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张浪一口将行进中飞入口中的雪粉吐出,大手在脸上狠狠揉了好几下,缓解被寒风吹僵了的面颊。
“嘿!这一遭比上次行军还要累!”张浪一脚踩踏在襄平城外的河面冰上,口中感慨道。
这个天气出门,不像上一次北方行军乘坐的来自大户的精制大车,庄子里有的都是平常小民的平板车,没有车厢阻隔风雪,风霜都打在人脸上,实在难受!
好在车上的都是本地汉子,习惯了辽东气候,几人利索地跳下车板,跺跺脚、伸展下四肢慢慢也就缓了过来。
“冰面不许停车!别挡了后面人的道!”
张浪几人滞留在冰面上,正在给几人分配进城任务,耳边就传来一个炸雷似的吼声。
张浪转身,抬起头,这就见到一个愣头愣脑的小兵,身上穿着厚厚的军袍,手中握着根长矛,沿着河岸一边跑,口中一边不停哈出白气,长矛矛杆摇摇晃晃,被小兵舞出几朵枪花,脸上又是无奈,又是气愤,嘴里对冰面上的人嚷嚷个不停。
待见得张浪等人回头,其人顿时立定,手臂抬起伸得笔直,指着远处一块空地跳脚,话语从风中传过来:“车都停放在那里!”
庄户闻声都看向张浪,显然是以他为主,张浪环顾一周,这才发现襄平城外冰面上的大车多得吓人!
特别是在襄平城的周围的冰面,有许多与他们一样前往襄平城的大车停驻在冰面上,其不可避免地挡住了许多后续的车马通行。
张浪侧过身子,朝他们的后方望去。
哟!好长串的车马,一辆接着一辆,像是没有穷尽一般,正在连绵不断地向着襄平而来。
自小在辽水边上长大的张浪,在他的印象中,只以为这条河太宽,茫茫的河水不仅挡住了自己小时候撒欢的脚步,还蕴藏着随时可能崩裂的风险,从未想过会有觉得这条河太窄的一天!
不似陆路上的车马运输,冰面上由于缺少合适的制动方式,车辆的间距一般都会刻意地拉开,也就有了冰面太窄的错觉。
“听他的!”
没有与兵卒争论,张浪一挥手,指挥众人听从指示,与众人合力,牛拉人推,将大车向空地推行而去。
行进间张浪感受到天空中的阳光被一片阴影挡住,他疑惑地抬起头,立刻发现这大梁水畔何时被立起了一块大木牌,上书几个大字:冰面禁止停车!下边还画了个车辆的简笔画,被一道血红的斜杠划过去。
以张浪脑子里并不充裕的词汇量,看到这幅图,也立即懂了其意思。
“走快点!”见状张浪不由催促起来。
“轰!”正在几人闷着头推车的时候,一声巨大的声响在冰面上响起。
几人闻声顿时看去,原来就在刚刚,距离几人不远处的冰面上,就发生了一起交通意外,缺少减速装置的大车在冰面上前后相撞,载满货物的车厢携带着巨大的质量碰撞,车夫在大车相撞前便跳车而逃,后面追尾的骏马试图躲避前方的大车,即便身子已经错开,但是在索具的拉扯下,骏马被车辆牵累,缰绳勒紧脖子,顿时嘶鸣不断,一时间马儿皆骨断筋折,有倒霉的当即就断了气。
“哇!”
车夫灵活地在冰面上打了个滚,卸掉了身上的力道,但他还没有来得及为自己侥幸活命而感到庆幸,就被两车相撞、货物四散的场面给吓哭了。
“快!”
站在岸上的士卒反应很快,当即就在军官的带领下,手持长矛,排着整齐的队列而来。
“抢救伤员!清空冰面,快!”
“你们几个,来,帮把手!”军官在路过张浪一行时,发出了征召命令。
正在推车的张浪几人被临时征用,身为军官的张浪知道轻重,拍拍手掌对牛二道:“你们几个慢点,先把车停了,我们去帮忙!”
行进间张浪将自己的印信拿了出来,对刚才指挥他的军官道:“某乃郡府骑兵二曲军侯,张浪。有何用得上的,兄台尽管发话!”
正在赶路的军官的脚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冰面上,顿时慢下来先朝张浪行礼道:“见过军侯!”
顿了顿,本想推辞的他看看逐渐拥挤的冰面,还是继续前行,口中一边解释道:“回军侯,属下乃北门城门队长,江虎。近日来冰面拥堵日益频繁,冲突不断,常有持械伤人之事发生,府君特意命令我等负责维持.交..通秩序。”
有了郡府兵卒的加入,车祸现场刚才还有些混乱的秩序,短时间内就有了平静下来的迹象,冰面上缓慢行进的大车都很有默契地避开那些身着甲胄的大兵。
升为军官的张浪获得了优待,负责指挥刚刚被征集的民夫搬运冰面上的杂物。
他一边让庄户充当执行官,一边划定线路,让民夫接力前行,尽快清空冰面。
登上合二为一的大车车顶,他俯视冰面,第一次体会到何为堵车,这条极为宽敞的河面上,一行行驰骋的大车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嘈杂声短时间就充斥了这条河面上。
血腥味飘荡在空中,让张浪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长刀,倒地的马儿脖子被扭断,骨茬刺破了皮肤,将温热的血泼洒在冰面上。
远处,捶冰面痛哭的车夫被士卒索拿,看样子是要押到城里去问罪。
脚下硬邦邦的触感让张浪很是好奇,他掀开厚厚的毡布一看,原来是些铁器,不知道是运到襄平的,还是襄平运出去的,张浪心想。
很快,在众多围观群众的帮助下,冰面上再度被清理一空,刚刚还有些拥堵的冰面,再一次变得通畅。独给世间留下一团鲜红印记,以及吃瓜群众的口中谈资。
“怎么回事?襄平何时有这么多的大车?”回去的路上,张浪问刚刚征发他的郡府军官道。
“哈!”这个名为江虎的军官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暗道自己倒霉,怎么就叫了个休沐军官,还有你这军官也是,出门怎的不穿袍服,做个百姓打扮是为何?难道玩锦衣夜行?
这其实不怪张浪,他自己也想要件好看的官袍穿身上,可惜他职位升得太快,身子又高大,一时间没有合适官袍,所以他除了那身铠甲,身上就没有其他可以明示身份的东西了。
“回禀军侯,自那日府君使用车犁走冰面北征之后,这冰面就再也不是险阻了,反而成为襄平城冬日对外物资交流的重要线路。”
“至于大车,其实其中大多与军侯你们一样,农庄自制!不仅仅是在板车上加装几块木板做犁刀,更有甚者直接在木板下装两根木条便可上路,这可比做轮子容易多了!畜力就更多了!在下这几日看到的,人马牛驴骡,甚至听人说,北边扶余人还有用狗、用鹿拉的,你说多可笑,狗也就算了,哪里有能拉车的鹿?”
江虎看看张浪,再看看他们刚刚来时的大车,口中滔滔不绝解释道。
在江虎的解释中,张浪慢慢也就明白了,一切都是有缘由的,自从那一日公孙度在郡府邀请辽东商社头人,让商社加大对农庄的投资,以及使用纸票这种信用货币在襄平城周围进行细致的产业布局后。
刚刚发到商社手上的纸票,被光速花用到农庄身上,抑或者送到了城里大宗物资生产商的手里,短短旬日里,襄平城的物资运转总量,超过了平常半年时间的量。
若是以往,这些物资的吞吐可能会限于冬日路况,而延长到合适时间从而慢慢被消化掉。可是公孙度推广的爬犁起到了很大作用,襄平城里的车行开始制造、附近的农庄亦然,有钱的使用钢铁做刃,没钱的就如江虎所言,切下两根木条装上,照样可以在冰面上行进。
“今年不知道怎么了,人全疯了,一个个豁出命去赚钱。”江虎摇摇头感慨道。
“哧!”一列长长的车队在他们的身侧行过,让张浪感到惊奇的是,车队前方是四匹马拉拽,而马匹的后方则是一连串的爬犁,其用绳索牵连,一节节的,活像个在冰面上爬行的大蜈蚣,锋利的冰刀在地上划出浅浅白痕。
“呐,刚刚过去的那种车,据说是城里一个破落汉子发明的,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脑子,立马就去郡府申请了那啥专利,组织了城里一群游侠儿,成立了个运输商社,现在专门给农庄还有襄平城送货!听说这阵发达了,说媒的踏破了他家门槛。”
江虎与张浪并行,向着岸上行去,说起刚刚经过的大车,语气里不免有些羡慕,微酸。
“给农庄送货?农庄有钱付给他们吗?”张浪的关注点却不一样,他是了解自己庄子的经济状况的,若不是帮王家商社赶制了一批军袍,有了一点进项,他们庄子可真的是家无余财。
“啊?”江虎一愣,他也是个庄户,只不过庄子就在襄平左近,对于这些很是熟悉,立即给张浪解释道:“给纸票啊!农庄现在手里不是有纸票吗?”
“唰!”张浪掏出身上的纸票,手指划过上边有些硌手的棱角,看着上边夸张的数字,怎么也想不出今日的种种变化,皆是因此而起。
“不是铜钱、金银,他们也都认?”此刻的他就像个土包子,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纸票有没有金银铜值钱我不知道。”江虎闻言摇头,说着他竖起一根手指道:“但我知道一点,这玩意能买到东西。冶铁所的铁器,方家的家具、张家的大车、田家的烤炉。要是觉得纸票不靠谱,把它花掉不就行了?”
“哦!”张浪似懂非懂点头,同时心底仍旧疑惑,他们小民都觉得不靠谱的纸票,那些负责制造商品的商社头人,又为什么会收呢?
告别江虎,张浪来到庄户扎堆的空地,这里全是精壮小伙,厚厚的袍子遮不住他们身上的肌肉线条。
鼻尖冒出的两条烟柱也表明这些人的年轻力壮,冰河上来往的车辆增多的同时,对于冰河码头的装卸货劳动力的需求也大了不少,有了需求,自然就会有市场,这些小伙子们趁着宝贵时机,用自己的汗水,为家里挣得不多的钱财。大冷的天,一个个身上冒着白烟,肩扛手挑,将大包小包的货物送入城中。
到了大车停放处,却发现庄户们一个个围着大车傻了眼,原来大车加装了犁刀之后,冰雪上的行进能力大增,其副作用便是在硬路面的行驶难度直线上升。
抹了抹额头溢出的汗水,张浪抬眼朝着城门口看去,再回头看看身侧的大车,有些无奈道:“要是这犁刀能轻易拆卸就好了,这样子也进不了城啊!”
“浪哥你看!”牛二自来到襄平城外,眼睛就到处打转,这里的新奇事物太多,让他一时间恨自己少生了几双眼睛,此刻正兴奋的指着远处大车叫道。
张浪闻声,朝着牛二的指引望过去,顿时发现有个改装大车的招牌,而招牌下正有一帮与他们类似的农庄人员正在离开,那些农庄成员的大车与他们一样皆是在木轮大车的基础上自行改装的,而此刻的大车,本应立在大车底部的犁刀被翻上来,露出了木轮,霎时间又变成了木轮车。
“嘿!真是绝了,浪哥那人与你想得一样。”牛二看得有趣,对张浪笑道。
“走,去问问,让他把咱们的车也给改了。”张浪一愣,一时间觉得世间聪明人还是多,但更让他感到诧异的是,真有人愿意为此尝试。
“仔细看着,把关窍都记下来,咱们在上游也开一家!”行进间张浪还不忘向牛二低声道,牛二是庄子里的车夫,对于车马自是熟悉。
“放心!看着没什么难的。”牛二同样低声回道。
“改装车!多少钱?”来到摊位前,张浪也不废话,直接喊道。
一个憨厚木匠正在收拾工具,木桌前坐着一位少年,睁着大眼睛看着靠近的张浪几人。
让张浪没有想到的是,出来接待他的不是木匠,而是那个看着文静的少年。
“客官且坐。”
少年人搬出几个小木墩,让张浪几人就坐,自己又立刻回转在桌子上捻起几张纸来,回过身递给张浪道:“客官请看,改装有以下几种方案!”
张浪蹲坐在有些温热的木墩上,手里捏着少年拿过来的纸张,顿时皱起了眉头,上边密密麻麻的文字让他眼晕,有些烦躁的他将之捏成一团,直接道:“你直接说,有哪些改装方式?”
少年观察张浪的举止,见其虽然蹲坐在木墩上,可是身子却有意无意地侧着,腰间的长刀没有被衣袍挡住,直接暴露在外,刚刚接触过军事训练的少年,很快做出判断,这是个老兵!这姿势,根本就是在随时准备厮杀,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姿势,最大的好处,便是无阻挡地拔刀。
少年人不动声色地后退了步,自桌子上再拿了张纸,对张浪介绍道:
“大体分为三种,第一种,全木结构,只以木工修改犁刀、车架结构,改装后可冰雪、硬路两用。作价五十钱!
第二种,重要零件使用冶铁所打制的精铁构件,坚固耐用,作价一百五十钱。
第三种,除了铁制构件,犁刀也使用冶铁所新制犁刀,不仅坚固耐用,而且冰雪路面上行进如飞,今冬府君率军北伐,用的正是这种犁刀。价格嘛,贵了点,一千钱!”
“多少?一千钱!”
端坐着的张浪手臂一颤,顾不得拔掉胡须生疼的下巴,吃惊反问道。
“你这用的什么铁?怎的比钢刀还贵?”说着张浪语气都有些重,觉得眼前少年是个奸商,故意恶声逼问道。
“叮叮!”少年人一点不慌,自身后木盒中抽出两根犁刀,终究力气不大,犁刀相交发出好听的脆响。
“精铁?用精铁做犁刀?”张浪一下子反应过来,接着像是确认般对少年人问道。
“正是!冶铁所当初为了赶制除犁刀,可是将军中武器都给融了,这才做得出在冰雪上驰骋若飞的大车来。若是用木头,府君千里行军,那大车不得散了架?”少年人似乎对这些门路十分清楚,直视张浪笑着回道。
“哈哈,好!”张浪笑着拍手,这时候的他才意识到,当大车驾着他们北行的时候,胜负其实已分。毕竟,这世上能有几个势力能用、肯用精铁造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