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幼小孩童,都学些什么东西?”公孙度没有去那些小孩子面前露脸,只是在羽林军的管理处转悠,此刻他看到那些有着淡淡墨香的纸张,径直拿起来询问起一旁的木央道。
“回主公,属下按照此时民间的启蒙教材,选出合适的文章,以军中识字的孩童作为助手,教导所有的羽林军卒。”木央闻言,笑着上前将那些整齐的文稿拿出来递给公孙度审阅。
公孙度接过文稿,入眼就是文稿的三字标题《急就章》。
这文章他很熟悉,自己小时候也是用这文章开蒙的,也叫《急就篇》,据说乃是前汉元帝时期的黄门令史游编著的。这时代的儿童启蒙读物还有很多,如《仓颉篇》《训纂篇》《凡将篇》《滂喜篇》等,但在未来它们也都相继失传了。
公孙度轻轻瞥了眼一旁恭敬的木央,这还是位木央的老前辈。怪不得他那一脸与有荣焉的表情。
史游也是一位宦官,其人精于书法和文学。
即便公孙度自己有这篇文章的记忆,可是当他翻阅起面前的文稿时,眉头还是不经意间皱了起来。
无它,这《急就篇》的受众应当是那些有条件的贵族子弟,而非普通百姓。
它的生字太多,全文分成四个部分,第一部分列举了396个姓,全部为单姓,三字成句;第二部分“言物”,依次叙述了锦绣、饮食、衣物等方面内容,七字一句;第三部分写的是职官方面的字;全书最后用四字句歌颂汉代盛世。
如:“宋延年,郑子方。卫益寿,史步昌。周千秋,赵孺聊。爰展世,高辟兵……”又如:“汉地广大,无不容盛。万方来朝,臣妾使令。边境无事,中国安宁。百姓承德,阴阳和平。风雨时节,莫不滋荣。灾蝗不起,五谷孰成……”
诚然,《急就篇》它的实用性强,知识丰富,可以作为识字课本兼常识课本。
可是在极为重视效率的公孙度眼里,这文章还是太繁杂了。
善会察言观色的木央注意到了公孙度脸色的变化,出言道:“此文,尚未定稿,还请主公指正!”
公孙度闻言,放下了手中的书稿,想了想,拍拍一旁的榻对左右道:“都先坐下来,这事咱们慢慢谈。”
众人闻言,立时依次落座,却见公孙度像个老农似的揣着袖子,坐在榻上一直没有说话,像是在考虑一件大事。
“木老同意人的天资,乃至才情是会分成三六九等的否?”
木央坐在公孙度的一侧,闻言颔首:“主公所言甚是,众人之间,有人聪明,有人笨。更多的则是平庸。”
公孙度抚掌:“木老说得对,人啊,不仅是出身有着高低,天资也有着高低,甚至于用功程度也分高低。”
“我们办教育,首先要考虑的,并不是教材的用词啊,学堂是否舒适啊,老师是否合格啊,之类的客观条件。”公孙度见众人望过来,继续朗声道:“我等作为辽东的掌权者,需要考虑的只有一点,将来的辽东,需要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在众人还在思索公孙度的用意之时,就见公孙度起身踱步道:“我等都同意,天赋异禀的人物,是人群中绝对的少数,这些人,就如那锥处囊中,自然会脱颖而出。启蒙教育对这些人来说,只是一个小小的踏脚石,他们是要继续登上高处,追寻更高、更为广阔的知识的。”
“但是如今我们的教育目的呢?只为了选出那些拔尖的人物,而那些人数众多的平庸之人,完全沦为了教育的牺牲品,所以才会有人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公孙度像是对此事考虑了许久一样,他环顾一周道:“还是那句话,要看我们需要普通人能做什么?”
不待其他人回答,公孙度掰着手指道:“首先,我不需要他们懂什么礼乐诗书,更没有学习经典的必要。他们只要会三百个常用汉字的读写即可!哪怕是被士人鄙视的减体字。诸位,未来的战场上,某需要的是能够看懂、记录、传递军令的兵卒,而不是夸夸其谈的儒士。而到了民间,这些人又能看懂官府的告示,能向普通百姓宣传我等的政令。”
此言一出,许多如阳仪一样的学儒的皱起了眉头,心中起了阴霾:主公这是排儒?不过其他的领兵之人都在点头,他们心中清楚,公孙度所说的这些都是基层军官应当具备的素质。
“其次,某需要他们会千以内的加减乘除,乘法表要普及到每一个孩童手里。他们要会数数,会计算军资的多少,计算兵卒的人数,乃至计算粮草的剩余,而这些在将来战场都是极为有用的。他们到了民间,不仅能为家里计算收入支出,还能去往商社管理财账,乃至进入官府当计吏。”
“再者,某还需要他们知道一些常识,知道分辨南北,认识地图,知道我辽东位于天下的何处,知道万物的常理,从不被愚昧巫术蒙骗。”
公孙度一口气说了三点,其实换到后世,就是小孩子都要学的三门课:《语文》《数学》《自然》。
“木老!这《急就篇》可以学,不过只能作为进阶教材,给那些学完了基础教材,还有余力的学生学习。”公孙度讲完,回转榻上,对着一侧的木央说道。
“某还是那句话,做事要讲效率,学习也一样。对小孩子,不用讲高深的,教他们学会你我他,天地人,这些常用字即可。”见到木央面有疑惑,公孙度凑近低声道。
木央感到疑惑的其实是公孙度对儒家经典的教化之力表现的极为不感兴趣,按理来说无论哪一个统治者,都会希望治下的百姓知晓忠义,对上忠诚的,为何公孙度如此不在乎呢?
木央还是对公孙度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你说忠义?”公孙度听到木央忧虑之事,砸吧下嘴,他还真不为此忧心,纵观历史,中国有多少可歌可泣的人物,他们难道都只是对那一家一姓忠诚吗?
“木老你所忧虑之事,可以添加一些课本读物,穿插些忠义故事解决。”过了老半天,木央都以为公孙度不会对此回答的时候,公孙度轻轻说了一句。
还说了一句让木央摸不着头脑的话,“这个世界终究还是物质的,唯心终究无法改变残酷现实。”
.......
翌日,襄平城太守府
这里此刻汇集了许多的大匠,不只是公孙度在洛阳的收获,还有许多公孙度在路上的‘捡漏’,还有辽东地界上有名的匠人,都在公孙度邀请名单之上。
这些匠人都颇为兴奋,大抵都是从民间听闻了新任太守,不喜财货、美女,反而是一心迷上了匠作之事的传言。
不过众人在与其他大匠交流之后,逐渐惊觉,这位新任太守在匠作之事上颇有成就,不仅在青州制作了惠及万民的独轮车,还于龙口制造了海船船主人人赞颂的公孙帆。令人惊讶的是,昨日里其人还在冶铁所内为众多冶铁大匠讲解冶铁学问。
“这位太守,学识如此渊博,莫非天人?”这些常年讲神鬼之事的大匠情不自禁发出疑问。
杜期今日难得穿了身整齐衣服,本以为来此就只是来参加一场宴席,没想到却是先让他们在校场集合。
杜期跟随众人来到校场,第一眼就看到了中央的木台上放了一具常见的三脚耧车,旁边还有一堆零件。
“噫?那不是耧车吗?太守将这玩意放在高台上作何用处?”有人也看到了台上的耧车,向左右问道。
“莫非是为了彰显太守爱民,亲自躬耕?”有人觉得这是公孙度的政治作秀。
“那也是在田野里做给农夫看啊,给我等匠人看,难道是昨天接见农夫,给忘在台上了?”有人无端揣测道。
众匠人见状都开始指指点点,猜测公孙度是何用意。
没过多久,众人又见到有大汉抬着一台台机械到台上去,光是那金属光泽亮的耀眼,让不少直直盯着的匠人晃了眼。
“乖乖,那是全铜吧,太守果然豪富!”有人注意到大汉兵卒抬的机械的材质,从事铜器铸造的立马反应过来,那特么是全铜,发出感叹。
“铛铛铛!”在众人对着散发金钱气息的器械指点时,又有匠人上台,在台上敲敲打打,没一会儿就在台上立起了一个实木架子,架子上安装了一轮巨大圆盘。
“这又是什么玩意?太守这是痴迷奇门遁法了吗?这古怪器物乃是作何用处?”有人愈发看不懂了,猜测起公孙度的用意来。
“勿忧,没看那些匠人在耐心做事吗,等会太守出现,一切自然知晓!”有人拉住急躁的伙伴,轻声劝道。
杜期眼睛盯着那些器具,却是陷入了沉思,他是知道那些东西的,那一日在船上,公孙度交给他们了许多图纸,其中就有台上的这些器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