自强这个年轻人都矫捷,秒速就从凳子上弹了起来,探头往产房方向看,等着产房门打开。
过了一会,吱呀一声响。
那扇写有“闲人免进,保持安静”红字的半旧木门,终于被从里面打开。
这年代也是有带滑轮床的,只是窄小而且很旧,床架的油漆大部分已剥落,露出被磨光的黑色铁管。
陈香贝躺在铁架床上被推了出来,抬眸看他一眼都似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冲他和婆婆勉力一笑时更是尽显虚弱。
娃娃则是被一个护士抱在手中走了出来,护士把脸转向他:
“恭喜了,是个小子,六斤二两!”
梁自强的目光早已粘在她手中那个小团团身上。小家伙头发倒是不少,还怪有型的,全身却是一片通红,皮肤比个八十岁老头都皱巴。
丑是怪丑的,却丑得熟悉。一瞬间,画面就跟上一世的头胎男娃交叠了起来。
记忆中自己那个男娃的模样,真的是跟眼前一毛一样,丝毫看不出区别啊!不由得让他有一种切换回了上一世的感觉。
不过这也不奇怪,别说是同一对父母所生,就算毫无关系的两个婴儿,生下来时其实也都一个画风,没啥大的区别。
他下意识双手向护士怀里伸,想要接过丑丑的紫红色小老头,自己来抱。结果护士直接盯了他一眼:
“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拿衣服!”
娃子在产房中已经最简单地冲洗了一下,接下来第一件事显然是得给他找件蔽体的衣服。
看着小小的一团,可他也是要面子的!
给他穿上衣服后,梁自强又把家里早已准备好带来的尿布也拿出来,母亲连忙帮着他一起给娃裹上。
一裹好,梁母就抢着抱过去,过了一把瘾。
抱完把他放到床上,跟妈妈躺在一起,小家伙这会也不哭闹了,一眨眼工夫就已经睡着。
陈香贝缓过一口气来了,看着从身上掉下的小肉团,一面说着“真难看,怎么这么丑”,一面却又抬手去摸,停都停不下来。
梁自强从家里提来的桶子里还装着热水瓶,这会儿他去接了一瓶并不太烫的温开水,用上次刚给她新买的陶瓷杯泡了一杯红糖水。
这年头产妇的产后补品三大件,无非是桂圆茶、红糖水、麦乳精。桂圆茶产后补气,红糖水产后调理,麦乳精补充营养。
但实际上,桂圆茶活血,后世认为是不合适的;麦乳精甜得过分,也是会影响产奶。
只有红糖水还挺适合产后喝一喝,但其实也只是头两天喝喝就好。
陈香贝一杯红糖水才喝到一半,床上就响起哇哇大哭声。
听到儿子哭得这么急促,剩下红糖水她哪还有心思喝,手忙脚乱去抱去哄,动作却生疏得还不如梁自强。
哄了好几声也不得要领,一旁梁母连声提醒道:“这是饿了,闹着要奶吃!”
“啊?!”陈香贝半天没有要喂奶的举动,反倒窘迫地望向四周,俊脸比刚掐过还红。
房间里另外还有好几张床,床上躺着其他的产妇,那些家属有男有女,就在房间中走来走去。
梁自强知道她很为难,平时在家都那么害羞的人,哪肯在这种场合喂奶?
还好抬头看了下,床的上方有铁丝,挨近墙壁处便是收拢的薄薄布帘。
虽然很简陋,但能有这个也算不错了。
替她拉上旧布帘,她总算可以安心喂奶了。
儿子的哭闹声,也几乎是戛然而止……
喂完奶重新拉开了帘子,没一会,媳妇跟儿子都睡着了。媳妇昨晚痛了一晚没怎么合眼,也实在是太累了。
上午阳光正透过刷有暗红漆的木窗,照进房间来,寸寸向前。
照在石灰墙壁上,剥落的内墙是那么旧;
照在铁丝、布帘上,反射不出一丝光泽。
这房间一切都是旧的。
然后阳光继续往向,涌向睡床,有一缕光攀上了母子俩恬静的面庞。
那一刻,梁自强突然看见自己的视野焕然一新。
墙是新的,床是新的,就连窗户外那轮蹒跚学步的太阳,也新鲜得如同刚刚问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