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菟郡,侯城
闪着银光的犁铧并排前进,轻松的切开土壤,在地面上犁出一道道沟壑。
啪嗒
耧车上盛放谷粒的木斗在行进中有节奏的开合,按照固定频率落下种子,其落点正好在前方犁铧开出的沟壑中,而随着耧车前进,尾部的木板将松散的土合并,顺势将种子掩埋。
“哞”
前方,身负犁具的黄牛昂着头哞叫一声,似乎对自己身上的负重很不满意。
啪!
鞭梢的响声在田间响起,农夫将手中的鞭子在黄牛的耳畔炸响,残留着伤痛记忆的黄牛不再驻足,继续低头拉着耧车前进起来。
“不错!看来前方战事并没有影响到生产啊!”
公孙度立在田间,看着入眼之处铁犁牛耕的场景,禁不住对农庄的管事点头称赞道。
“都是主公英明,给予农庄如此之多的铁质农具、耕牛,有了这些牲畜器具,庄户家中的妇人,孩童也都能上田干活,与以往的木犁人拉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一侧粗布麻衣的老丈闻言摆手,连声称赞公孙度的英明,感慨铁制农具以及牛耕给农业带来的便利。
待谈到玄菟郡东方的战事,老丈拍拍黝黑的胸脯,鼓着脸毫不在意道:“区区战事而已,岂能妨碍家中耕种?若那高句丽人不长眼,敢来咱们侯城,毁夺咱们的田地,定要老少爷们齐上阵,与他们拼了!”
“呵呵,”
公孙度被老丈气概一惊,笑出声来,轻拍对方臂膀道:“哈哈,善,若是全民皆有这等气概,何惧高句丽小贼?”
“哈哈,小老儿可是句句属实!”
老丈被公孙度这亲昵的举动一惊,有些无措的摸着后脑勺,跟着憨笑起来。
“踏踏踏”
就在这时,田间的小道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
公孙度转头,就看到亲兵手持信函快步跑来,其脸上有着忍不住的兴奋。
“呵?”看着亲兵脸上的神色,公孙度知道是好消息,接过信函拆开一看,眉头一挑果然好事!
张辽来信,高句丽大军被困。
“哈哈,文远干得好大的事。”公孙度合上信件,拍手笑道,没有理会众人好奇的神色,他转头望向一脸欣喜的管事,轻声问道:“老丈,侯城农庄还能动员多少青壮?”
“回禀主公,春耕临近尾声,侯城一县的话,还能挤出个两千人。”
老丈尽管不知道公孙度用意何在,可是看到公孙度的神色,也知道这是件好事,立即将自己的估计禀告。
“嗯,现在就开始准备人手,筹集大车、绳索、镣铐吧!”公孙度拍拍对方的肩膀道,说完自顾自的向着坐骑走去。
老丈一头雾水,不知道公孙度的用意为何。就听马背上的公孙度笑声传来:“哈哈,等着去拉战利品,接收俘虏吧。”
“驾!”
公孙度说完,扬鞭策马而去,在田间扬起一溜烟尘。坐骑所过之处,众多田间的农夫向着他行礼作揖,哪怕心中知道太守在马背上难以看到,这些人行礼的动作仍旧是一丝不苟。
“绳子?俘虏?”
老丈嘴里念叨着公孙度遗留的话语,忽地反应过来,踢打着跟在身侧的手下:“快,让庄子里将剩余的大车、驴骡准备好,准备上路。”
“早就听说边境的大兵用部曲种地,自个儿当地主。听主公的意思,咱们也可以用部曲?”望着连滚带爬往回跑的手下,老者立在田坎上,皱眉喃喃道。
府兵的生产模式,若说不羡慕,那是不可能的,无论哪个时代,当地主,享受农奴\\部曲\\佃户的全部剩余,都是一件极其享受的事。
“不行,还是得让家中小子多多杀敌,挣个出身才好啊!”思考许久,老者以拳击掌下定决心道。
.....
玄菟郡,西盖马
望着营外空无一物的原野,高伊夷模心中充满了焦躁,他再将帐帘放下,在营帐中来回走动,不耐烦的询问下首一人:“斥候还没有消息?”
“回禀王上,我大军四方的斥候昨日便没了踪迹,并没有按照操典归来,应当是出了意外。”
然人脸色凝重,翻看着斥候营的记录,对高伊夷模禀报道。他虽然是先王老臣,却是在场众将中军事经验最为丰富之人,当高伊夷模意识到不对劲时,还是第一时间召集他来商议。
“四方同时出了意外?怎么可能?那可是骑兵!打不过还不能跑吗?”
高伊夷模十分抓狂,扯着头上的冠带,咬着牙质问道。
然人无语,在场的将领也都无语,大帐中一片安静,无人敢于出声。大军周围的斥候被人一锅端,半点消息没有传出来,这样的事情,他们还是第一次经历。
过了好半天,然人用袖子将脸上的口水小心擦掉,拱手答道:“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至少,斥候用他们的消失向我大军发出了最后警示!”
此言一出,高伊夷模愣住,猛地后背生出一层汗水,他想到了一种可能,若是汉军趁着斥候失踪,大军无知觉的时候出动,四面突击,他们骤然遭袭,定然会大乱,后果不堪设想。
“呼!幸好。”
大帐内想到这一可能的将领们同时长出一口气,汉军统帅的失误,给了他们喘息之机。
对汉军的动向毫无所知的高伊夷模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用手不留痕迹的抹过裸露的皮肤,抚平褶皱,耐下性子问老臣然人道:“我军的后路如何?”
大军出征,最重要的便是粮道,特别是在汉军进行了坚壁清野策略,让他们无法就食与敌的情况下,后方的补给重要性,就显得更为突出。
“据老臣所知,目前后方无碍,山道畅通,运粮的车队也无遭袭的痕迹!”然人搓着小胡子,颇为不解道。他对于汉军的动向愈加看不懂了,身为农耕帝国的汉人,竟然在这一次高句丽的入寇中,玩了一次草原人的战法。
从之前在山谷的战斗中可以看出,汉军骑兵战力凶悍。若是以这股骑兵伏击大军斥候,让他们全郡覆没,不谈如何定位,如何调动,又是如何围剿,光是战力比较,这样的结果是然人所能接受的。
但是汉人在袭杀斥候之后却没有对大军发动袭击,而是若无其事的散开,这是何用意?袭杀斥候的并非骑兵?是步兵围剿?并非不可能!
统帅的汉将心怀顾虑,没有把握冲击大军?
还是作战的汉骑损失惨重,无法继续作战?
种种想法在众人的心间闪动,战场本就迷雾重重,如今没有了斥候,对他们来说,简直两眼一抹黑。
“不行!”烦躁的高伊夷模站起身,连连摇头道:“我等不能如此被动!”
他来回走动,心中不断分析:“斥候遇袭,传不回消息,定然是对方花费了大力气进行堵截。既然如此...”
他扭头,看向站在角落一直不曾言语的将领道:“高优居,大军还有多少骑兵可派遣?”
高优居脸上露出肉痛的表情,内心掰着手指数了番,然后道:“大军尚有3500骑兵。”
“精骑多少?”高伊夷模追问,精骑是高句丽国中精锐,与汉家良家子类似,乃是国中贵族必须装备的一种兵种,向来是与王卫并列的精锐兵力。
“约一千之数!”高优居身子不自觉的一颤,小心回道。
“怎会如此少?我记得国中有三千铁骑!”高伊夷模一愣,走上前去差点掐住对方脖子,凝视着高优居眼睛,咬牙逼问道。
“那个....”身在一侧的然人见状,小心插话提醒道:“去年冬,王子发岐率领两千精骑入汉境,全军覆没。”
“该死!尔等怎能让那等废物掌控精骑?谁下的...”高伊夷模闻言失态,没有了往日风度,口中大骂那个便宜哥哥,只是想起其领兵缘由,未尝没有他为了稳住王位竞争者的妥协手段,意识到这一点的高伊夷模住了嘴,支吾道:“咳咳..下不为例!”
略过了先前的精锐损失,他继续与众人合计:玄菟郡的汉兵军力在三千之数,就算将来援的辽东郡郡兵算上,也不过是六千之数,其中的骑兵最多占有五成,也就是说汉军的骑兵最大数量不过是三千之数,这与他们营中的骑兵相当。
计议到此,他不再犹豫,看向众将当即下令道:“既然汉军玩坚壁清野的把戏,那我等就攻其必救!拔营向西,兵发西盖马城!”
“高优居,你率3000骑兵,为大军前锋,前方开路。”
“喏!”高优居上前,恭敬领命。
在意识到两军的差距之时,高优居心中再无疑虑,欣然领取军令。
“驾!”
高优居回望营中高高飘扬的王旗,转身策马,带着三千骑兵出营。
三千之数的马队疾驰着向着西盖马的方向而去,蹄声隆隆,竟然卷起了万众的气势,一路上汉军斥候只敢远远观望,丝毫没有上前阻击的勇气,见状让高优居对此战的信心愈发高涨。
.....
“都尉,请验收!”
秦奉擦擦脸上的汗水,当着张辽的面撤掉马车上的篷布,伸手道:“五百套中等铠甲,二十套具装甲。时间仓促,这是冶铁所的最大产能了!”
“善!”张辽亲自来到押送军资的车队面前,手指抚摸过冰凉的甲胄,禁不住对着秦奉竖起大拇指赞道。
“甚好!”待看到板车上堆叠整整齐齐的胸甲时,张辽脸上的寒冰融化,露出了久违的笑。
“快,给儿郎们发下去!这可是主公亲自监制的铠甲!”
张辽连忙指挥手下分发铠甲,还不忘提及公孙度,政治觉悟够够的。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快步上前禀报:“都尉,高句丽骑兵出动了,三千之数。”
“多少?”张辽不确定的反问。
“三千!”亲兵比了个三的手势,大声道。
“哈哈!”张辽闻言,发出大笑,之前的严肃表情彻底不见,拍拍有些懵的秦奉,回身看向远方大笑道:“妙极!来得正好!等了这么久,就怕他不出来。”
斥候交锋占据优势的汉军早就摸透了高句丽的骑兵数量,现在的剩余骑兵不过四千之数,现在高伊夷模一下子派出了三千,这可是将老本都给扔出来了啊!
高句丽在计算汉军的规模,张辽也在计算高句丽的数量,为了让高句丽大军放心的深入汉地,张辽都不敢让汉军去袭击对方的粮道,生怕对方缩回大山。
周围知晓两军态势的将校皆是脸露微笑,连连颔首,称赞张辽的深谋远虑。
“传令各部!按照预定方案行动,张敞南下,秦仲北上,给我夹击这一支骑兵。彻底断掉高句丽的腿!”
闻知敌军情报的张辽喜笑颜开,边走边对传令兵大声道。
其实根本不需要张辽的发令,在得知高句丽大营中大队骑兵出发的情报后,南北两支骑队就自行开始了集结。
张辽在军议中说得很明白,与高句丽一战,重在打击对方的骑兵。对于步兵则可以暂时搁置,平原之上,大军倘若没有了骑兵遮护,那就是待宰羔羊。
如此一来,一切便有了答案,张辽针对斥候的袭击,为的就是剪灭对方的骑兵数量,只要高句丽想要保护大军安全,就得放出斥候,而一旦放出斥候,就会遭遇汉军在升级后的传信体系加持下的,源源不断的优势兵力打击。
之所以没有趁斥候消失之机冲击大军,也是张辽意识到高句丽有骑兵在侧的情况下,很难造成大的杀伤,最多造成敌军崩溃。
这非张辽所愿,他的目标,从来都是高句丽全军。
头一次应对这样规模战事的张辽心脏砰砰作响,眼见着对方落入陷阱,作为筹谋者的他眼神冰冷。
“哈哈,终于...”
在天下一隅的辽东,名为张辽的大汉将军握紧了他的拳头。
.....
“停!”
行军中的高优居抬手,示意骑兵下马歇息,大队的高句丽骑兵陆续留住缰绳,大股的烟尘扬起,很快便掩盖了整支马队身影,只有连续的马嘶之声响起。
高句丽骑兵下马,开始给战马喂养马料、补充水分,或者解下马鞍给马按摩,照顾得无微不至。
“哚哚”
高优居下马,跺了跺发麻的腿,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腰,接过亲兵递过来的陶碗饮了口水,看向向导问道:“距离西盖马还有多远?”
“回禀将军,过了前方山丘,以我等马速,不到两个时辰就能抵达西盖马城下。”
向导是个来往汉地的商徒,对于这条道路相当熟悉,从前的行人如织,商旅不绝的官道,作为入侵者的他还是首次见识到了它的渺无人烟。
“嗯?”高优居闻言很是高兴,还要再问,就被远处的亮光闪到了眼睛,不由得朝着远处的山林中望去。
“又是汉军游骑?”眼见着一路上大军附近不停冒出来的汉军游骑,他的心中升起一股阴霾。
那些游骑极为难缠,每次他派遣骑兵前去捕杀,都会被那些游骑滑不溜秋的躲开,然后在某一处再度冒出来,仿佛整片原野上都是汉军游骑。
摇摇头,将心中不切实际的念头甩开,又想到前方的城池近在咫尺,顿时打消了顾虑,忍不住嗤笑道:“只会四处躲避,不敢与我等正面厮杀,算什么骑兵?”
“轰隆”
隐约的声音从地底传来,高优居不以为意,以为是哪一支驱赶游骑的高句丽骑兵回军的动静。
直到他注意到手中的陶碗水面泛起的波澜,这名老将头脑嗡鸣作响,仿佛无数战马在脑中跑过,他急促的站起身,忍住霎时间出现的眩晕,抬眼望向天际。
远处,阴影里冒出几名背上插着箭矢的骑兵,那是他们前出的斥候,距离如此之远,高优居仍然可以看到那人脸上肉眼可见的恐惧。
他推开前来搀扶的亲兵,颤巍巍地上马,声音带着察觉不到的慌乱,嘶吼道:“上马!快上马,敌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