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哧....”锋利的犁刀在雪地上碾过,留下两道浅浅的沟壑。
犁刀上方是一台模样奇怪的车,车架的正前方架着木盾,没有牛马做动力,全靠人力推行,车架全身覆盖着白色布匹,印在白茫茫的大地上,就像一条缓慢蠕动的白色毛毛虫。
全身裹着白布的严方奋力拔出深陷雪地的脚掌,身子前倾将推力连同身体的重量一起施加到车架,一点点推动车架向前,令他感到惊奇的是,这一架加装了沉重木盾,上边还坐满了人的车,推动起来竟然不怎么费力。
“呼,该给咱们配上与马蹄子上缠着麻布那样的雪地靴来。”一边推,严方一边说着自己的想法。
“军侯,你上来吧,该我了。”车上的小战士看到严方出了汗水,立时下车接手道。
严方也不推辞,一屁股坐上车架,拍掉腿上的裹布携带的雪粉,见四周的属下都没有临战前的紧张,他满意点头,同时不忘低声提醒道:“等会儿打起来,都不要慌,跟着我,列阵前行!”
同样全身裹着白布的下属接话道:“嘿嘿,军侯,你说咱们就这么摸到人家跟前了?这么久了,也没人来打咱们,我手都痒了。”
严方身子靠在车架上,侧耳听玄菟郡城那边传来的厮杀之声,闻言用手指点了点城池方向道“那边打得正热闹呢!暂时没顾上咱们,再说,咱们离得越近,这一仗胜利几率就越大。等会都机灵点,特别是你,郑琪,待会给我推车上弩,我的安危可全靠你了。”
“放心吧,军侯,包在我身上!”小兵郑琪保证道。
另一侧,公孙贺拔出长刀看了看刀刃,暗自点点头,不锋不钝,磨得刚刚好,正适合砍杀。
透过车架的缝隙,他看向敌方的营寨,营寨的规模很大,立有木制寨墙,和瞭望箭塔,但是由于在冬季施工,没有挖掘什么壕沟。
敌方瞭望的军士似乎也被远处的战场境况吸引了注意力,一个个探着身子看向战场,全然不知危险已经来临。
公孙贺心中估计距离已经进入百步,身着半身甲的他拍拍身侧的士卒,小声道:“交代下去,止步,穿全身甲。”
巨大的白色毛虫停下,士卒互相帮忙,自车架上取下甲胄武器,开始互相穿戴起来。
公孙贺尽量的压低自己的声音,哪怕是穿戴铠甲他都是一点点穿戴,不敢让金属甲页相互碰撞发出太大的声响,生怕将突袭的优势因为小小失误而彻底葬送掉。
其实,百步已经是相当近的距离了,有经验的步弓手,都能看清楚对方脸上的表情了,若从此地进攻,公孙贺一定能获得突袭之效果的。
可是公孙贺只要望向刚刚他们跋涉的道路,就不会满足这短短百步的优势。
没有大声命令,着甲完成的军队沉默着继续进发,虫子继续向前拱动,终于,匕首抵近到了敌人腰眼。
“嗖”“嗖”
白色篷布下射出两根又准又毒的弩矢,箭塔上注意力放到主要战场,却忘了本职工作的士卒要害中箭,有人翻身落地,惨叫之声尽管短促,但却难以掩盖。
“谁?”
“发生了何事?”
事情太突然,作为营寨眼睛的箭塔士卒失职,使得下方营地的兵卒手足无措,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终于,公孙贺带领着手下甲士,自白色的篷布中钻出,他们各个手持大刀巨斧,如出笼猛虎,在敌方反应过来,尚未搞清楚何处来敌之时,猛地贴近了营寨寨墙,刀斧齐下,简易捆扎的圆木寨墙,瞬间被砍得木屑横飞。
很快,寨墙被砍出一道缺口,透过缺口还能看到内里慌张的士卒奔跑的身影。
“砰!”公孙贺一脚踹出,将最后支撑的木桩踹断,跨步进入了无人守御的营寨。
对面刚刚捡起武器的敌军脸上带着肉眼可见的慌乱,这一支凭空钻出来的、全副武装的敌军给了他们足够的震撼。
“铮”
刀锋划过刀鞘,公孙贺拔刀,向前一划,无声说道:“杀!”
“砰砰”
沉重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全副武装的甲士开始向前冲锋,似乎是受到了先前潜伏抵近的影响,即便已经进入了厮杀距离,这一支军队的战士始终保持着缄默,像是从地狱中召唤而来的鬼卒。
“鬼啊!”
“敌袭!”
这一处是豪族私兵的驻地,此刻留下的都是昨日战败受伤的士卒,又或者因为战力不强,作为补充兵员的青壮。他们哪里见过这样逼近脖子的厮杀,在他们未着甲的情况下被一群甲士近身,情况已经不能用惨烈来形容了。
望见逃跑的敌军,公孙贺并不急着追击,他等着左右汇集,列成军阵向前推进,特意选择处于集结状态的敌军攻击。
“快,向我集合!长矛前指!”有指挥官在空地招呼慌乱的士卒集合,以做抵抗。
渐渐的,一个小型军阵成型,不过其中的成员却是脸露恐惧,矛杆颤动不停,像个瑟瑟发抖的小刺猬。
“哈哈哈!”公孙贺大笑,看着这样的军阵,他心中充满了蹂躏对方的欲望,他举刀,奔跑,一跃而起。
长矛刺来,公孙贺仗着铁甲厚实,用臂铠磕飞有威胁的矛刃,浑不在意自己的安危,就那么冲入敌军丛中,周围的甲士见到统帅如此勇猛,自然不甘落后,纷纷冲入敌军刚刚有组织的阵型中。
“哧..”单薄的矛刃刮过铁甲,划出一道火花。
公孙贺撞倒了此地的指挥官,他四周都是敌人,本应恐惧的他却是露出了残忍的笑,那些无甲的长矛兵被这些不要命的甲士近了身,不少人当即吓尿了裤子,战场上一度满是尿骚味。
长长的刀锋斜斩而过,被人拥挤到无法动弹的士卒就像众人奉上的祭品一样,被公孙贺一刀分尸。
“哇!”这些长矛兵舍弃了长矛,四散逃了开来。
“呸,都是些新兵蛋子。”公孙贺不屑,对左右下令道:“不要管那些新兵,向前推进,占领辎重仓库。”
这一战,他们步兵的主要任务,便是占领营寨的辎重仓库,在这个季节,没了补给,任你是天兵天将,都得饿死冻死。
......
“吱呀——砰”
一阵令人牙酸的原木挤压声音中,寨墙成片的倒地,激起了漫天的雪粉。
“跟上!”
严方扬手扇开眼前的雪粉,大声招呼道。
“强弩营,把车推上来!”
随着他的命令,一架架简易独轮车被推进了营寨,车头上插了一根长矛,有点像此时守城用的刀车,除了长矛以外,车头还加装了一副盾牌,用于抵挡前方的箭矢。
此刻被士卒握着后边的两根车把,轻而易举的推进了营寨,地上的原木,尸体根本无法阻挡这种战车的推进。
“强弩营列阵,随战车前行。”严方见到战车已经进入战场,立即指挥道。
战车及强弩营士卒居中,两翼有精锐步兵推进。
严方立在阵中,手持一把强弩,凌厉的眼神扫过前方的敌人。
“嗖!”一名试图顽抗的军官捂着脖颈倒地,血飙射了近丈远,吓得刚刚汇集的士卒,继续逃散,被随后赶上来的步兵砍杀或者收编。
“换弩!”严方将强弩递给郑琪,并且从其手中接过一把同样上好弦的强弩,而郑琪则是将强弩安放到独轮车上,扣上卡口,铁勾挂住弓弦后,脚踩住战车,往后一掰,强弩就那么上好了弦。
“嗖!”又一名敌军指挥官丧命,前方已无阻碍。
“继续推进!”
郑琪等士卒作为强弩营的副手,抬起车把继续推进。
如果说,公孙贺带领的甲士是把重锤,只一击就将敌方打得昏头转向,那么严方带领的强弩营步兵组成的阵线,就像个无情利刃,所过之处尽数给犁了一遍。
“该死,这是哪里来的敌军?”
王鹤留守在营寨,此刻也被边缘的厮杀动静所吸引,走出营帐就看见边缘的营帐被不断推翻,敌军在不停歇的向中央推进。
“让王节带亲兵前去阻击,快,传令给其他营寨,集合应敌!快去!”
望着那些笼罩白袍的甲士,王鹤内心的惶恐变得十分强烈,他语气颤抖,呼吸急促地随手抓住一名路过的士卒大声命令道。
“是!”同样在颤抖的小兵得令,飞身上马,向着两侧异族营寨传信而去。
......
正面战场上,开小差的素利在发现营寨附近的异常后,并没有立即行动,因为距离的原因,他并不能确定那是何物。
直到素利看到了那一块白色咧开了大嘴,闪着兵刃光泽的士卒从中钻出来,并且三两下就攻进了他们的营寨。
“该死!他妈的是敌军!”素利反应过来,破口大骂营寨守军,是如何让人摸到眼皮底下的?
一侧的亲兵也注意到了营寨发生的变化,一个个脸色突变“大人,我们的缴获、马匹可都还在营中呢!”
素利闻言,更是焦急,不断骂自己在乎什么名声,就该早点撕破脸,卷了匠人逃回塞外的,拖到现在,反而要为这些人卖命了。
“吹号!招呼儿郎们!有人袭营!”他在马背上大叫,打马呼喊手下传令,同时他不忘给杨祖以及高发歧传信:“让他们别攻城啦!家都已经被偷啦!!”
“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在原野上响起,刚刚还在参与攻城战的鲜卑骑兵一个个停住了身子,回头向号角声望过去,集合的号角声越来越急,催促着这些零散游骑归队。
一列列骑兵归建,素利并没有派出零散骑兵支援的想法,他此刻只想的是,趁着那支陌生军队攻击营寨时,浑水摸鱼,将自己的家当族人、马匹带走,若是有机会卷走匠人,背刺友军也未尝不可,即便到了此刻,素利仍然不忘那些匠人。
...
高发歧听见鲜卑人的号角声后,便立刻警惕起来,他朝着鲜卑人集合的方向看过去,一下子瞳孔紧缩:“有人袭营!?”
“快快!召集大军集合!”高发歧立马下令,他可不像杨祖这些人没了退路,只能与玄菟郡城死磕,他是高句丽王族,是天生贵种,若不是为了攻克故都的荣誉,他连参与这一场厮杀的兴致都没有,此时,发生了他所意料不到的变化,高发歧自然是万事小心为上。
“回军营寨,找回辎重就撤!这场战争与我等无关!”高发歧直接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待看到那些面露不解的属下,他蔑视的看着那些还在互相残杀的汉军悠悠然解释道。
高发歧预料不错的话,那支偷袭营寨的应当是公孙度的军队,此时的他,可不想与辽东掌控者交恶,只好趁着可以脱身时,见好就收!
.....
“什么?有人袭营?哪支部队?”杨祖在高台上收到素利的传信,不可置信的向营寨处望过去,不同于以往的宁静,此刻那里正在冒着黑烟,惨叫声似乎也随着寒风飘了过来。
“公孙度?”想到这支军队统帅的唯一可能人选,杨祖差点摔倒在地,他们多日的谋划,眼见着城池将破,玄菟郡就要易手,他公孙度怎么这个时刻来了?
“不可能的!大雪封路,他怎么可能出兵,辽东距此千里之遥,他又是何时出的兵?”千种思绪,万种想法充斥在这位野心家的心中,他手掌颤抖个不停,连腰间的配刀都有些把握不住。
望望城墙上厮杀的儿子,看看那些溃退的玄菟郡兵,再转头看向正在陷入火焰和骚乱的营寨,杨祖陷入了两难境地。
“继续攻城!占领高句丽城后,再与公孙度周旋?回师营寨,击败公孙度后再行攻城?”
“不行,营寨中有粮食辎重,没了粮食大家都活不了!可是城中也有粮食,也有辎重,回师营寨,万一不能一战定胜负,那就局面不妙了啊!”
杨祖迟迟不能下定决心,在高台上急得团团转,等他看到正在集合的鲜卑骑兵,忽地他心中起了侥幸:“或许,再等等?看看素利的战果再说?万一,城池就破了呢?”
.....
素利集合了大部骑兵后,便朝着营寨行军。
“轰隆隆。”鲜卑骑兵策马,扩展成为一条黑色横线,若一道漫向天际的洪流,向着营寨拍打而去。
“到我等露面了!”公孙度看到了素利骑兵集群回军的场面,淡淡向左右道。
“驾!”他只是轻轻点了点马肚子,与他颇有默契的小白驮着全副武装的公孙度向前。
“稳住!”马背上的公孙度大喊道。他控制着马速,不让战马彻底的跑起来,这一处出发阵地,是公孙度精心挑选的,素利的回军路线也在他的算计之中,相比素利长线的回援,想要阻击的公孙度一行路程就要短得多,时间充足,路线固定,素利只要出发,就必然会遭到他公孙度的拦腰截击。
“沙沙”那是马蹄踏进雪层的声音,而随着马蹄的抬起,又扬起一阵雪雾,雪雾飘荡在骑兵的两侧,如生双翼。
战马的肌肉隆起,每一次的跳动都充满了力量,鼻腔喘着粗气,似是有无穷的怒气想要发泄,却在主人的命令下,强行控制着马速。
临战之时,骑兵的队列更加严整起来,骑兵膝盖碰着膝盖,胳膊碰着胳膊,至少在此刻,身处阵中的骑兵心中充满了安全感。
....
“那是什么?”素利在马上看到了自一侧而出的骑兵,先是领先的几骑,然后是剩下不停驶出的骑兵,方向正对着他们的行进路线。显然,那是来截击他们的军队,短暂的慌乱后,接着便是无穷的好奇。
因为,从他的视角看过去,那一支骑兵颇为奇怪。
一眼看上去,素利还以为对方只有五骑呢,待对方显现了完整身姿,他也不当回事,自家蔓延里许的骑兵阵线,你就拿那么单薄的骑兵来截击我等?
“哼,呵呵!”素利被对方展现的傲慢给气笑了,给了属下一个眼神,下令道:“骨措你去迎战!”
名为骨措的千夫长得令,调转马头,带领自己的下属马队,迎着那一支傲慢骑兵而去。
.....
“呵呵,”公孙度也看到了前来应战的敌军,他脸上带着蔑视的笑,从马背上取下长枪,握在手中,他松开枪上系着的红色丝绦。
“唰!”骑行带起的风,将红色丝绦鼓起,猛地卷向天空,似一条捆在枪杆上的红龙。
他举起长枪,让丝绦飘得更高,让后方的骑兵看到他们将领的方位。
“那是!?”骨措的眼睛瞪得老大,不是因为对方花里胡哨的红色丝绦,而是那一支单薄的骑兵还在不断的驶出,似没有尽头一般。
“那不是小股骑兵!”骨措被对方这种奇怪战法摆了一道,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已经冲起来的骑兵是回不了头的。
公孙度身后的骑兵五人一个横排,就像没有尽头一样,不断的从山坡上冒出来,直到最后的骑兵阵型终于不再严整,那是穿着破皮袄的杂胡骑兵,他们坠在正规骑兵的身后,起着扩大战果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