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随着距离接近,公孙度放开了马速,身下的白马扬起四蹄,带着背上的主人向前狂奔。
由于马速的不同,骑兵阵型不可避免的变了形,排与排之间的距离在拉大,可是在士卒的有意控制下,横排中骑兵互相的间距始终保持不变,马匹似乎也习惯了靠着同伴奔跑,这些士卒与战马,奇迹般的在行进中,构成了一堵不可逾越的矮墙。
“唰”“唰”
两声丝绦展开的声音响起,赵武与张敞几乎是同一时间举枪,骑兵的头部一下子有了三条红线。
他们二人轻轻拨马,自中军分裂而出,身后跟随着他们二人的直属骑兵,就像探出的毒蛇脑袋,突然间弹出了两根毒牙,朝着骨措带领的鲜卑骑兵撕咬过去。
随着距离拉近,在骨措惊愕的眼神中,敌方竟然分成了三条骑兵队列,两侧骑兵分出后又立马转向,看那样子竟然是要夹击他?
怎么可能?骨措感到荒谬,继而愤怒起来,决心惩罚这些不识好歹的汉军骑兵,然而他的愤怒持续没多久,就被恐惧给淹没掉了。
“他们这是!?疯了!”骨措的眼睛瞪得老大,哪怕双方骑兵距离拉近到了百步,而对方还是那么紧密!
再不散开,可就要撞上了啊!骨措心中大喊。
这时代的骑兵冲锋潜规则是斜击,也就是说,双方骑兵队列留下马匹驰骋的间距,在交错的瞬间斜向出招,将敌人击倒的同时躲避对方的出招,若是一招未中,那就调转马头再来一次,这一来一回,便是世人常说的一个回合。
而眼前对方将骑兵的紧密阵型保持到交战那一刻,那就是彻底抛弃了骑兵回合作战的意义,变成了一次定输赢、定生死。
“真是疯子!”骨措大喊,眼看着对方骑兵一个个脸色扭曲,夹着长矛冲撞而来,完全不管这样密集冲撞的严重后果。
对方一点不担心对撞之下人死马亡,两败俱伤吗?
“扑腾”狂风卷着丝绦,发出鸟类扇动翅膀的声响。
公孙度放下面甲后,那一刻世界变得极其安静,他的手指摩挲着枪杆上为了防滑而被工匠刻出的纹路,只觉得长枪的粗细是那么合适,握在掌心是那么舒适。
双脚踩在金属马镫上分外踏实,他整个身子弯折,上半身彻底伏在了马背上,枪尖前指,对准了自己的猎物。
他看到了对面敌军将领脸上的恐惧,他看到了鲜卑人在他们接近时整支军队的慌乱。
而随着距离拉近,汉军骑兵完全没有散开的意思,反而在自保本能的驱使下愈发缩紧,反观对面的鲜卑人,他们恐惧抽打马匹,狠拽战马缰绳,要将自己从战马对撞的生死边缘中拯救出来。
可以说,这一战,鲜卑骑兵未战而气先衰。
骨措匆忙而又慌张的想要闪开,然而,距离实在是太近了,这使得作战双方没有了逃跑余地,被迫上了一局定生死的赌桌。费尽全力的骨措,只能做到避开对方大将的锋芒,向右侧突击。
“哈!”一马当先的公孙度长枪刺出,将挡在前方的鲜卑骑兵挑落下马,又是一枪点向对方战马额头,战马直接倒地。胯下马匹用力,从那些倒地的尸体上跃过。
“砰砰砰”
“希律律”
公孙度的身后连续响起人马相撞的声音,汉军骑兵排列距离实在太近,根本没有武艺的施展空间,有人避无可避,眼睁睁看着自己撞上一脸恐惧的鲜卑骑兵,两个同样心怀恐惧的骑兵相撞,一个策马欲逃,一个逃无可逃,最终结果是无法逃避的汉军将长矛刺入了逃窜的敌方身体,自己也被巨大的冲击力跌落下马,密集的马蹄踏下,连声惨叫都没有就化作了一团看不清的肉泥。
没有替战友感伤的时间,变得稀疏的队列被汉军骑兵主动压缩,时刻准备着下一次的冲撞。后排的骑兵跟上,他们面对的敌人要少得多,仅是些前辈冲击而过的残渣,长矛被骑兵抬起,向着剩余的鲜卑骑兵撞去,鲜卑人被成对的长矛穿刺而过,尸体被挑飞,战马被撞到,继而被铁蹄碾过。
两军的冲击截面一致的情况下,汉军阵型紧密,密度大,鲜卑人的阵型松散,密度更小。
两下相撞,鲜卑骑兵集群完全不是对手,任你力大无穷,武功盖世,面对并排的紧密骑兵,几倍的动能冲击,那些扬名于草原的勇士们连个浪花都没有激起,就被汉军骑兵所湮灭。
随着运动,被骨措行进中指挥而成的鲜卑箭头形的骑兵阵型,本应当最为坚硬的箭头尖端被公孙度暴力的一冲而过,瞬间土崩瓦解,无一合之敌。
骨措奋力躲避,好不容易避开了公孙度的正面冲撞,然而还不待他庆幸自己脱险,就遭遇到了右侧张敞带领的骑兵冲撞。
相同的配方,张敞一马当先,扬起丝绦的长枪准确的插入骨措的脖子后,手臂一震,骨措的尸体如同破麻袋掉落在地。
一切发生得太快,张敞只来得及收回长枪,默默在心中给自己记了一笔:阵斩大将一名。随后便带着身后的骑兵不停,继续向着鲜卑骑兵冲撞而去。
张敞的骑兵队列右勾拳划过,击中了大鱼,杀死了骨措,摧毁了鲜卑骑兵的首脑。
反观赵武率领的骑兵却是遭受到了冷落,左侧的鲜卑骑兵甚少,所以他们也用了更多的时间驰骋,只为了挥出更加有力的左勾拳。
“砰砰砰”
与公孙度、张敞带领的骑兵在面对冲撞时尚有疑虑不同的是,赵武带领的骑兵赶到战场时,敌军已经变得支离破碎了,面对零散的敌军,他们的冲撞就变得无所顾忌起来,骑兵落马之声响个不停。
没有停歇,没有回头,身后的排列整齐的骑兵如怒涛,不停拍向残余的鲜卑骑兵,三支八十余排骑兵的连续冲撞,不少后排的骑兵,连鲜卑人的皮都没有碰到,概因他们的路线之上,已经完全没有了鲜卑人的踪迹。
若是以往,这些没有战绩的骑兵是要散开,自行扩大战果的,但是新的战术下,这些骑兵只能紧紧跟随前方的骑兵冲锋,不能有自己的想法。
以骨措为代表的这一支骑兵指挥集团,竟然在这短短瞬间就遭到了覆灭。
一千多人的胡骑,在刚刚的冲击下,至少损失了四百人,更为恐怖的是,作为首脑的骑兵指挥官们全军覆没,剩余的鲜卑骑兵群龙无首,没有指挥官组织他们聚集进行下一回合的冲杀,恐惧席卷着内心,只能打马逃窜。
“哟呵!”
坠在汉军身后的杂胡们兴高采烈,他们在光滑的马背上发出大声喝彩,被汉军骑兵的战果所鼓舞,挥舞起手中的弯刀,朝着那些失去战意的鲜卑骑兵杀去。
“噗!”锁奴冲锋在前,一刀砍在逃窜的鲜卑骑兵的后背,那抵御严寒的皮袄注定挡不住汉地的长刀锋锐,顿时鲜血飙射,骑兵落马。
“哈哈哈,杀!”锁奴将长刀左右挥舞,大声笑道,心中总算知道太守要他们干什么了,痛打落水狗,最喜欢了!
正前方,对着正面的胡骑冲击而过的公孙度没有停步,反而是竖起长枪,将染满敌血的丝绦扬起。
“不要停,随我来,继续冲!!”
马背上的公孙度完全没有向后看顾的意思,他将一切交给了战友,竖起的长枪传达着他的意志。
完成冲撞的汉军骑兵意犹未尽,刚刚的作战是他们从未有过的经历,那是将自己绑在战车上面对面冲撞的刺激感,肾上腺素飙升的快感让他们迅速集结在了公孙度的身后。
张敞朝着左右看了眼,前排已经全部换成了新面孔,那就说明刚刚的冲撞,至少有五名弟兄落马,但他没有时间伤感,望着前方的火红线条,张敞纵马赶上。
渐渐的,骑兵阵型再一次归于统一,还是公孙度在前,骑兵随后紧密阵型的布置,刚刚的作战就像一个剑术高超的武士,施展完绝世剑术后,漠然回鞘,只给世间留下了一地残尸。
当素利再次转头时,就看到了那么一幕,刚刚冲出来的汉军骑兵还是那种单薄的阵型,似乎还更单薄了些,而他们的鲜卑骑兵呢?素利正想看看他手下的精锐鲜卑骑兵,就猛地发现,那片战场上,哪里还有鲜卑骑兵的身影?
“我那一千精骑呢?”素利在马背上差点跳起来,那可不是在草原上随便征召的部落骑兵,那是他素利花费大代价养着的精锐武士,可以说没有了这些作为高端武力存在的精锐铁骑,他素利的鲜卑大人的身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目光在那支汉军的身后搜寻,视力极好的他,很快发现了汉军背后的那些在捉弄残余骑兵的杂胡。
“等等,残余?”素利瞪大了眼睛,这才发现汉军的身后的雪地上,红黑色铺满了大地,有无主战马在舔舐旧主的手掌,有受伤的战马侧躺着哀鸣不断,而那些往来纵横,精锐无敌的鲜卑勇士呢?除了那些在杂胡包围中落马的残余,就只有那片雪原上的黑红斑块了,那是他一千精骑的最后痕迹。
“呼呼!”素利的呼吸变得急促,那是恐惧,发自灵魂的恐惧,他看到那一支直直向着他们而来的汉军骑兵,生不起一丝迎战的想法。
“得得得”牙齿不停打战,素利像是只被天敌锁定了的猎物,他紧紧将身子伏在马背上,惊恐感侵袭满了全身。
那一支汉军还在沉默的逼近,矛尖上滴着血,马蹄上带着肉,领头将领骑枪上的火红丝绦,仿佛有了魔力,勾魂夺魄。
“砰砰!砰砰”素利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那声音就连铁骑冲阵的动静都掩盖不了,生物本能的求生欲,以及作为东部鲜卑的大人应有的狠辣果决,让素利迅速的做出了决定。
“朝鲁,你带剩余人马前去阻击汉军,记住,死战!”素利的眼神冰冷,语气不带一丝温度,身侧的头人朝鲁无声颔首,以掌抚胸后招呼手下骑兵出列,朝着那一支攻来的骑兵阻击而去。
“转向,不回营寨了,咱们直接回塞外!”素利再次下令,这一刻,什么汉人智者,精良工匠都不放在他的眼里,唯有自己的命最重要。
公孙度代表的汉骑是自西方出现,素利想要逃回草原,正确的方向也是西方,可是为了避开公孙度的锋芒,素利转向东方,带着马队靠近了同样打算跑路的高发歧一行骑兵。
“轰隆隆”
汉军再一次降下了马速,刚刚落马的横排空位被后面的骑兵自动补位,阵型再一次变得严整起来,满是缺口的宝刀经过自我修复,就要向下一个对象挥刀。
“哼!”公孙度看到了素利派出来的阻击队伍,他发出一声冷哼道:“断尾求生吗?”
他将头转向左侧,马上的赵武看到了公孙度的示意,他松开卷在长枪上的丝绦,代表骑兵箭头的红线再次分裂。
“随我来!”赵武大喊,轻拽缰绳将队列带离主队,脚踢马腹,同样加速向着前来阻击他们的朝鲁而去。
行进间,赵武看向左右,两名亲信骑兵军侯点头。
“唰”“唰”
两根骑枪上的丝绦展开,刚刚分裂为两支的骑兵箭头,此刻再度发生了分裂。
赵武取出小圆盾,身体前倾,为战马挡住正面的箭矢。
朝鲁也看到了迎着他们而来的赵武带领的骑兵,心中清楚刚刚骨措直接冲阵后果的他,并没有轻敌,而是拿出了草原骑兵的拿手好戏,骑射。
“哚哚”
马弓虽弱,在马速的加持下,箭矢仍旧如雨般向着赵武头上打来,但汉军并没有反制的意思,他们依然是紧密阵型,一个个骑兵前倾着身子,斜举圆盾。
赵武清楚,他们是用来肉搏的骑兵,非远程骑兵可比,而且面对一心要近身死斗的骑兵,对方是很难躲避的。
朝鲁凭着经验偏转马头,打算从赵武骑兵的一侧划过,若是以往,这便是完成了一回合作战,可是赵武不讲武德的一个转向,径直向着转向的朝鲁骑兵撞过去,像个打急了眼的匹夫,死也要撕块肉下来。
而且随着双方骑兵的靠近,赵武两侧的军侯骑枪扬起,在红色线条的指引下,自队伍中分离,毒蛇再一次亮出了它的獠牙。
朝鲁遭遇了一次骑兵冲锋中的三方夹击,匆忙举刀的鲜卑骑兵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排排长矛刺落马下。
“砰砰”
落马声的密集程度远远高于从前,朝鲁在对方冲锋的骑兵脸上,看到了求死的欲望,他总算明白了骨措为何一招落败了,这种抱着同归于尽的打法,除了出招的那位,试问谁不怕?
哪怕朝鲁的身侧骑兵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密集程度了,这种紧密骑兵在草原上足以斩将夺旗了,却在不可置信的眼神中,被三个方向决死的汉军骑兵一冲而散。
“噗”朝鲁的头颅被一个闪过的汉军小校斩落,天旋地转中,他看到了自己忠诚的手下陷入了彻底的慌乱,他看到了刚刚斩杀他的汉军小校远去的马蹄翻起的黑色雪泥,他看到远方逃窜的首领人马陡然加速。
赵武在刚刚密集的冲撞中落马,彻底失去了痕迹,两侧高举骑枪的军侯无言,这套战术里并没有停下这一选项,马队按照惯性继续向前,坠在赵武这支骑兵身后的杂胡继续干着打扫战场的杂活。
张浪偏头看了一眼那片血色矮坡,他知道,赵武一定是长眠在那儿了。
身为赵武身后第七排的骑兵,他第一次站到了前排,这变相说明了前面战友的结局。
张浪只是个骑兵什长,他出生于辽东襄平,老家在辽队,一处夹在大辽水和小辽水之间的土地,出生时辽河发大水,巨浪淹没了农田,他就此被赋予了这个名字。
自小在辽队长大的张浪,是知道洪水时浪花的力道的,而此刻的他,就有种化身巨浪的感觉,他便是那巨浪浪头上,最高的那朵浪花。
他抽出那根本以为用不上的骑枪,这把骑枪被配发给了所有军官,配发之时,说的很明白,谁展开了它,谁就要带领身后的骑兵发起冲阵。
“唰”红色丝绦飘扬而起,张浪甚至有心思看了看丝绦的尾端,它在不停的摆动,真像辽水中的大鱼啊!
两侧的骑兵箭头再度汇集,前行的红色线条恢复成了三支。
“轰隆隆”
行进的公孙度看到了靠上来的左翼骑兵,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带兵的竟是个年纪不大的青年军官,他记得这位眼中带着倔强的军官,是那一日被众人嘲笑的平民什长。
“赵武,他...”公孙度想要出口的话语被他用力堵在了喉咙里,相顾无言,他向着这位勇气十足的什长点头后,继续策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