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各种死状的尸体,韩龙终于踏出了议事厅,空气中满是木头燃烧的焦味与布匹羊毛毡灼烤的奇怪味道。
将手中的汉剑一抖,散尽了其上的血迹,此刻的韩龙身上满身血气,刚才在议事厅狭窄空间的搏杀,让他的武艺得到了充分施展,被他手刃的胡部勇士多达十数人。
紧随而出的骨拙拎了把连枷,看向韩龙的眼神里夹杂着畏惧与敬服,刚刚议事厅中的血腥让他彻底对韩龙的首领位置服气。
韩龙没有理会身后之人的心声,他眯缝着眼睛,透过火光,向着混乱的人群张望。
厮杀声已经没有了最初的响亮,处于人数劣势的营寨守卫们,被奴隶们的攻击打得猝不及防,节节败退之下,仅有几人靠着营寨防守工事顽抗。
呼啸的火箭不停向下跌落,那是奴隶们在使用火箭攻击工事。
韩龙眼中所见,正有许多人怀抱柴火,向着边缘工事而去,烟火漫天,想要将那些顽抗的护卫烧死。
在营寨的深处,正有更为激烈的战斗发生着。
奴隶一旦反抗,最先遭受伤害的便是主人,往日里颐指气使的主人被愤怒的奴隶们用鞭子、木棍、铁器,一切能作为武器的东西弄死。
胡部的妇人体格粗大,也能拉弓放箭,拿起随身的刀具拼命,这给奴隶们带来了不小的麻烦,直到正面的奴隶们捡起了护卫的兵甲,加入了对胡部家眷的清剿,才使得战事一边倒。
带着狼崽子般眼神的孩童并没有在这场奴隶起义中幸免,奴隶们极有默契的对着所有人下死手,收拾战利品、搜检武器,随后放火,将所有的罪恶交予火焰。
韩龙走到帐外的一处倾倒的大车之上,高声对着有些混乱的队伍招呼道:“快,动起来,分出队伍,清点人手伤亡,整理兵器甲胄。”
随着韩龙的指点,尚未阵亡的奴隶首领们,遵从命令,开始各司其职,为他们今后的行动储备物资,为将要来临的战斗做好准备。
“骨拙兄弟,你说的马匹呢?”韩龙忽地看向骨拙,沉声问道。
“轰隆隆”
话音未落,营寨之外便传来了巨大的马队踢踏声。
时近傍晚,淡金色的晚霞里,一大群的马匹如云般涌来,早就得知马匹来源的奴隶们兴奋的奔出营寨。
“哈哈,驾!”
骨拙率先出寨,选中一匹神俊的棕色马匹,当即翻身上马,兴奋的连连呼喊。
他身后的奴隶们如他一般,兴奋的涌出来,各自选中马匹,没有马鞍,没有马镫,这些人凭借着精良的马术,在马背上纵跃如飞。
看到至关重要的马匹抵达,韩龙轻轻松了口气,将紧握的汉剑插入当前的泥土中,衣袖上积存的血液顺着指缝一点点滴落在地。
“韩大兄,折了三十几个兄弟!许老大也死了。”
负责清点伤亡的手下靠近,禀报了刚刚的伤亡,即便他们有着突袭、以及人数的优势,但基于奴隶的身体素质,勇士们的装备优势等因素,还付出了不小的伤亡。
韩龙闻言,正在拧袖子上血水的他动作顿住,锋锐的眉毛皱起,想起了那个身子佝偻的汉子,那个一直念叨家中老娘,想着回家尽孝,不愿意在这胡地做孤魂野鬼的汉子,其人终于还是死在了塞外。
怔了片刻。韩龙深吸口气后缓缓吐出,默默的将身前的汉剑拔出,接着他转头道:“在哪儿?”
“都在后边。”
韩龙来到营寨后方,这里并排摆放着刚刚阵亡的奴隶们,有汉人,也有鲜卑人,其中还有些不同面孔的异族人。
他在每一具尸体前停留片刻,就如同在哀悼一般。
一张张面孔在韩龙的眼前闪过,有人来自北地,家里有田有产业,不幸被掳,忍辱偷生多年,一直念想着归家。
有的面容稚嫩,对于中原的印象只存在于他们这些汉人的语言中,埋藏于骨血中的向往让他捡起了刀。
有人来自遥远的地方,出身西域,明明当惯了奴隶,却还是在韩龙的鼓动下,加入了叛乱。
韩龙在许老大的尸体前停留片刻,蹲下身来将其头上染血的帻布收进怀里。
“都扔进火堆里烧了吧!免得尸体被那些胡人糟蹋。”
这一刻,韩龙思绪纷杂,想起了在汉地时听过的沙门佛教,听说这个新起的宗教就提倡火葬。
“头儿,有些护卫骑马逃了,没追上,肯定是去传信了。”
望着熊熊的火焰沉默思考的韩龙,听到了手下汇报。闻言他抬头看着慢慢变黑的天色,耳听着四周的喧嚣,轻轻摆手道:
“无妨,胡人就算放弃对付高句丽人,快马加鞭赶回来,怎么也得三四个时辰。时间上足够我等布置了。”
“加上骨拙带来的牧民,一共有多少人手?”韩龙沉吟着,向刚刚清点人数的手下问道。
“不分老幼,拿得起武器的都算上,一共有四百二十几人。”
“嗯,”韩龙听到回答并不意外,这场起事出乎意料的顺利,奴隶们无论愿意与否,都被卷了进来,这个数字与他的估计差不多。
“现在都别想着打仗,先吃肉。”思索片刻后,韩龙笑笑,拍拍跟随在他身边的伙伴肩膀,朗声道。
“吃肉去!”四周因为战斗而有些脱力的奴隶们闻言露出欣喜之色,不由自主的吞咽口水,随之振臂欢呼。
当夜,得知讯息的胡部大军终于抵达了如同火炬的营寨。
空气中不仅有木炭的焦味,还有油脂灼烤的味道,望着一片火海的营寨,胡部大军人人愤慨,手中的弯刀在空中连连劈砍,恨不得将那些叛逆之人碎尸万段。
“首领,看印记,那些叛逆赶着牲畜逃向北方了。”
斥候打着火把,沿着地上的痕迹,终于判断出了韩龙那伙奴隶们的踪迹。
“这片丘陵就几处出口,给我追,不要让他们跑了!”
头领嗅着空气中的奇怪味道,想起了家中美人的结局,咬牙恶声道。
“轰隆隆”
一只火把连成长龙的马队在此地转了个弯,向着奴隶们逃窜的方向追去。
....
隘口营寨,火焰早已扑灭,木头寨墙上的余烟寥寥。
轻松击溃了营中的胡部军队后,秦仲带着大军进驻其中。
“啥?奴隶叛乱?”
秦仲揉揉眼睛,对刚刚收到的消息感到不敢置信。
“是的,将军,听那俘虏供词,奴隶中的以汉人为主,趁着大军在外,发动了叛乱,不仅杀死了遗留在营地中的头人,还席卷了胡部的牛羊向北而去。”
“啧啧,草莽亦有豪杰啊!”
秦仲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尘,摇头感慨道。同时他也为这种意外感到欣喜,比起投诚的胡人,还是那些反叛的汉人更为可靠些。
想到这里,秦仲看看正在进入营寨的汉军马队,翻身上马,马鞭前指道:
“传令下去,留五百兵卒驻守营寨,剩余骑兵随我进发,斥候前出侦察,沿着胡部大军足迹追击!”
“喏!”身侧的传令兵领命,骑马远去。
他的身后,汉军马队的队形随着军令缓缓调整,先从营寨中抽出,又朝着远处的草原延伸而去。
.....
“快,头人们就要追来了!”
骨拙招呼着自己的手下,将营寨中的大部牛羊收拢到一起,并且将其中的公牛向着山坡上驱赶。
借着黎明的光线,烦躁不安的牛群在经验丰富的牧奴驱赶下,踏着湿润的草地向着高处行进,时不时的低头吃一口带着露水的嫩草。
“头儿,为啥要赶牛到山上?而且为啥将羊留在下边?”
清晨的露水打湿了衣裳,让骨拙觉得分外难受,他不停的扯着脖子上的布条,就听到来自手下的询问。
来自体感的不适让骨拙不愿回答,只是想起他询问韩龙时,其人的讲解,他翘起嘴角,高深莫测道:“听说过田单吗?”
“啥田单?没听过”手下闻言一头雾水,不知道田单是人还是物,挠着脑袋傻笑。
“不知道就乖乖听话,等下你就知道了。”骨拙见状,心道老子也不知道。但是知道这种战术叫做火牛阵的他有种信息优势的优越感,瞪了那人一眼道。
轰隆隆
大队马队行动的轰鸣声响彻草原,在韩龙的眼中,覆盖住整片山丘的胡部大军正在向着他们扑杀过来。
兴许是为了追踪,眼前的胡人马队并没有形成行军长列,而是展开成了一条线,浩浩荡荡的向前推进,肉眼可见的,线条中的部分区域会因为收拢途中奴隶们舍弃的牛羊而发生停滞。
头领看到那些被牧人收拢的羊群,心道“路上遗弃了如此多的牲畜,那些奴隶们慌了!正在奔逃。”
想到这里,头领举起弯刀,指着前方,大声鼓舞道:“敌人已经丧胆!沿着踪迹,给我冲!杀死他们!”
“杀!”
四周的胡部骑兵应和出声,声音渐渐蔓延开来,最后呐喊声回荡在草原上。
韩龙明显能够感受到身侧伙伴们身子的颤抖,比起与那些营寨中担任守卫责任的胡人勇士,当前这些骑在马背上的胡部骑兵才是他们最为恐惧的。
然而,此时的韩龙也根本来不及安抚这些手下,他眼睛盯着对面山坡,那里的背面隐藏着他的杀招。汉剑的剑柄被他紧紧握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骨拙!你可得抓好时机啊!”
他们所在的丘陵相交,形成了一个低缓的山谷通道,由于地形原因,大军到了此处,会自然而然的汇集。
在骨拙惊奇的眼神中,那些胡部骑兵就如韩龙所说的那般,汇集到了一处,又因为那些遗弃的牛羊群的原因,造成了不同程度的阻塞。刚刚还是铺天盖地浪潮的骑兵,此刻如同进入了拥挤的羊圈,一时间混乱不堪。
“就是现在!”
韩龙、骨拙几乎是同一时刻喊出这句话。
“升旗!”韩龙立即命令手下将一杆捆扎麻布的旗杆立起来,以此作为发动的信号。
“点火,驱赶牛群!”
伏在草地上的骨拙一个翻身,在空中他就给那些照看牛群的牧人们下达了命令。
牧人们强忍住伤害牲畜的悲痛,不顾那些刚刚还在舔舐自己手心的公牛生死,驱赶着他们向着山下而去。
随着预先绑在牛尾上的干草被点燃,本来是缓步下行的牛群开始发狂,身后的灼痛让它们开始不顾一切的向着山下狂奔,试图以风来缓解身上的烧灼。
“哞!”
公牛们红着眼睛,踏着沉重的步伐,顶着尖锐的牛角,不时因为痛疼仰脖子嘶吼一声后,继续朝着山下狂奔。
漫天的烟尘席卷,牛群狂奔的动静犹如怒涛。
“那是什么?”
“那是惊牛?”
“快,散开!”
山下正处于拥挤状态的胡部骑兵听到了动静,站在马背上张望,待看清楚奔牛的真面目,吓得面无人色,急切的打马想要逃离。
生长在草原的他们十分清楚牛群惊动后的破坏力有多么可怕,只是,随着越多的人发觉惊牛,想要逃离的人增多的同时,他们的行动并不能达成一致,光是掉转马头这一动作,就让本就拥挤的马队发生了更大的混乱。
“哞!”
面对前方的阻碍,根本没有其他选择的奔牛只能哞叫一声,低头将面前的阻碍顶翻,再接着踏着他们狂奔而过。
尖锐的牛角划破空气,几乎都有了尖啸,刺穿了前方的马匹,划伤了试图阻挡、或者来不及躲避的胡部骑兵。
希律律!
本就胆小的马匹面对惊牛,一个个人立而起,想要避开这些毫无理智的大家伙,马蹄高高抬起,还未来得及落下就被近身的奔牛撞飞,马匹连同骑士皆成为了牛蹄下的亡魂。
待牛群冲破阻碍,待自身携带的重力势能释放完毕,已经破阵而过的牛群们一个个宛如魔神,牛角上挂着血肉,牛头上洒满鲜血,牛蹄上全是污秽。
奔牛就像一把把锋利的锥子,以绝大的力道向着挤在一块的胡部骑兵不断戳刺,制造出大滩鲜血的同时,还在以恐惧破坏掉胡骑的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