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公孙度接见了那位声称前来助战的胡人头领。
这是一名尽管衣袍破烂,也挡不住躯体轮廓的强壮男人,一条伤疤横在鼻子上,就像一条蜈蚣盘桓在脸上,随着他的表情不时扭动。
明明是个凶狠角色,此时在公孙度面前,却尽显谄媚,马屁话不带重样的一句句往外冒,让那些与他一起前来的胡骑面面相觑,不知道首领是发了什么疯。
“你说来助战?你怎么知道某是来打仗的?”公孙度看着眼前这个笼罩在狼狈表皮下的胡人,轻轻甩着马鞭问道。
已经猜到公孙度来路的锁奴连忙低下头,谦卑道:“前几日从北方来了几个鲜卑头人,说是素利大人的特使,口称邀请我等前往高句丽城劫掠的。太守明鉴,锁奴我心怀大汉,自然是不肯向我大汉子民下手的,我严辞拒绝了那人了。小的今日有幸见到大人路过,便觉得报效大汉的时机到了,只要大人下令,我这就召集各部落,为太守牵马坠镫,奋力作战,万死不辞。”
“素利?东部鲜卑?”闻言公孙度打断了这人的絮叨,听到有东部鲜卑的参与,终于让公孙度皱起了眉头。虽然鲜卑的主力中部鲜卑如今在幽并二州附近,但是并称三部之一的东部鲜卑同样也不可小觑,于是连忙问道:“他们来了多少人?高显城破了否?”
“人应当不多,据那人所说,素利大人就是本部兵卒不多,才有了我等向其效忠的机会,要在往日里,南下劫掠这种好事,怎么也轮不到我等杂胡的。高显城应当没破,小的还听说他们在高显城吃了闷亏,这回南下也是想在高句丽城找回场子的。”锁奴见公孙度没有立刻驱逐他,便知道有戏,于是将自己所知道的一股脑儿讲了出来。
公孙度默默点头,与他们这回一样,胡人尽管耐苦寒些,但也是人,是人就会被冻死,素利想要南下,带的兵马人数肯定也多不了,不是公孙度小瞧鲜卑人的补给能力,他素利在冬季出兵,有两千人顶天了,这还是建立在素利沿途有所缴获的基础之上的。
“锁奴是吧?前来助战,所要为何?”公孙度放下思索,望向这个带着期盼眼神的胡人中年道。
“粮食,我等只要能过冬的粮食。”锁奴大喜,眼泪霎时间流了出来,连忙拜伏在地恳求道:“太守只要给足粮食,我等就愿意追随太守您打仗,与其饿死在冬日里,儿郎们更想死在战场上。”
公孙度一愣,深深看了眼脚下跪伏在地的胡人,看来这时代愿意给诸侯们当雇佣兵的胡人并不全是为了志向追求,其中多少夹杂着些游牧破产的无奈。
并没有多少犹豫,短暂的思考后,公孙度立即回道:“好,我给你粮食,锁奴,明日下午你能带来一千人,你便是千夫长,你能带来一万人,你便是万夫长。记住,你只有一个日夜的时间。”
“谢主公!”锁奴很有眼色,立刻改换称呼大声拜道。
“起来吧!阳仪,你写一份文书给他,再带此人去粮库取些粮食。”公孙度扶起这个激动得浑身发抖的男人,温声说道,还不忘吩咐一侧看热闹的阳仪去办正事。
付出与回报往往是相关的,汉地内的胡人税收很低,所以汉庭也自觉对他们的义务也最少,不讨伐他们就不错了。而胡人闹饥荒,朝廷也从来没有赈灾的先例,穷苦是此时胡人的标签,论穷苦程度,他们比中原那些卖身为奴的汉民还更甚一筹。
曹魏、晋朝都在大规模的招抚异族骑兵为己用,除了补充战力的因素外,其中不免与胡人骑兵价格低廉有关。
“只是,这样的兵,不能用于内。”公孙度摇摇头,将心中武装这些杂胡的心思收起来,目前还不是时机。
......
玄菟郡,高句丽城。
天空仍旧在飘着雪,似乎老天爷也看不下去,想要将地面上的血色抹去。
厮杀,不知道是从哪一刻开始的。
公孙康以少年之身,联合了郡中的平民将领,光速从公孙齐手上夺取兵权,身为公孙域的孙子、公孙度的嫡子,名正言顺的公孙康很快取得了郡兵的效忠。
在此次行动中展现了自己优秀才能的公孙康,还未来得及发动对那些密谋的豪强突袭,就遭遇到了人生中的重挫,豪强的私兵率先汇聚到了高句丽。
全副武装的秦仲身披铠甲,手持长矛,一马当先率领郡兵前去围剿豪族叛军。
同样的,杨祚在家族武士的包围下,率领各家汇集的部曲向着太守府而去,他们要实现玄菟郡的变天,要将公孙家的旗帜打落在地。
长街上,双方人马戏剧性的占据了长街两端,并且于中段遭遇。
“杀叛军!”
“诛灭公孙氏乱党!”
几乎是同一时间,双方喊出了震天口号,相向冲杀起来。
前排全副武装的甲士奔跑着、加速着,刀尖对着敌方的要害,后面手持长兵器的士卒将长戟高高竖起来,就等碰撞之际向下挥打,斫击敌方的头部。
“砰!”
“砰!”
甲士相撞的声音响个不停,只一下,尚未来得及刺出刀的甲士,便在剧烈的撞击下晕晕乎乎中丧失了战斗力,就那么傻傻的挨在一块儿。
“啪啪”矛杆在空中不停撞击,双方的士卒都在试图将对方的矛杆磕飞,好刺出自己那必中的一击。
“啊!”有持矛的私兵被从天而降的长戟横枝刺中头部,只能喊出短促的痛呼,就再也没了声息。
反观郡兵这里,头上有兜鍪的遮护,面对对方的长戟斫击,就要更自在一些。
“哧!”秦仲一马当先,长矛刺中一名甲士脖颈,一个巧力,那人的头颅飞起,鲜血泼了漫天,迷了秦仲周围几人的眼睛。又是一个横扫,清出一个大面积空地的他快速后退。
“老许!你指挥弓箭手汇集,我刚刚看到了对方没有专业的弓箭手,这是机会。”秦仲退入阵中后找到战友许机,在对方就要离开时,他又抓住对方的衣袖道:“等会儿用那一招,不要给我出岔子了!”
许机有些惊讶,不过还是肃然点头,退后去组织弓箭手了。
“骑兵,到我这里集合!”阵中,秦仲大声招呼郡兵中的骑兵集合。
毕竟是久经战阵的郡兵,在经历了最初的混乱之后,在各级军官的指挥下,军阵不停做出调整。
“步兵调整队形,我要一条骑兵冲锋的路!”
“李东,带着步兵随我冲锋...”
“不要后退,一波击溃他们。对方就是些欺负小民的私兵而已...”
“许机,找个好位置!今日的成败就看你们的了。”
“诸位,听我号令行事。”
秦仲的声音在嘈杂的军阵中响起,每喊出一条军令,就会有一人大声应答。
杨祚被混乱的场面搞得十分恼火,这些养兵千日的私兵遇到了朝廷正卒,一点儿用也没有,任凭他在前冲锋,也改变不了战局倒向郡兵一方的结局,渐渐的,杨祚心中升起了事败身死的恐惧,他还年轻,他可不想英年早逝。
“将甲士集合,随我冲一次,这一回,某在前面,谁敢后退,就给我斩。”杨祚见情势不妙,向着亲兵命令道。
“喏!”
随着杨祚的命令,私兵这边的甲士在明显的移动,两侧的精锐甲士在肉眼可见的向中央汇聚。
“时机到了!”秦仲爬到了路边的大树上看到了对方的应对,当即惊呼道。
翻身上马,秦仲将长矛举起来,朝着一侧屋顶上的弓箭手指挥许机点点头,打招呼:“某去了!”
“轰隆隆”
拥挤的厮杀战场上竟然响起了战马冲锋声音,这让私兵一方明显陷入了慌乱,因为那绝不可能是他们这一方的。
就如秦仲的命令那般,步兵阵型中预留的骑兵通道展开,一列铁骑自步兵军阵中悍然杀出。
“射!”
就在骑兵与刚刚收缩弱侧的私兵接触的前一刻,许机发出了命令。
“唰唰唰”羽箭穿过飘落的雪花,落入那些刚刚前出的私兵头上,这些刚刚被顶上来的士卒还未从慌乱中清醒过来,就接受了一波箭雨的洗礼。
“啊,我中箭了!”
“好痛”
“救命!”
并非甲士的私兵军阵在刹那间就变得稀稀拉拉起来,本应该握住长矛的手去试图拔掉身上的箭矢,却因为失血过多而无力瘫倒。
然而,更令他们绝望的是,刚刚遭遇了箭雨,还未从伤痛中走出的私兵军阵,就要面对奔腾而至的骑兵冲阵了。
“杀!”秦仲一矛将挡在马前的私兵挑飞,前方的军阵本就松散,战马轻松的插入,前出,进而制造出更多的混乱。
汇集起来的骑兵于电光火石间把握住了那一瞬的战机,完成了骑兵对步兵的冲阵。
刚刚还显得严整的私兵军阵,被秦仲带领的骑兵冲阵,一下子捅得千疮百孔。
“杀!”骑兵冲锋之后,紧随而至的便是精锐甲士的突击,李东带着甲士用着不输战马的脚力奔跑,突击。
私兵的队列就像一张边缘被点燃的纸张,失败的业火迅速蔓延,恐慌弥漫在每一个人的心间。中军刚刚才下令甲士汇聚的杨祚被自己的军令给坑了,弱侧被突破,并且混乱还在不断扩大,他一下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少主,快撤!还有机会!”亲兵队长上前,将还在恍惚的杨祚扶上马,牵着马向后退去,一路砍杀了不少挡路的私兵。
本就不统属一家的私兵遭遇重挫之时更加混乱,本为大军统帅的杨祚已经消失,刚刚建立的组织被组织者破坏的干干净净。
溃败开始了,郡兵们的战力、兵甲、士气都更胜一筹,私兵一旦溃败,就一发不可收拾,追击战开始了,长街上全是私兵的尸体。
长矛折断,刀已经卷刃了的秦仲俯下身子自路边尸体身上拔出长刀,继续砍杀这群乱贼。
杨祚在亲兵的保护下,终于退出了中央大街,然而他们还没有停下的意思,继续撤退,直到退出了玄菟郡城。
.....
“仲叔,我们赢了?”一身戎装的公孙康骑在一匹老马上,高兴的迎上回军的秦仲道。
然而,欢欣鼓舞的公孙康并没有从秦仲脸上看到丝毫喜悦,心中顿感不妙。
果然,秦仲脸色阴沉,往地上啐了一口道:“不好办了,大侄子,这帮子豪族引鲜卑人、高句丽人参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