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没想到高句丽的匠人还真不少。”
公孙度的面前有一份刚刚记录的俘虏名单,出乎他的意料,在高句丽俘虏的分类中,匠人的比例不低。
或许是在冶铁上的技术劣势有关,高句丽对青铜冶炼技术的开发相当发达,这在公孙度观看某些战利品时便有预料。
只是,据随军的官吏介绍,高句丽的青铜技术还得追溯到先秦时代,那时候逃离中原战乱的先民,将秦朝完善的青铜技术带了过来,并且根据此地较为丰富的铜矿资源相结合,造就了当前局面。
除了冶炼之外,更多的便是石匠,这类匠人在高句丽是隐形需求,高句丽多山,国中无论是筑城,还是建筑,亦或者墓葬,都需要大量石匠的参与。
想到辽东发展对于匠人的渴求,以及各种基础建设的巨大人力需求,公孙度没有犹豫,在文书上批示:
“俘虏集中安置,无技能的农夫分配与玄菟郡规划府兵农庄中做部曲。
有技能的匠人、读书人则是转运至襄平,交由郡府处置。”
“呵呵,这么多石匠,既然擅长砸石头,几条主干道的铺装工作可算是找到好手了。”
想起这些石匠的用处,公孙度的嘴角翘起,真是打瞌睡就来枕头,比起动员的庄户百姓,这些有着经验、技能的石匠显然更适合急促建设。
“哈哈,辽东建工这下子技术实力在东北算是首屈一指了。啧啧,这么多的匠人挤一块,得让糜竺派几个读书人进去,总结工程技术规程。嗯,最好出版个技术标准啥的。”
想起才让糜竺在襄平组建的建工商社,前世身为工程狗的公孙度笑着自语道,想不到自己也有编标准的一天。
想到这里,他唤来手下,将批注的文书交予其人,不忘叮嘱道:“这些人既然成了俘虏,那就是郡府的财产,各户不要拆散,也不可虐待。”
文吏恭敬领命,见到公孙度脸上的严肃神色,低头出帐,立即拿着文书去找负责押解的军官而去,传达公孙度的意思,急匆匆的,生怕那些军汉做出什么不忍言之事。
公孙度的叮嘱不无道理,在这个蛮荒时代,两军交战几乎都不讲道义,虐待俘虏乃是常事。
他的做法是将俘虏分出了三六九等,大部分顽抗分子进入不见天日的矿坑,普通百姓进入府兵家中作为部曲,有技能、文化的匠人、读书人则是无缝衔接到辽东的生产机器中去。
为了让这些人发挥出他们应有的工作积极性,亦或者减少相应的治安成本,整户整家的转运成本虽高,但却是极其有必要的,否则这些高句丽的俘虏一旦到了辽东郡,那可真就成了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在内部爆发。
为了减少这样的可能,就需要作为征服者的他们,展现出适当的理性。
处理好俘虏安置事宜,他又取出下一份文书,看到抬头的来源,禁不住惊咦一声:“咦,来自沓氏的信件?商徒关于开发转运移民效率的几点想法?”
当公孙度打开来自沓氏的信件时,一下子被里面商徒的天马行空的想法给惊讶住了,初次掌权的大商人们,并未展现丝毫狂妄,反而对他们的庇护者公孙度格外的尊敬。
“呵呵,复古奴隶制,商社使用奴工做工,增加上缴的利润?”看到商徒们不加掩饰的想法,公孙度冷笑出声,这些人似乎官府对于这种想法的不感冒,还打算用利益交换的方式来达成。
“这个,资本家真是心黑啊,可惜不能长久,如今的汉人,有几个信周时的血脉贵族?而且,奴隶制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就涉及基本的政治制度,不可取!”
公孙度笔墨挥舞,在上边打了个叉。
墨水蔓延,看着已经看不出文字的内容,公孙度满意的点头,又接着看下去:
“雇佣海外劳工?哟,这厮不拘于中原,眼光开阔啊!”
他先是为商徒们的眼界点赞,这些人已经意识到了不同地区,其生活成本的巨大差距,以及随之而来的巨大劳工成本差。
“可以试行,先选定行业,招揽少量海外劳工,其中以服务业、采矿业为主。”这条意见公孙度并没有反对,此时远没有到为本土民众失业问题担忧的时候。
再说,这些海外劳工,其实与他刚刚转运的高句丽俘虏性质差球不多。
“民间转运,以难民劳工支付船资?”
读到第三条,公孙度也察觉到了商徒们对那些难民的眼馋,来自青州、冀州的难民,无论贫富,其人都不是那些来自蛮荒之地的人可以比拟的,光是一个语言问题,就能显出许多优势。
“可,但是其中的钱财需要斟酌,不可出现利滚利,以至成为债务奴仆之状况。”
公孙度沉吟一会儿,还是落笔写下这句话。说是同意,但是他从岳继刚的私信中就得知辽东郡的商徒早就在这么做了,转运难民,再以劳动报酬支付,你情我愿之事,官府很难禁绝。
他的批注,更多是在暗示岳继刚对那些商徒掌握中的债务劳工进行清查。
“来自中原的优质劳力,不能被这些商徒随意处置,最好还是在郡府的统筹下,用于各产业的发展。”
公孙度提起笔杆,略微沉吟后,他展开一张白纸,在上边写着自己的想法:“加大中原难民的转运规模。不局限官府控制的船队,合理利用商徒、船主。”
想到那些船主,公孙度眼睛一亮,与岸上的商徒们不同,对船主们来说,转运难民与转运货品的选择间,阻碍他们的,唯有利益而已。只要转运难民获取的利益足够,在道德感召下,大多数的船主还是乐意转运难民的。
“嗯,利益。”
抿了抿嘴,公孙度想到郡府仓库中的财货因为转运难民,正在肉眼可见的流失,也感到既心痛又无奈。
忽地,他看到上一条商徒以难民劳工工资支付船资的做法,心底冒出一个想法。
“既然根本是难民与船主之间的利益往来,为何不舍弃那些赚差价的中间商?难民此刻拿不出钱财,可不代表他们没有价值。此时,就需要一个媒介,一个通往未来的价值衡量物。”
“要不,以这些难民的船资,发行一个债券?为了有利可图,还要带利息。还要考虑到部分船主的急迫,这债券就必须是可以交易的那种。”
公孙度眉头一挑,立刻意识到了这方法的可行性,因为沓氏的特殊性,其本身已经有了金融中心的意味,既然是金融中心,进行一些金融操作也是正常的。
“嗯,就这么干!”公孙度为了不让沓氏城的金融气氛因为没有足够的金融产品刺激而渐渐稀薄,以至于消散于历史尘埃中,他打定主意,给岳继刚写信:
“与船主协定,以难民的转运距离,设定标准价。难民与船主签订协议,未来以连本带利的形式支付账款。郡府见证下,以此债务发行一批可交易的债券。”
写好寄往沓氏的信函,公孙度将批改的文书丢向一个标有完成的竹筐,颇有成就感的他本想伸个懒腰,可抬头的瞬间看到标有待阅的竹筐里满满的文书,笑容霎时间消失,拍拍脸蛋,禁不住庆幸道:
“哎,要不是我依照后世的办公文件格式,重新设计了郡府文书,如今光是看那些文绉绉的言辞就得花上好几天的时间。”
想起初一掌权时,底下人呈上的各种公文,公孙度那可真是一点点的找关键词,才能搞懂文书的主要意思,要是有主意其实还好,可怕的是,有些人的文书,压根没有主意,就是瞎几把扯!
然而,这时节的文人还真好这口,不看你文章意思,就看言辞的文采,辞藻华丽就是美。
那段日子里,被文书折磨得无可奈何的公孙度,凭借着杀戮豪强的余威,很是处罚了些瞎写文书的官吏。
最后硬是在郡府上下,普及了他所设计的通用官府文书格式,让充满文采的官府撰文,彻底变成了匠气十足的样板文章。
“呼!”
长舒口气,甩甩脑袋,想将将那些糟心事甩掉的公孙度继续批阅。
“玄菟郡春耕工作汇报?”
一看到这样明确的标题,公孙度欣慰的点着头,继续阅览下去。
有着他的督促,玄菟郡的春耕总算是没多少耽误,有着辽东郡的铁器、农具支援,加上本地百姓的生产热情,即便是缺少壮劳力,也都勉强完成了春耕工作。
当他看到各地官吏对耧车的表扬时,公孙度禁不住想起了曲辕犁,这玩意他还没有见过,但他并没有将之发明并且立刻推广的意思。
耧车虽然有着自动化一般的耕地、播种、覆土流程,看上去十分高大上,但碍于动力、以及材料因素,耧车的耕种其实是一种浅耕,产量远不如后来成熟的深耕。
但关键在于,曲辕犁这种用具,其客户主要是面向于小农的,便于转弯,利于翻地,单牛使用等优点使得其特别适合个体户。
这就与公孙度集体化耕作之目的相差甚远,所以他也只是在耧车的设计上,让工匠营在犁具上增加了曲辕犁的构件,而没有专门生产曲辕犁这种农具。
想起那些在田间忙活的农夫,公孙度心中分析道:“乡间的劳力,可以分为青壮男性为主的壮劳力,以妇人、少年为主的半劳力,以及老幼等无法生产的非劳力三种。”
“以玄菟郡的试验来看,只要农具、耕牛足够,靠着半劳力也能够一定程度上保证耕作的完成。当然,使用半劳力进行高强度的劳作的事情不可复制,非常时不可施行。
在谷物的生长阶段,除草、施肥、浇水等工作,在有一定技术能力、有组织力、有相当的物资储备的集体农庄中,完全可以用半劳力生产。
而在这段时间里,免去从前的官府常规的劳役征调,改为在商社、郡府的统筹下,以支付一定的报酬的方式,让农庄壮劳力进行集体式的生产活动。”
这种不时将农业劳动力抽离的做法,其实是在降低农业地位。因为据公孙度的计算,农户如果一年时间单纯在田亩之间的劳作,哪怕使用最新的农业技术,最优良的农业器械,最后的生产价值,也根本无法与这种混合经营的生产价值相比。
公孙度哪怕想起了某些可以明显增加农业产量的办法,也没有立即实施,因为一旦这些方法需要占用壮劳力,那就与他的初衷相悖了。
顿了顿,公孙度在自己的小本子上记下一句话:“农业,就目前而言,还是取量不取质。”
“而农庄手工业生产,通过郡府的统筹、商社的订单加速,互相间的连通,形成上下游产业链,构成一个庞大的生产体系,那样的话,其迸发的生产力,远超任何人想象。”
“而要完成这样的图谋,各个农庄间的交通,就显得愈发重要。
工农业不同于服务业这种只能扎根于大城市的行业,因为其生产的特殊性,它是可以分散的,再由物流联系在一起。这样一来,要想富,先修路。嗯嗯,后人诚不欺我也!”
“交通?目前还是以水运为佳。轨道交通可以规划,但是短期的意义不大。”
想起水运,公孙度望向帐外,视野的尽头,是通苏河口,那里还有点点白帆飘荡。
“襄平的流水线模式已经铺开,反馈还算不错?就是船只稀缺,都在自己造?棺材船?呵呵,有意思。”
接着他笑出声,想起了崔玮来时向自己汇报的事情。那些襄平的乡间农庄为了充分开发水路运输,本意购置船只,只是各农庄在合计购买船只的花费后,觉得不划算,最后一拍板,决定自己造。
这种毫无技术实力的庄户,以及他们玩笑似的做法,初期崔玮这种大商人本不以为然,可后来事实却打了许多不看好之人的脸。
这些没啥见识的庄户以庄子里的棺材匠为技术指导,选用合适木板,用铁钉钉出个大木盒,五面木板,一面敞开,再用船匠那里学来密封的技术处理缝隙,一个可以装运大量货物的船只就那么出现了,因为其形状酷似棺材,被人戏称棺材船。
这种介于木筏与舟船之间的运输工具,在襄平民间迸发了想象不到的活力,虽然因为形制原因,这种船只的抗倾覆性基本为零,也因为先天不足原因,渗水是个老问题,但是因为各庄之间的距离不算遥远,船只运输距离有限的情况下,船只倾覆风险也就降到了最低,同时也因为距离短,船夫也有足够时间排水。
而且农庄之人谨慎选择棺材船的使用范围,其基本上处于大梁水的支流,要么平缓,要么水浅,根本翻不了船。据考察过这种船只使用情况的崔玮讲,这种船只就像是没有轮子的车厢,某些水浅区域还需要岸上的牛马拖动。
但是种种缺点也掩盖不了它最大的优点:因为其木盒似的形状,装运货物的量大,而且便宜,因此极其受农庄庄户们的喜爱。
“果然啊,适合的,才是最好的。”
公孙度翻到商事陈江关于农庄船只建造的报告,颇为欣慰的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