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坦的原野之上,一支大军在轰然行军。
人一上万,无边无沿,刀兵摩擦、甲页碰撞之声不绝,大旗招展,骑兵在军阵来往游荡,传递着来自中军统帅的军令。
军队的森严气息泄露,使得周围的野兽飞禽纷纷躲避。
扑腾腾
山林中的鸟儿飞起,让高伊夷模不由看过去,有心想让斥候前去探查一番,又突然想起自己身在万军之中,又有何人敢于在侧窥视?
“多好的土地啊!”
高伊夷模下马,自脚下抓取一把土捏在手中,看着其泛着黑色的土质,眼睛越过眼前的田地,望向前方无垠的天际,情不自禁的感慨道。
作为高句丽的新王,一想到自己能够统帅大军,征服这片祖宗觊觎已久的土地,必将名垂不朽,也将受到高句丽后世臣民的无限敬仰,心中的豪气顿生,手里的黑土也被他捏成了团。
心怀这样的志向,同时眼神瞥见路过的手握刀兵士卒,环顾四周杀气腾腾的大军,马背上的他都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腰背,只觉得有此大军,简直是天地广阔,任由他纵横遨游。
然而,让高伊夷模预料不到的是,他的雄心尚未施展,围绕高句丽大军的杀局已经展开。
视角拉到空中,在高句丽中军尚未察觉之时,散在高句丽大军周围三十里地的斥候组成的探查网络渐渐变得稀薄。
在一个接一个窜出来的潜伏汉军斥候的吸引下,大军四周的斥候就像嗅着气味的猎犬,鼓着鼻子摆脱主人的牵引,盯着猎物奔跑、追击、撕咬。
而这些斥候个体想象不到的是,斥候在追击中渐渐汇集,人数的增长更加助涨追击者的勇气,不管不顾的挥舞长刀朝着前方败军追击而去。
在斥候的视野不及之处。
“嘀嘀,嘀”
原野上的鸣嘀时不时的响起,草丛中,树干上,潜伏的汉军抬起脑袋,辨别着声音信息,或继续潜伏,或骑马回撤。
“腾腾!”
站在高处的汉骑手中旗帜挥舞,交错的旗帜传递着复杂的信息。
“踏踏!”
骏马奔驰不停,位于各个节点的汉军骑兵在情报辅助下,朝着预定的位置汇集。
网,正在收紧。
“哼!”
莫户在马背上痛哼一声,后面追击的高句丽骑兵手持马弓发出一箭,箭矢飘飘忽忽,终于还是落在了他的肩头。
好在马弓力弱,对方又在疾驰的马背上,发力不足,箭矢的威力不大,故而入肉不深。
“驾!”
莫户恨恨的看着那名收弓的高句丽骑兵,继续打马,嘴唇因为疼痛而被咬破,血色染红了牙齿,他伏在马背上,用马儿的鬃毛蹭掉嘴角的血迹,望着前方的山丘,他的脸上露出笑意,对后方的追兵不以为意。
踏踏踏
临近山丘的大道上,几名零散的游骑飞驰而过,然后是大群的高句丽斥候。
“杀死他们!”
一边倒的战斗让后方追击的高句丽骑兵格外兴奋,脸露狂热,举刀嘶吼。
嗖嗖嗖
突然,就在追击汉军的高句丽斥候大队在经过道边密林之时,密林中忽地窜出密密麻麻的箭矢。
箭矢斜着对着行进中的骑兵射去,距离颇近,箭矢的动能尚未衰减,便狠狠的扎入了纷乱的骑兵队伍中。
成群的高句丽骑兵毫无防备,霎时间被密集的弩矢劈头盖脸射来,这些本就是为了刺探情报的轻骑兵,身上的防具有限,在遭遇弩矢袭击之后,大群的骑兵中箭落马。
临近密林处最为血腥,密集如雨的弩矢贴脸射击,这些前一秒还在嘶喊追杀的高句丽骑兵一瞬间倒了血霉,弩矢穿人洞马,破开躯体的同时,尾羽带出片片厚重的血色雾气。
“有埋伏!撤!”
高句丽骑将手臂上中了一箭,忍住疼痛,眼见着前方的部下死伤惨重,连忙扯住马缰,马儿为了减速,前蹄高高扬起,他趁势双腿夹住马腹大声命令道。
然而,疾驰中的大队骑兵哪里是那么快能够撤退的?
面对前方因为弩矢袭击而人马倒地的障碍,后方的骑兵根本来不及躲避,策马从其上高高跃起,试图越过当前的障碍,在前方掉转马头。
就在这时,又是一波箭矢袭来。
嗖嗖嗖
这一次箭矢目标是战马,战马体积大,乃是最好的弩箭靶子,前军的战马纷纷被弩矢射中,有弩矢直接洞开躯体,有弩矢深深扎入战马身体,有弩矢自战马躯体擦过,划出一道道血痕。
希律律
受伤的马匹抬起前蹄,纵声长嘶,鬃毛染血结成小坨,向空中洒出点点血珠。
“呜..”
忠心的战马想要带背上主人逃脱陷阱,却又因失血过多而颓然倒地,身子抽搐不停,嘴里发出哀鸣。
马背上的骑兵躲避不及,要么被战马压在身上动弹不得,要么被后方的骑兵马蹄踩中毙命,要么被密集的弩箭夺取性命。
道路一侧的林中,正有数量众多的汉军兵卒排成长列,端着手中的强弩瞄准混乱的骑兵,发出致命的弩矢。
脑袋上带着树枝扎成的帽子的严方脸上露出笑容,向着左右命令道:“莫慌,敌军不敢进来,再来一次,不要急,慢慢来。”
“上弦,预备。放!”
兵卒身侧的军官一条条命令发出,指挥那些没多少经验的兵卒,手忙脚乱的给弓弩上弦。
眼见着敌军散乱,死伤惨重,已是必赢之局。
严方沉住气,举起手大声命令:“莫急,再射两波!”
他看着那些上了战场有些激动,又显得手足无措的年轻人,耐下性子命令道:“冲击的事情让那些正规骑兵做,尔等先将眼前敌消灭,再随着精骑冲锋!”
眼见一名脸色涨红的少年人怎么也上不了弦,严方叹了口气,上前把住弩臂让他脚踩踏环,身子站直发力。
“咔”
弓弦搭住机牙,严方一把接过弩机,瞄准林外一名逃窜的骑兵扣动扳机。
嗖!
弩矢穿过树叶,稍微有些偏移,击中对方肩膀,其人落马,溅起好大的土色灰尘,几声短促的惨叫后,便消失在乱纷纷的骑兵队列中。
严方拍拍有些发楞的小兵,耐心道:“莫急!想想训练时,就跟打草人差不多!”
小兵被长官一拍,只感到浑身舒泰,看到前方只顾着逃窜的敌军,又觉得四肢百骸里涌出无穷体力,继续上弦发射。
“哎!新兵蛋子。”
严方赞许的看了几眼四周士气旺盛的兵卒,心中还是摇头叹息,这些人,比他的老兄弟,差远了!
张辽为了扩充兵力,在公孙度的支持下,征集了玄菟郡所有会骑马的青壮作战,这些人有杀敌的勇气,可惜缺乏战场经验,经常犯一些低级错误,这就需要严方这种老兵为之操心。
一般来说,这些乌合之众就是所谓的土团乡夫,上战场唯有结成大的军阵,依靠集众的力量杀敌亦或者自保。
但根据张辽的军略,为了发挥玄菟郡的最大优势,下令让老兵带新兵,老兵破阵,新兵追杀,老兵指挥,新兵听令,各司其职。
而这些没有多少武力的新兵,就担负起了一种新的职责,骑马赶路,下马发挥步兵作用,在军官指挥下射弩。
噗噗噗
林中弩兵射界里已经没有了站立的骑兵,弩矢插入被血润湿泥土的声音不断响起。
一连五波的密集弩矢落下,道路上的被突然袭击高句丽骑兵组成的血肉矮坡上扎满了白色羽箭,犹如一只白色豪猪。
“停止射击!”
严方见状举手,接着朝着一名小将点头道:“可以上马了,准备追击吧!”
跃跃欲试的苏泽披上祖传铠甲,骑上战马拔出环首刀举高,朝着周围的战友大喊道:“随我冲啊!”
“冲啊!”
众多擅于骑术的兵卒攀上自家马匹,挥舞刀矛随之呐喊,朝着林外冲去。
一股股烟尘自林中驰出,朝着溃败的高句丽骑兵追击而去。
轰隆隆
刚刚跃出山林的苏泽闻声望去,远处的山坡上,一股烟尘自上而下,朝着溃败的高句丽骑兵截击而去。
突遭袭击的高句丽骑兵军心大乱,被埋伏的他们下意识的选择朝着原路逃离,不少人已经将身上不多的皮甲扔下,以减少身上的负重,期待比战友跑的更快一些。
斥候队长身上插着两支箭矢,钻心的疼痛折磨下,他嘴唇发白,望见溃不成军的高句丽骑兵,心中哀痛不已。
“快,改道,莫要原路返回,尔等散开,各自逃离!”
虚弱的他在亲兵的护卫下,眼看着四周的山坡上都有汉军骑兵截击的身影,顿时亡魂大冒,又是警铃大作,毕竟是军官,意识到骑兵当前的处境的他,立即拉住亲兵使出最后的力气嘶声命令道。
作为大军眼睛的斥候被歼灭,高句丽大军的后果会如何?斥候队长顾不得身上疼痛,指挥骑兵朝着不同方向突围。
“一定要回去,报告我王,汉军准备充分,要小心汉军骑兵!”
每当一名军官路过,他都要抓紧对方臂膀,急切吩咐道。
山坡上,骑在马背上的张敞笑吟吟的看着乱窜的高句丽骑兵分开,朝着不同的方向逃离,往口中抛入一颗豆子,禁不住嗤笑道:“分开逃?呵呵,看你逃得到哪里去?”
咀嚼了几下,他又将豆渣吐出。
“呸,这马料真难吃!”
“传令,围剿这支斥候马队,不得放一人回军!”
抹了抹嘴角黄豆残渣,他转头对着一侧的传令兵命令道。
“喏!”
身侧的传令兵得令后,举起令旗挥舞。
远处,有传令兵瞧见了令旗动作后,接着又将军令传向远方。
“我有两千骑兵,看你往哪里跑!”
张敞举起望远镜,看着散开的高句丽骑兵被山上驰击而下的汉军截断,禁不住将手中的黄豆捏紧,牙缝中吐出言语道。
的确,张敞的三千骑兵被他撒芝麻一样的摊开在高句丽大军北侧,在探查和截击间本应是难以兼顾的。
可是在新的斥候体系下,这些骑兵组成的大网,能够快速获取情报,快速对情报分析,快速进行军事部署。
在高句丽斥候进行追击零散汉军游骑之时,各个节点就开始行动起来,大队骑兵本就在固定线路运转,一旦收到军令,立时按照命令机动,快速的集结到一处。
也就是说,在短短半日的时间里,他张敞就集结了高达两千的骑兵,以成倍的数量优势,对高句丽斥候大队施以围剿。
在山下这些惊惶的高句丽不可见的远方,还有更多的汉军骑兵伺机以待。
“杀!”
手持长矛,半蹲着身子冲锋的汉军大声呐喊,居高临下的冲锋,在重力转化为动力过程中,无论人马,都觉得自己势不可挡。
本就分散的高句丽骑兵此时毫无抵抗之意,更无抵抗之力,被截击的汉军骑兵轻易刺破队列,将本就分散的小队分解成两半。
“哧!”
矛刃自身侧的高句丽骑兵脖颈划过,那人捂着脖子落马。
“希律律”
冲击而来的战马高高跃起,将前方的高句丽战马撞到,马上的骑士连惨呼都来不及就在不停的马蹄下没了性命。
疾驰而过的汉军毫不停留,也不能停留。
有人挥舞长矛,以刃部杀伤,有人挺矛直刺,长矛将对方刺个透穿,有人挥刀砍杀,毫无斗志的敌军只顾着逃跑,将背部毫无保留的暴露在汉军的利刃之下,长刀居高临下的劈砍,皮甲崩解,白骨断裂,先是一阵森森的白,后是不断涌出的红。
“杀啊!”
苏泽坠在最后,捡着前方勇武的汉军残渣砍杀,利刃划过一名逃窜的高句丽骑兵的肩头,刀刃磕了一下,那人径直落马,一只手臂不翼而飞。
“偏了!”
马上的苏泽有些懊恼,那一刀他本来十拿九稳,可惜对方是活生生的人,让他的刀刃偏了一分,错过了脖颈,磕在骨茬上,刀刃有了缺口。
他的身侧,那些与他一样的新兵也好不到哪里去,有人挥刀用力过猛,差点落马,有人手持长矛刺中人体后,差点被反弹力道弹飞。
然而,他们这些新兵蛋子的举动,在那些只顾逃窜的高句丽骑兵眼里,哪里是没有经验的新兵,明明是眼冒绿光的恶魔,追着他们拼命砍杀。
“怎么还有!?”
最先逃窜的高句丽骑兵望见前方的烟尘,心中升起绝望,自从溃败开始后,一路上他们的前后左右,都有汉军骑兵不断的冲击而来,哪怕他们为了自保,进行了多次断尾求生,此时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刻。
正前方,手持长矛的汉军骑兵士气高昂,看见残破不堪的高句丽马队后,更是发出了兴奋的嘶喊,呐喊着向着这一支猎物冲来。
后方,土黄色烟尘就没有断过,那些被舍弃的尾巴并没有翻起多少浪花。
两侧,马蹄声已经传来,深陷埋伏的高句丽马队一时驻足,竟然不知何处可去。
“诸位,死战吧!”
脸色发白的高句丽骑将折断肩头的箭矢,拔出钢刀,环顾一周,沉声呐喊道。
“死战!”
众多高句丽骑兵脸色灰败,默默拔出长刀,振臂呐喊道。
只是,那些出口的呐喊,并没有多少气力,反而充满了求生无门的无奈。
.....
山坡上,举着望远镜的张敞看见远处斥候的旗语后,激动得连连搓手,接着朝着身侧的传令兵道:“报告中军,高句丽军北眼已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