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赀水上游,乌极驻马于一处高坡,眉头紧皱,眼睛死死盯着坡下已经平静下来的水波。
“高伊夷模这小子可真狠!”
想起此前涌过的场景,乌极心中的震撼非比以往,长期生活在北方的他从未想过洪水也能当作武器,这简直颠覆了乌极这位部族领袖从前的战争概念。
“看来以后行军打仗,还得注意河流上游啊,否则一个不小心被人一冲,再多的军队也得玩完!”
砸吧下嘴,乌极习惯性的想要脱帽摸头,却发现头顶上的貂皮帽早在刚刚的混乱中被洪水席卷走了。
“晦气!”
他先是暗骂一声,随后望向身后的那些部族兵们,本来因为劫掠而有些臃肿的队伍,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洪水给被动减负,少了不少财货的部族头人们,举着兵刃无能狂怒。
“这么大的水波冲击,国内城下的高发歧能够躲过吗?这仗似乎还有得打?”
想到高发歧有可能被这次洪水给一波带走,刚刚败过一场的高伊夷模又有着重掌大权的可能,乌极顿时有些踌躇,为自己的提前离场颇感遗憾。
“首领,咱们去哪?”
就在这时,有身披皮裘的壮汉靠近,低声询问道。
乌极闻言,朝着后方望了望,与部族头人珍惜财货的愤慨不同,大部分的部族兵们,瑟缩在队伍尾部,似乎都被刚刚的天灾所吓住。
见此情状,知道这些人短时间难有战力的乌极摇摇头,收起想要干预高句丽王位战争的想法,下令道:“向北,回家!”
.....
简位居好奇的看着张辽举着一个小圆筒远望,对于那个名为望远镜的小玩意,他有着极为浓郁的兴趣,只是,身为扶余的世子,不适合在张辽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无知,故而只是腆着脸盯着张辽手中器物打望。
张辽压根没理会简位居的心思,眼睛仔细观察着远处的那一支人数众多的马队。
“看衣饰,像是典籍中的沃沮人,嗯,跟鲜卑人也有点像。马不错,体格高大,与扶余马同类。”
这段时间在高句丽的北境转悠,张辽对这些地区的风俗、物产都有了相当了解,其中扶余与沃沮人的马匹,都是他生平罕见的良马,不仅体格高大,还耐粗饲,奔跑速度不俗,是极好的战马种群。
并州出身的他对于马匹有着自己的见解,多亏了武帝当年开边,控制西域的东汉战马来源广泛,有草原上吃苦耐劳的鲜卑马,有来自凉州、西域混杂各种血统的西域马、凉州马。
中原的马匹大多是本地牧苑的马匹与草原上的马匹杂交所产,本来因兼具各种马匹的优点。
但是据张辽所知,中原的马匹一年不如一年,两汉收集的大量良马在一次次的繁育中,优势基因被不断稀释,已经有了与草原马类同的现象,要不是西域还在向内地输送马匹,大大缓解了中原马匹的退化趋势。
这几日在与简位居的交流中,张辽了解到了扶余人强壮战马的秘诀,其并非其国中掌管马畜的马加功劳。
扶余国内骑军皆为贵族,有着足够财力的他们不允许自己的马匹出现退化,颇为重视马匹的素质,在繁育过程中不允许战马杂交,扶余立国多年,战马一代代的选育,已经汰选出了不少优良基因。
听到张辽的低声自语,一旁的简位居朝着远处望去,终于看见了那些沃沮人的骑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呵!这些蛮夷哪里懂得繁育马匹,他们的马,大多来自我国!”
简位居眼睛冒火,看到那些沃沮人骑着的高头大马,似乎觉得这是一件冒犯扶余国的事情一般。
“哈?”
张辽侧头看了一眼生气的简位居,顿时明了,看来那些沃沮人胯下的马匹,大多来自扶余国,至于怎样获取?手段肯定不光鲜。
“唔,秦仲发现的那处马场不错,听主公意思,要将那地方设为专门的战马繁育地。扶余马,高丽马,鲜卑马,都可以在那处牧场繁育。”
一念及此,张辽转头,看向简位居,挑眉道:“世子,让我见识下扶余铁骑?”
“简位居遵命!”
一心想在张辽面前展示下扶余人战力的简位居闻言,一点不犹豫,立时抱拳回应,转身跳上自己的战马,来到一侧做战争准备的扶余人马队跟前。
身为扶余人世子的他威望不低,不需要太多的说辞,仅仅是一个挥手,就带着一众骑兵远去。
“呵呵!”
看到简位居出马,张辽放下望远镜,看向身侧的一众汉将,笑道:“准备作战,按计划包抄,人可以跑,战马牲畜都得给我留下!”
“喏!”
四周的将领齐声拱手应道。
正处于行军队列中的乌极被乍然出现的扶余骑兵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传令迎战,就被迎面而来的扶余马队给一分为二。
扶余骑兵全员着甲,而且在与汉军配合中学习了汉骑的马镫,马鞍等装具,短时间里经过装具革命的他们,第一次显露锋芒。
精致皮甲的防御力不输铁铠,手中的弯刀锋利无比,远远的一次冲击,端坐马上,左右挥击弯刀的扶余骑兵,就将乌极带领的沃沮骑兵给彻底冲散。
“哈哈!杀”
简位居脚踏马镫,极为平稳的冲破了沃沮人的队列,手中的刀锋都未曾染血,身侧的亲兵死命为他抵挡了来自敌人的袭击。被这种突阵的轻松之感震惊的他站起身来,不断挥舞弯刀,向着左右呼喊再战。
本就是战场逃兵的部族骑兵,根本没有留下来与这支平地里冒出来的扶余骑兵死磕的意思,眼见着这伙骑兵来者不善,没有犹豫当即策马,朝着北方奔逃。
队伍中的牲畜、大车上的粮食布匹,带血的金珠宝石,被推翻在地,露出夺人眼球的金光。
“嗖嗖嗖!”
扶余骑兵作为纯粹的贵族兵,他们不仅善于马上格斗,骑射的本事亦不低,此刻见到沃沮人显露颓势,一边冲阵驱赶,一边拿出角弓连连施射。
箭矢泼水式的落下,将那些被施展了战败、洪水、偷袭多种debuff的吓得落荒而逃,就连反击的念头都没冒出过。
“快撤!”
乌极见状,知道短时间无法指挥部队的他,做出了正确命令。
刚刚还汇聚成列的沃沮人马队顿时如同炸开的苍蝇一般,向着四处窜逃,广袤的原野上,有着无数打马的沃沮人,这让刚刚取得优势的扶余骑兵有些措手不及,不知道朝着何处冲锋,只能习惯性的朝着人数最多的队伍冲击。
“轰隆隆!”
就在两军将要上演草原上常见的击溃战时,从各个方向上都传来的汉军骑兵奔跑的轰鸣。
身披铠甲,手提长矛,头顶火红色的盔缨的汉军骑兵出现了,他们以小队为集群,冲击着各处还存有组织的马队,将队伍中的牲畜、战马、财货一点点剥离,直到对方彻底失去战意,开始逃窜时,这才散开队列,分散追击。
乌极抱着马脖子,从一开始就对财货不存留恋之心的他,脱离大队格外顺利,因为身边的部族勇士并不多,他没有遭遇到扶余人的截击,勉强逃脱了汉、扶余骑兵的夹击。
“汉军?扶余人?他们怎么在此地?高句丽北境失陷了?”
直到逃跑路上,他这才回忆起,已经有多日没有收到来自北地的消息了,一心在南方捞取好处的他之前并未在意,此刻想起,顿时遍体生寒。
“快!舍弃那些阻碍行军之物,勿要在此地逗留,我等径直回栅城!”
想到这里,他立时对身后的骑兵下令,将除了兵刃、粮草之外的东西,尽皆丢弃,以换取最快的行军速度。
“嗖!”
“首领小心!”
在亲信伸手,着急示意的瞬间,乌极的眼前划过一束银光,随后他便天旋地转,只觉得天地坍塌,耳中尽是混乱的轰鸣。
“射!”
严方收起手中强弩,眼见着自己的射击命中,极为高兴的他抬手命令道。
“嗖嗖嗖”
更为密集而强力的弩矢从道旁射出,将本就人数稀少的马队冲击得稀稀拉拉。
眼见着倒地不起,脸上还插着一根箭矢的头领,意识到乌极没救了的骑兵顿时没有了战意,顾不上向着射弩军士反击,趁着射弩的间隙掉转马头向着远处逃窜。
片刻后,严方举着强弩来到乌极的面前,用脚拨开乱发,仔细辨认了下被马匹踩踏多次而有些变形的头颅,不敢置信道:“这是敌方大将?”
“正是沃沮人首领乌极!被您一箭射落马下,头儿,你又立大功了!”
不待队伍中的翻译回应,四周的亲信部下连连点头道。
“唔...”
严方嘴角先是咧开,又紧紧闭上,看看左右傻笑的部下,大手在脑袋上摩擦,满脑门问号,暗道这厮就几个部下,没想到还是个贵人。莫非,自己真如张都尉所说,是个福将?
.....
高伊夷模设计的一场大水,影响力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大。
成建制被洪水攻击的高发歧只剩下了入城休整的部分大军,让他没有了一鼓作气扫灭高伊夷模的机会。
并且高发歧为了稳定国中局势,开始笼络国中贵族,对以涓奴部为首的各部依赖愈深。
在高发歧舔舐伤口的时候,南下的高伊夷模抵达夫租城,以高句丽王的名义发布诏命,联合南沃沮,东秽貊,共同抵抗北方的高发歧,偌大的高句丽,已然有了分裂之态。
.....
初平元年,六月
公孙度在收到来自张辽的北方寇掠颇丰的情报后,他立即回信,要求按照预定计划撤军,无需插手高句丽内战。
大梁水的上游,得益于多日降水,水面已经可以行船,大群的俘虏被驱赶,开始临时制造木筏、用以转运物资。
河面上的木筏连成了长串,随着水流而下,简直要将河道堵塞。
而大梁水的下游,正是公孙度势力的核心,襄平城。
此时河面上,已经有少量的车船逆行至此,配合着大军转运子辎重,这些船只的抵达同时也带了来自辽东、中原的情报。
“幽州来使?刘虞他要干什么?”
公孙度打开糜竺的信函,第一眼便就注意到了这个信息。深知幽州当前局势复杂的他并不觉得刘虞能够拿自己如何,派个信使来作何?难道是打秋风?
隔空想不透刘虞心思的他放下信函,打算等自己回归之后再说。
“唔,中原战事不休啊!”
他接着往下阅读,果然看到了来自中原的情报,其中大篇幅的还是诸侯讨董的进展。
徐荣就如历史上那般,在梁东的一场遭遇战中,以骑兵为主的凉州兵轻易击溃了孙坚部队,还差点活捉孙坚。
这一战,使得南阳方向的讨董军队受到重挫,开始收缩兵力,养精蓄锐,力图再战。
“哎,不太妙啊,老徐出了太多的风头,此战之后,恐怕就会被远调,回去守长安城了。”放下情报,公孙度摇摇头暗自为这老友的际遇叹息。
河内方向的袁绍军受挫之后,再度复起,将过河的董卓军一一驱逐,再次占领了黄河渡口,尖刀再度抵在了洛阳腹心,只是碍于兵力、粮草所限,无力过河攻击。
“酸枣联军内讧?我怎么一点不感到意外?”
读到刘岱杀桥瑁,董卓在东面的威胁自解的时候,公孙度差点笑出声。
笑过之后,公孙度将关于中原的情报再度细细阅览完,这才放下纸张,轻轻敲击案几来。
从情报中他便知道,历史是有着其惯性的,哪怕公孙度此前的作为对其有些许扰动,它还是顽固的回到了原先的轨道中来。
“如今看来,中原的波澜蔓延不到辽东来,反倒是青州、幽州的变局需要更为注意。”
手指敲击的同时,他翻开纸张,将目光投向了青州黄巾分裂,张饶领兵北上的消息。
青州黄巾的动静如他所料,并不是所有的黄巾都想要留在原地种田,臧霸也并非雄主,管不住想要脱离的黄巾渠帅。
落于黄巾之手的青州迎接的依然是混乱,令公孙度意外的是,北海国相孔融,竟然靠着都昌坚城活了下来,青州地界上如他一般的官吏比比皆是,黄巾想要完全占据青州,仍旧任重道远。
至于幽州,刘虞为了安置难民,劝农桑,兴盐铁,经济上搞得有声有色,还大开边市,受益的汉胡头人皆对他赞誉有加。
而与刘虞不对付的公孙瓒对此并无动作,似乎另有所图。
回忆自己那少得可怜的历史知识,公孙度站起身,踱步来到帐外,却被远处的喧闹所吸引,抬眼望去,连绵的骑兵马队高声嬉笑,长串的俘虏跌跌撞撞前进,堆满财货的大车快要堵住道路。
高句丽之战,公孙度以极小的伤亡,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战果。
光是抵达到他的案前的报表统计,俘虏人数就有八万,随船而下的船只、木筏携带的粮食、布匹,也达到了天量,高句丽国内平静数百年的积蓄,被公孙度洗劫一空,他相信,有着内战隐忧,国内人口、财货流失近半的高句丽,今后绝对是东北地区最为爱好和平的国家。
一想到战前的目标达成,公孙度脸上终于露出笑容,这是他第一次作为主帅,而不是方面大将主持的军事行动,从结果上讲,似乎还不错?
帐外,此时正有大队的骑兵路过,踏踏的马蹄声中,有眼尖的骑兵见到发呆的公孙度。
“那是府君?”有人低头,向着左右确认道。
“嗯,就是府君,授田的时候我见过他,绝对没错!”有出身农庄的骑兵顺着视线望过去,颔首确认道。
待确认帐前是公孙度时,马背上的骑兵们却陷入了沉寂,面对带领他们取得大胜的统帅,这些人不敢显露一丝不敬。
终于,有人压抑不住战胜的喜悦,对着公孙度的方向振臂高呼:“万胜!”
前后的军士见状,立即随之振臂:“万胜!”
随着万胜之声在河谷回荡,河谷中,无论是行军的军士,还是看守俘虏的兵卒,亦或者操船的船夫,一个个极有默契的集体高呼:“万胜!万胜!”
“哈哈!”
公孙度闻声大笑,这种被人敬仰拥护的场面让他觉得一切都有了意义,随后翻身上马,指着下游道:“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