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崔玮一般,在场商徒都变了颜色,公孙度画的这张大饼,着实诱人!
在场经营实体行业的商徒都很清楚,要说商品生产的难度有多大?其实不然,只要有合适的土地、有组织化的人手,有前期的资金投入,民众进行生产的难度并不大。
要说技术门槛?除了部分行业的高精尖的技术,大部分的生产工作,不过是简单的重复劳动而已,以崔家标准化的造船材料举例,农庄的青壮,按照船厂提供的模板修剪木材,其难度真有那么大吗?即便其中有些诀窍、困难,那也是能通过不断实践加以解决的。
而那些高精尖的技术,如襄平冶铁所的炼钢冶铁,这类重工业,需要的是技术增密,以及资本增密,即需要不断投入资金以及研发新技术。但这些工作也还轮不到农庄参与,它是由公孙度代表的郡府负责组织运行,并为此买单的。
可以说,公孙度画的这张大饼,是有很大实现可能的!也正是这种可能性,才让在场商徒们激动万分,那样的前景,是被政治打压成百上千年的商徒所不敢想象的。
比起汉室对商徒的打压,对经营商事态度的缩手缩脚,公孙度今日的作态,简直就是与商徒站到了一队,并且不遗余力的发展商业,其人的真实用意何为?颇让在场老于世故的商徒费解。
其实公孙度一点不担心信用肆意扩张乃至崩盘的后果,概因这并非在玩后世那种钱生钱的游戏,辽东的信用扩张的背后有无数农庄家庭托底,有辽阔的辽东大地作为货币基础,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当前公孙度在辽东的谋划布局,仅仅为了实现手工-器械的生产的工业化。
与后世的工业化相比,公孙度眼中符合东汉时代特色的工业化,要简单得多。
主要是发动治下所有的百姓都参与到生产中去,尽量减少无谓的劳动力消耗【即无意义的官府征发行动】,采取集约化土地、大规模物资、巨量资金投入等手段,兼业化生产,农庄不单单是提供农产品的生产单位,还要参与到手工业生产中去。
通过种地器械的推广,减少农民在地的生产时间,从而以更多的时间用于更加有价值的手工业生产活动中去。
人力、畜力、水力,当前的三种动力源的充分运用下,将生产力发挥到最大。
在公孙度的眼中,工业化并不是什么神圣的东西,其并不是只能存在于工业革命之后,在动力革命尚未突破前,手工业化也算是工业化。
“敢问府君,如今我等又该如何进行扩大生产呢?”
崔玮涨红的脸色慢慢淡了下去,相比其他人,其率先站起身询问公孙度扩大生产的方略来。
他敏锐的意识到了公孙度大张旗鼓的召集商徒议事,可并不是简单的发布债务票据,以及当众给他们训话那么简单,要知道,眼前的沙盘可还没有派上用场呢!
果然,公孙度并没有因为崔玮的提问而发火,反而是轻轻瞥了崔玮一眼,暗道这小子有眼力!
在场之人听闻了崔玮的问话,也都意识到了公孙度有未尽之言,哄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一双双眼睛再度投向了公孙度。
只见公孙度挑挑眉,挪步到沙盘面前,俯瞰着上边的山河,以及一个个以数字代表的农庄模型,再看看那些一脸懵懂的商徒道:“诸位心中,想必对农庄的投资已经有了想法。”
“可还是那句话,诸位,尔等已经不是小门小户啦!对农庄的商业投资已经不是从前商徒的个人行为那般小打小闹,其必然是会影响到辽东郡民生的。
所以,这才有了我等今日的会面,今日会面目的便是,将各位的投资,进行多方协调,以实现资源、价值的最大化,并且当场确定下来。以免导致诸位对农庄重复投资,从而造成资源浪费。”
换句话讲,公孙度不信这些人的口头承诺,他要这些人在他的面前,将于农庄的投资以文书的形式确定下来,也就是说,公孙度是要将农庄投资分包到户。
“这..这是要立军令状?”有商徒嘟囔道。
“对啊!这一时之间,信息不全,我等心中混乱实在是难以理清!我等需要回去与各位掌柜商量再做决定啊!”有商徒叫苦道。
看到这帮见小利忘义,做大事而惜身的商徒表现,公孙度摇摇头,直接打断了在场之人的抱怨直接道:“信息不全?还有什么地方比此地还能得到更为确切的农庄信息?至于诸位的商业布局思路,某也为大家想好了。”
啪啪!
随着公孙度的再次拍手,又有一大群的吏员入内,他们手中捧着一卷卷书册图卷。
“这些,便是近些日子你等商社向郡府提交的产品说明书,其上关于产品的原材料、加工方法都有清晰的说明,尔等便依此进行产业布局吧!”
看到商徒脸上仍旧带着困惑,公孙度顿时了然,看来不熟悉自己商品的商徒大有人在。
“某也不难为你们,尔等可召集商社的匠人、掌柜到此议事,厅堂外也有足够的房间交予你等讨论。”
“这这...”商徒们面面相觑起来,公孙度这是玩真的啊!看这架势,他们不在郡府里,在文书上签好字,休想走出辽东郡府!
就在现场陷入停滞之时,脸色激动的方平站起身大声道:
“某先来!”
方平的脸色激动,不仅仅是被公孙度的言语挑动,还在于他窥视到了这一次对农庄投资的战略机遇,正如公孙度所言,商徒们对农庄的需求各有不同,有的需要劳动力,有的需要原材料,所以农庄的位置、地理条件就格外的重要。
但是,其中重要一点便是,真正有价值的农庄投资,例如水陆要冲之地的地理优势,例如距离襄平较近的位置优势,这些农庄的数量是有限的。
而且更为重要的是,方平是个技术狂人,方家又是经营木材生意的,木材的砍伐、运输、储存、后续开发,各个流程他都极为熟悉,并不怕自己的操作会给商社带来损失。
“哦?那便方兄先来!”公孙度脸露微笑,将手中长杆交予其手中,伸手示意道。
“谢府君。”方平恭恭敬敬接过木杆,眼神不断在沙盘上逡巡,他先是按照方家已有的产业布局开始思索。
他挪步来到襄平上游的几个背靠山区的农庄,先在沙盘上直观的观察形势,再向吏员查询相关农庄的信息后,这才将商社预备投资的仓库、木材简易加工厂等写在了纸条上,后面标上预估价格后,用木杆推动模型,将纸条压在了木制模型下方,表示了自己的投资意向。
之后的他继续挪步,在下游的各处交通节点的农庄,都进行了相关的产业布局:仓库、加工厂、炭窑等等。
慢慢的,观察方平行动的众人也发觉到了,方平这厮修建的仓库也太多了点!接着便猛然意识到,农庄用于商业的用地数量是有限的,方平先到先得,以后他们要想在当地存储货物,还得看方平的脸色。
“糟糕,被这厮抢先了,要不是这厮手中的票据数额有限,恐怕他得将襄平城周围的仓库给包圆了...”
当商徒们意识到优质资源数量有限时,一个个迸发出了新的热情,开始推搡着想要上前登记自己的投资。
公孙度此刻却悄然挪步,对屋内一侧的陈江低声道:“按照我等事先的谋划,此次必须要将商徒的投资落实。”
“喏!请主公放心。”陈江神色激动,脸上肌肉紧绷,在公孙度压手示意低调后,小幅度的行礼后激动道。
“嗯,很好!做好此事,辽东郡府商曹主事便是你!”公孙度轻轻拍了拍对方肩膀,鼓励道。
“是!必不负主公厚爱。”陈江嘿然出声道,眼里霎时间有了泪光,那一瞬间公孙度从其眼中看到了士为知己者死的慨然。
“去吧!”公孙度毫不在意陈江的失态,挥挥手道。
“诸位!不用着急,和气才能生财。即便每家农庄的投资是有额度限制的,但郡府会从农庄的实际情况出发,保证农庄均衡发展前提下,综合考虑大家的诉求....”
就在商徒们为自己的优先投资权吵得不可开交之时,一身官袍的陈江适时出现,口中的官话一套套的冒出,噎得那些争吵的商徒哑口无言的同时,也在安抚着商徒们激动的情绪。
......
张浪很苦恼,手中的角弓弓弦被他拉开又松紧,总想要瞄准东西射些什么。
本来他是想以军官身份组织农庄青壮去附近山林来一次狩猎呢!弓箭长矛都准备好了,没想到郡府的马车抵达庄子后,一切都变了样子。
预定好的狩猎行程被取消,明明是农闲的庄子再一次被动员起来,他这回便是带着庄户进城采购。
前几日热热闹闹的妇人赶制军袍,男人们虽仅是辅助,也忙了个不停,最后王家管事上门结清工钱,庄子入账两千钱,按照集体决议,一半入了公库,一半按人头发到了每个人手中,也不过两文钱而已。
即便如此,张浪也清晰记得家中妻子在拿到钱时的欣喜模样,竟然比见到他带回来的上好胭脂时还要高兴。
张浪心中了然,婉娘与他过惯了苦日子,常年手中没有过几文钱,即便有,也拿不长久,其马上会被年年的赋税催缴上去。今日虽然入了农庄,没有了温饱之忧,可要是说到财货积累,他们家还算是穷人。
想到自己的一时口快,将军中赏赐大半花用出去,妻子听闻后非但没有怪罪,还反过来安慰他做得对,身为军官,袍泽之义要比家中私情要重得多。
张浪停下了拉弓的动作,只觉得心中暖暖的,得妻若此,夫复何求?
“快!牛二,动作快点,我等要在天黑前赶回去,这趟进城干的事可多着呢!”他回头,看着在雪地里蹒跚行路的牛二等人,大声吆喝道。
牛二手中拽着匹刚刚被套了环的黄牛,拉力透过铁环传导在脆弱的牛鼻上,让不堪驱使的黄牛没了脾气,只得跟着前方牛二的身影亦步亦趋,只是时不时的还想要顽抗,却在老练的牛二调教下,慢慢也没了心气,认命似的拉车前行。
“浪哥!咱们不算慢了!雪这么厚,大家已经尽全力赶路了,可比平日里快多了。”牛二望着前边骑着高头大马的张浪身影,咽了咽口水,反驳道。
“对啊!浪哥,你别当了官,就不把老兄弟当人啊!”当时就有人附和道。
“什么?比平日里还要快?”张浪闻言,下马来到深一脚浅一脚赶路的众人面前问道。
“对啊!你也看到了,雪这般厚,怎么快得起来?”几个农庄的青壮纷纷点头道。
“噫?这就奇怪了!”张浪顿时傻眼,掐着下巴回忆道:“我等在北方进军时,比这雪还厚,那时候着甲步兵的行进速度都比你们快!更别说军中辎重队了。”
思考着的他将视线转移到了车队后方,长长的车辙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沉重车架施加的压力下,这处白色的道路上被留下了两道黑灰色的沟壑,像是昨夜自家崽子拿炭笔在纸上的涂鸦。
“对啊,车架不一样,大军使用的车架都进行过改装,加上了固定的、长长的犁刀。”张浪很快反应过来事情的关键在于大车的车轮,双手一合惊喜道。
“走!前边就有一处农庄,那里应当有木匠,咱们给这大车改装一下。”意识到问题的张浪立即下令道。
“改装?这大车可是故老相传的,多少辈人用都是这个样子。浪哥,你可别瞎搞。庄子里的大车本就少,要是搞坏了,庄里来年种地都有麻烦!”赶车的牛二赶紧出声,身为庄子里照看牲畜与赶车的人,生怕自己失业,故而有些担心的劝道。
“放心!”张浪极有信心,这信心来自于他的见识,经历过玄菟郡这场千里大行军的他,眼界早就不同以往,他知道北方鲜卑精锐有多勇悍,也知道普通的草原胡人有多羸弱,他知道马匹带上了脚套,能在雪地上行走更快更稳,知道用寒冰也能造出避寒的房屋,知道冬日里的冰河可以高速行军。
“信不过我,还信不过公孙太守吗?这法子据说便是太守所创。”张浪不忘将公孙度这尊大佛抬出来,补充说道。
“唔,既然是太守所为,那定然有些道理!”果然,听到了公孙度的名讳,本有些犹豫的庄户顿时起身,纷纷附和道。
说着张浪也不再骑马,而是在车队的后方与庄户们一起推车,同时向好奇的庄户解释道:“我等在北方千里行军,以神速奔袭玄菟郡,且在那些胡人眼皮子底下纠集军队,靠的就是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