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郡,襄平
羽林营的宽敞教室内,挤满了前来听课的学生。
张辽身着常服,立在讲台之上,对着羽林营中的少年讲着军事作战上的总结。
刚刚过去的辽东-高句丽战争,对张辽来说,是一场用来印证他的作战思想的战争,这次作战,无论是境内的反击,还是成功寇掠高句丽,都让第一次率领大军的张辽受益匪浅。
望着台下一丛丛的人头,张辽拿出校阅军队的气场,朗声对这些有着文化底子的少年们讲起自己的骑兵作战总结。
本来张辽受益最多的还是军事战略上的考虑,但碍于面前少年们的身份,他们在学成之后进入军队,多半还是成为基层军官,战略上的概念完全没有战术上的讲授来得实在。
“战场之上,军士作战,除却场外的客观因素外,其本质上犹如二人打拳,有攻有防。”张辽看着底下若有所思的少年,一手做掌一手作拳,两者相击发出一声闷响道。
“这场拳脚胜败的决定性因素有许多,防御、杀伤、速度,每一项优势都能决定生死。”
张辽列出了三项公孙度常常提到的兵种三要素,在他看来这三项因素在战术制定上,是起着决定性作用的。
“好的战术,必须在限制住敌军的优势的同时,发挥出己方的优势。以骑兵为例,其在杀伤力与步兵不分伯仲,在防御上远不如可以携带大盾的步兵,但它有个最大的优势,那便是速度。”
“速度,其一是我等熟知的骑兵机动速度,这是战术上骑兵的灵活程度的最大表现,它能够依据统帅的想法,以最短的时间抵达要求的位置。尔等作为军官,对于骑兵的行军速度,需要有绝对的把握,在缓行、随行、急行,乃至于舍弃辎重铠甲、不惜马力行军等各种状态下的行军速度。”
“其二,是反应速度。
战场上最好打的仗,是埋伏战和突袭战,二者都是瞅准敌方轻忽,没有预料的间隙发动攻击,以我军的有备,攻击敌方的懈怠。
对于以速度见长的骑兵来说,反应速度显得尤为重要。
在完善的斥候体系下,情报传递、收到情报、分析情报,布置、出击、收尾。就是尔等需要考虑的事项。若想从细微的情报中辨别战机,需要这些专业性工作辅助。当然,对于良将来说,这些都在一念之间。
呵呵,对于尔等,唯有谨而慎之。但请记住,战场之上切不可犹豫,一旦决定,立即行动。”
果然,讲到今后作为军官的具体作为,底下的少年们神情严肃,一个个竖起了耳朵,全神贯注听着,听到张辽的告诫,皆默默点头。
张辽自己很清楚,作为军官,在军中的大半时间,都是在经历一场场小型战斗,遭遇战、破袭战、斥候战等等,要想参与一场几万人的会战,并没有那么容易。
讲到这里,他想起了自己在玄菟郡突发的想法,那就是组织一批有知识的军官,进行这些细致工作,以他们繁重的工作,来取代百战老将的老辣眼光。
而且,当时的他就意识到了,随着公孙度建立新的斥候体系,信息收集的效率大增,同时也加重了军中文吏的工作量,也让许多能够被人发现的战机白白溜走,毕竟在没有多少军事经验的文吏眼中,斥候情报中的许多描述,是毫无意义的,丝毫不能引起他们的警惕,自然被他们随手丢弃。
“其三嘛,自然就是正式对战中的搏杀速度。
这里,根据作战目的,搏杀方式各有不同,如上马骑射、下马步射、骑兵冲阵等。以如今辽东骑兵盛行的,由府君所创的三叉戟战术为例。这是一种骑兵的冲锋战术,借鉴了步兵作战中造侧击的原理,在临战前利用战马的速度变阵,对敌军正面进行三方突击。”
张辽说起军中耳熟能详的三叉戟变阵,顿时引起了台下少年们的欢呼,显然他们对公孙度的战术发明有种别样的向往。
见状张辽站起身,利用台上的立着的木板给少年们画出三叉戟形状的行军线条,向着众人描述起这种战术的基本原理。
“这种战术的厉害在于,发动时不依赖具体的人,而是本军各部所在的位置。
哪怕你是从来没有上过阵的新手,只要你在中部,那么你就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直直的撞上去,为后来者开辟新路。同理,位于两侧的骑兵,其凶险更甚,不仅要无视来自敌军侧翼的袭击,还要执行战术向着中部突进。
也就是说,它主要依赖骑兵坚决执行战术的自觉,以及为首军官的自我牺牲。
呵呵,听着似乎都是些缺点,但这些都是电光火石间决定下的事情,它的最大优势就是发动速度快,完全不给敌军反应时间。在无准备的情况下,以上正面、两翼的遭受的来自敌军威胁都要大打折扣。”
当听到战术中的三枚箭头所担任的职责,以及他们所需的一往无前的勇气时,少年们发出了敬佩的呼声。
“所以,第三点的搏杀速度,主要在于骑兵平常的训练。胡骑的骑射有着平常的游猎作为基础,所以他们能够将之熟练的在战场上使出。骑兵的步射也需要针对性的训练、装具、武器、站位等等都需要有所适应,骑兵的冲阵更是如此。
如何列队?如何试探步兵阵的成色,攻击的路线、发动的时机等等,诸多要点都是尔等需要学习的。唯有掌握以上要点,今后上了战场才能下意识的发动战术,而不至于沦为战场上犹豫的庸人,平白丢了性命不说,还要拖累袍泽。”
讲到最后,张辽的语气变得严厉,在他看来,战场从来都是个残酷地方,容不得半点错误,他可不想少年人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上战场。最后他看向台下侍立的张浪一眼,命令道:“张浪!接下来由你负责,将他们编组,带到城外进行骑兵训练。”
“喏!”张浪出列,抱拳领命道,接着他看向那些眼中满是跃跃欲试的少年,一时有些无措,好在经过了军中的历练,他迅速肃然,呼喝手下将少年们整队分组。
让张浪惊讶的是,这些看样子有些憨傻的少年们,纪律相当不错,用不着军官挥舞刀棒,眼花缭乱的变阵下,很快便就分好了组。
“这...”张浪咽了咽口水,收起了轻视之心。想起自己刚刚入伍时的丑态,顿时觉得这些少年将来说不定也是批不弱于他们的精兵。
张辽望着底下训练有素的少年,心中感怀万千,这些少年们将要学习的要点,都是他们这些百战老兵们,用前半生的铁血所总结的东西,放在中原世家,都能作为家族的兵家传承了。
今日却被统一的传授给这些人,此时此刻,他才意识到公孙度是多么看重底下的羽林少年。
正在感慨时,他瞥见了底下有团不和谐的身影,与少年人的整齐有序相比较,那些人就显得颇为混乱了,甚至还与前来整队的军官发生了冲突。
只是,他们眼前的都是刚刚对外作战取得大胜的骄兵悍将,根本不惯这些人,挥起大棒打得那些人连连避让,终于还是在暴力威胁下恢复了秩序。
“怎么回事?那都是些什么人?”
张辽转身,朝着身侧的郡府官吏问道。
“回禀都尉,好像是青州来的,主公传令,他们随这些少年一起前往骑兵军校学习。”官吏见状,朝底下看了一眼,拱手回道。
“哦?青州啊,我知道了。”张辽颔首,望着底下那些大汉若有所思,这些人的存在他知晓,就比如前次在高句丽立功的吴缺,都是公孙度口中的青州留学生。
.....
田畴身着素雅长袍,慢悠悠的走在襄平城外的河道边,欣赏着河面上来往船只的景象,身在幽州的他极少有机会见到这样繁忙的水道,对他来说,辽东的一切都颇为新奇。
“哗哗....”
一阵动静颇大的水花声响从河面传来,田畴转头,就看到一艘形制奇特,两侧带着大木轮的船只在河面上翻腾驶过,激起层层水花的同时,速度还极快,远远超过了那些捕风、划桨、摇橹的船只。
“有些意思啊!车轮原来还可以用在船上?这是哪位大师的杰作?辽东还有这样的奇人?”
光是看一眼,田畴就大致明白了车船的行动原理,其内部一定有人或者牲畜拉动,才能转动车轮,驱动船只行进,道理简单,但想法新奇,非大师所为不可!
没过多久,他来到了襄平城外的码头,这里停满了来自上下游的船只,其中最多的还是来自大梁水上游的小船,这些小船吃水颇深,上边载满了公孙度在高句丽的收获,即便大军已经归师,但缴获物资的转运至今没停。
望着码头上欢声笑语的水手力夫,田畴笑着摇头:“这才多长时间?一年不到?对内诛灭豪强、对外战胜外敌,治下百姓信服,公孙升济成事了啊!”
想起临行前刘虞的交代,他在心中叹息:“使君啊使君,果然如你所料,辽东而今名为汉土,实为公孙氏的私域啊。”
回顾这趟旅途,田畴亦心中感慨,他在初平元年的春季出行,直到六月才赶到襄平,途中虽然经过三郡乌桓的领地,但这些人仰赖刘虞,对他颇为尊敬,倒是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但途中傍海道【辽西走廊】的路况却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地方位于燕山余脉,与渤海相接,水泽遍地,而且长年多雨,道路湿滑,车辆很难通行,若非有本地部族带领,他们一行是很难顺利通过的。
听向导所言,傍海道最好的通过时间乃是冬季,虽然严寒,但是道路都被冻得结实,到时大车可以通行无碍。
田畴对此抱有疑惑,因为据他所知,辽东属国的乌桓头人苏仆延参与幽州之乱时,就是通过此道进入右北平,而且一路上他也看到过许多商队留下的痕迹,足以说明此地有条成熟的商道通行。
“无论如何,有这条不易通行的小道、有屡叛不绝的辽西乌桓在,辽东郡就很难被幽州严加掌控。”
田畴眯起眼睛,手指轻轻摩挲腰间玉佩,在心中为刘虞筹谋着。
翌日,辽东郡太守府中
公孙度望着眼前的年轻人,眼中满是好奇,这人头戴进贤冠,穿着浅色衣袍,配上腰间玉饰,加上俊朗面容,着实是个少见的美男子。
此时他没有多少坐相的斜坐在榻上,朝着年轻人问道:“使者远来是客,度惭愧,照顾不周,还请使者海涵。”话虽如此,但他无论是脸上,还是肢体上,都丝毫没有表露出丝毫谦虚的意思。
田畴没有理会公孙度的作态,今日他总算是见到了辽东人人称颂的公孙度,他学着公孙度的样子斜坐,审视起眼前的有名太守。
其人出乎意料的年轻,剑眉如刀,眼神清亮,嘴角挂着经久不散的笑,体格高大,即便是斜坐在榻上,给予他的压迫力不啻于幽州有名的战将公孙瓒。
“呵,这公孙家怎么回事?尽出武夫?”心中不自觉的冒出这样的念头,田畴很快回过神,拱手道:“哈,属下奉使君之命前来,送府君一份大礼。”
“哦?”公孙度闻言来了兴趣,直起身子,挑眉问道:“是何礼物?”
田畴也不卖关子,挥手让仆役将自己所携带的木盒端上前。
公孙度望着面前的木盒,皱起眉头,鼻头轻耸,这玩意他熟啊!即便不打开他也知道是头颅。
“谁的?”打开木盒,里面是个陌生的、死不瞑目的脸,公孙度露出疑惑,抬头指向木盒问道。
“高句丽派出的使者,要去朝廷告府君私状的。呵呵,在途中被我遇见,正好砍了,用作府君的见面礼。”
田畴不慌,整了整衣袖,有条不紊道。
“高句丽使者?”公孙度嘀咕一声,这样的事情并不出他的预料,早在高发歧破城后,就给他传递了高伊夷模有可能向汉庭告他黑状的消息。只是,在知晓将来朝廷形势的公孙度看来,这样的行为毫无威胁可言。
“使者是途中捕获此人的?那礼物恐怕不止这一份吧!”公孙度很快便意识到了田畴话语中的问题,问出了心中疑惑:“那真正的礼物呢?”
“府君英明,真正的礼物在此。”田畴一副被公孙度拆穿了的表情,从怀中掏出书册,交由仆役递上。
公孙度好奇的接过,这上边的仍旧是告他状的文书,只不过并非出自高句丽,而是辽东、玄菟二郡的对他不满的豪强所写,里面的他十恶不赦,在辽东横行不法,简直是天字第一号的反贼。
手掌攥紧文书,公孙度眼神里透过一丝凶狠,他将文书放下,对田畴道:“刘使君是何用意?”
“哈哈,”田畴哈哈一笑,“刘使君当然不信那些不法豪强的言辞,而今已将那些豪强子弟看押受审,又将文书送还,用意还不够明显吗?”
“使君需要我做些什么?”公孙度不动声色的将木盒与文书放置一旁,径直问道。
“使君并不需要府君做为难之事,他只希望府君能在力所能及上,帮助幽州州府度过危局。”田畴脸上满是感慨,抬起头道。
“说吧,使君需要我打谁?公孙瓒吗?”
田畴此刻再度想起刘虞奔劳的身影,感怀不止,却不料上首公孙度一句话,差点让田畴破功。
“咳咳,使君怎可能让府君去打公孙将军呢?都是大汉臣子,如何能做出此等亲者痛、仇者快之举。”
“哦?我还以为公孙瓒那厮又对使君不敬,使君受不了,找我来诛杀此僚呢!”说着公孙度拍着手,极为惋惜道,似乎在为错过诛杀公孙瓒的机会而失望。
田畴见到公孙度一脸的失望表情,心中疑惑:“这两个公孙家子弟难道不睦,这是要内讧吗?”
田畴连连摇头:“咳咳,何至于此,府君有所不知,使君最为不喜争斗。”
“那便是要粮了?”公孙度毫不客气,径直询问道。
这话让田畴大皱眉头,心中狂呼:什么叫要粮?郡向州府运粮,这叫敬献啊!
见到田畴只是皱眉,并没有反驳,公孙度张开五指:“今年秋,我可以运粮五万斛至沽水码头。”
“多?多少?五万斛?”田畴再度失态,有些结巴的问道。
刘虞在临行前的确是有让公孙度吐出些利益的意思,可是田畴怎么也没有想到公孙度会一口气送出这么多的粮食,而今四处征战,粮食奇贵,刘虞正愁粮草的来源,想到这里,田畴抬起头,望向上首,等待公孙度的确认。
“正是,五万斛粮食。不止如此,我还会让人直接运到沽水入海口的码头,免去州府的运输折损。”公孙度面色严肃,点头确认道。
“府君想要什么?”田畴这会儿也知道公孙度是个现实之人,完全是利益至上,根本不谈公孙度运粮会缓解多少人的饥饿,而是径直问道。
“很简单,我要节制三郡的权力!”
公孙度图穷匕见,从案几上拿起两份文书,递给田畴道。
“三郡?”田畴吃惊,要说辽东、玄菟二郡他还算理解,毕竟玄菟郡是公孙度的本家,可乐浪郡又是怎么回事?
“今年春,乐浪太守张歧挂印而去,而今乐浪郡群龙无首,鄙人不才,乐浪豪强公推在下为乐浪太守。”公孙度像是看出了田畴疑惑,缓缓道出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