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糜芳驱马赶到朐县县城时,城中已经戒严,大街上无人走动,满街都是洒落的货物,以及街边墙面上、树干下点点鲜红的血迹。
“就是这里?”
他驻马在一处被刚刚被大火肆虐过、如今还在冒着烟气的酒肆旁,朝着管事询问道。
紧紧跟随着糜芳身后的管事一边擦着满头的汗水,一边诉说道:“嗯,就是此处,那个叫管承的好汉,就是在这里与那县尉郭豹发生了冲突。那郭豹本就是本地一霸,嚣张惯了,见到管承几人出手阔绰,起了疑心就要盘问。几人一番话语交锋,没一会便就动了刀子。”
“郭豹?那就怪不得了。”
想起朐县县尉,糜芳皱了皱眉头,又紧接着松开,这人就是个典型恶吏,名声是公认的差,只是其人是县令的小舅子,正是因为有这层关系在,他才能在朐县作威作福。
“说说,火拼的结果如何了?郭豹死了没?”望着冒着烟气的酒肆,以及街上随处可见的血迹,他转头问向方才赶来的糜家掌柜。
“回禀郎君,那伙好汉真真厉害,拿着环首刀,用着酒肆里的木头案几就将来捉拿他们的官府衙役、城中郡兵给一一打退了。这街上都是他们留下来的杰作,若不是城卫军调来了弓箭手,恐怕这些人能够将朐县县城给夺了去。”
掌柜指着街道上的痕迹,绘声绘色的给糜芳介绍道。最后还颇为惋惜的叹息一声:
“可惜那郭豹虽然叫嚣得厉害,真正打起来他就躲在衙役后边,倒是没有出什么事。”
糜芳心中一松,又暗道合理,这些人虽然不能跟那些百战精兵相比,可也是在马韩那里见过血的,给他们配足武器,不比徐州的州兵差多少。
可掌柜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平静下来的心弦顿时绷紧:“酒肆的好汉最后边打边退,倒是及时出了城。可我听说,此事一出,县令大怒,下令捉拿城中的外地好汉,有不少人被抓,这会估计正在牢狱中受苦。”
闻得此言,糜芳不管那些人中有无海贼中人,心中的警惕让他没有犹豫,当即打马出城。
朐县海岸,糜家私港
“王家世叔,快点出兵吧,这朐县城里的几个官军喽啰没啥本事,多来些兄弟就能轻松解决。”
管承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朝着上首的王继拱手劝道。
王继没有立即回应,此时他老脸皱成了一团,这世道还真是怪!几个水手就是上岸喝个酒而已,在黄巾遍地的青州都没事,到了东海这和平地界上反倒被抓,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说吧,尔等是不是又没管住嘴巴,在酒桌上说大话?亦或者,发了笔小财,就开始大手大脚?说了多少次,财不露白,小心被人盯上!你这过江龙,遇上坐地虎,照样得吃亏。而且,马韩的事情都给我烂在肚子里,除了沓氏、东莱,其他地方可都不给我老王面子的。”
王继眯眼看了看眼神躲闪的管承,毫不客气的训斥道。
听到王继的训斥,管承只感觉王继如在现场一般,真就点出了今日矛盾的缘由,不过是他们出手过于大方,与他们水手的身份不符,引起了那狗屁县尉的怀疑,这才闹出这种事端。
“可,可这也不怪兄弟们啊,头儿,咱们喝酒听曲总得给钱吧?不然手里的钱不就没了去处?再说,都是那什么郭豹作怪,想要黑吃黑!”
管承尤自争辩,只是看到王继那阴沉的眼神,顿时闭口,自从在马韩王继成功带领海贼众取得了不少斩获,还几次带领他们脱离险境,他的威望就超过了管承,名副其实的成为了海贼众的大首领,这样的眼神,只有管承记忆中的海贼老父亲才时不时的显露。
但管承一想起陷在城中的兄弟,拗着脾气道:“反正,咱们不能扔下兄弟。”
“哼!”王继冷哼一声,但他并没有反对救援,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一侧不曾言语的糜辉身上:“糜头领,有兄弟陷在县城里,你看,糜家能不能救出来?而且,这些兄弟跟咱们都是有着过命的交情。就怕在狱中嘴巴不严,透露了糜家虚实,最后误了大事啊!”
一番言语里,王继暗示海贼可能招供,一旦供认海贼与糜家的关系不浅,即便官府不相信,但也耐不住消息传到上层,未来只要发生海贼劫掠,在官府看来,糜家肯定是脱不了干系的。
而且,王继也能从糜芳的种种动作中,察觉出糜家的韬光养晦,不愿展露实力,以避免招致陶谦针对的意图。
“呵呵,王头领说得不错。”
就在糜辉为自己的表态犹豫不决时,舱外传来糜芳爽朗的笑声。
众人起身,就见到糜芳挂着笑意走入船舱,他的身后跟着众多身形雄壮的糜家水手,人多势众,一下子堵住了船舱入口。
这样的阵仗,让紧绷的海贼众一下子紧张起来。
糜芳进入船舱,看了看眼神不善的管承,以及笑出一脸褶子的王继,继续拱手道:“诸位,想必都知道此行的最终目的为何。当下的乱子虽是插曲,但极有可能对接下来的行动产生阻碍。”
“所以”糜芳看了看面色严肃的众人,继续道:“我觉得,不仅要救回牢狱里的兄弟,还要将朐县的经手的县吏、有仇怨的县令、县尉,一一解决才好!”
王继听的心脏猛地一跳,眉头皱成一个川字,他着实没想到糜芳这个唇红齿白的后生也是个狠人,他心中想的最多是劫县城,速战速决,糜芳想的可都是灭门啊。但身为海贼,此时他不能露怯,反而一脸好奇道:
“郎君想要怎么做?攻城吗?我等可没有器械。”
“非也!”糜芳摆手,看向王继,极有把握道:“没那么麻烦。诸位只要带着弟兄抵达城下,我保证城门为尔等敞开。”
在场之人闻言都是一惊,但是看了眼面前的糜家人,又都迅速释然,东海半糜家可不是个虚言,以糜家的影响力,要想开个城门,易如反掌。
“郎君要我等怎么做?”王继调整了下身姿,肃然问道。
“很简单。”糜芳从身后的管事手中取出一张图纸,指着上边的城池布局道:“这上边标有县令、县尉、县吏的住处,以及几处重要的店铺位置。尔等入城第一要务除了攻破县衙,救出被掳弟兄外,就是灭掉这些人!”
不待在场几人发问,糜芳继续道:“不用准备了,马车、战马都已备好,食水、武器、强弩、铠甲都在车上,现在出发,天黑之前赶到县城。入夜后,东城门火把闪动三次为开城讯号。进了城直奔目的地,途中不得劫掠良家,烧掉我指明的商铺,杀掉相关的官吏就立即撤离,带着人手就拔锚南下。”
“糜辉,你跟着,与管兄弟带路,此次糜家部曲作为策应,以防不测!”
经历了马韩战场的磨练,对于这一场小战事的布置,糜芳极有信心。
所以在来的路上他就一条条的发布命令,将战事所需的后勤物资准备齐全,在他看来,以有备击无备,以快打慢,朐县也不过是他糜芳的掌中玩物罢了。
“可是,万一牢中的兄弟招供,让那县尉得知了我等存在,城中有了防备,那又如何是好?”王继眯眼看了面前的图纸几眼,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不用担心,牢狱中有我糜家的关系,在明日之前,你们的兄弟不会被审讯!”糜芳有些诧异,看了眼他从前觉得不着调的王继一眼,没想到此人会如此小心。
“嗯,那就好!”王继点头,口中说好的同时,心中却对糜芳的用意产生了疑惑,在他看来,以糜家展现出的实力,根本用不上他们出马劫县城,通过狱中关系就能轻松将被捕的兄弟救出来,而今如此的大费周章,只能是糜芳有着自己的打算,他们海贼,不过充当了工具人的角色。
王继很不喜欢这种感觉,自从遇到公孙度以后,他就觉得自己的人生充满了桎梏,无论自己怎么蹦跶,始终逃不出公孙度的手掌心。
“呼!那就干,那帮吃闲饭的县兵,没啥本事,只要拿上武器,我能杀上他们好几回!”倒是一旁的管承听得神情激动,当即站出来表示同意。
王继没好气的看了眼管承,他真觉得海贼的头领应当由管承来当,海贼嘛,就应当做一把没有脑子的刀!
“对,糜家郎君都同意了,干吧!”在场的其他头领也都附和道。
见到其他的头领都表示同意,王继点头:“那好,管承你带着二百会骑马的兄弟前往。我在港口拔锚等你们。”
“善!”糜芳露出笑脸,转身对着众头领道:“诸位,还请尽快出发吧,战马、大车都在码头,从这里到县城的道路通畅,入夜前必定抵达。”
“喏!”糜辉带头,一众头领出列恭敬领命道。
片刻后,糜芳站在海船上,望着码头上渐渐远离的车队,心中的激动仍未散去。
“呵呵,陶使君的使者还在否?邀请他今晚来我糜家庄园饮宴。”想到朐县未来的权力格局,他转头对着管事下令道。
夜色如墨,城头的火把闪动,就如黑夜中捕猎者的眼睛。
吱呀!
牙酸的开门声响起,不待城内毫无准备的守军反应,骑兵就从露出缝隙的城门洞中冲入了城池。
踏踏踏
马匹踏在长街之上的响动在夜里是如此的巨大,就像一阵透过门窗的狂风,将街边的房屋灯火一盏盏吹灭。
“杀狗官!”
这一夜,海贼的喊杀声响彻在全城人的耳中,只是,在听到是针对官吏的喊杀之后,让不少瑟缩的居民松了口气。
火,还是不可避免的燃起来了,烟气在上空久久不散。
管承将插在阻挡他的官吏胸腹中的环首刀拔出,夜风吹拂下,扑腾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显得有些阴晴不定。
“头儿,走吧,弟兄们都救出来了,狗官都解决了!”
手下骑着马靠近,向着管承禀报道,只是没听到管承回应的他心中好奇,下马靠近管承。
就见到管承用环首刀沾着血在县衙临街的墙面上书写着什么。
“头儿,你在写什么呢?”
“唔,这仗打得太快,糜芳那厮又说要保密,可我总觉得要留下些什么。你来看看,我字写得怎么样?”
管承挑挑眉,指向墙面上歪歪扭扭的字体,颇为骄傲道。
“呃....那是字?”这手下闻言一愣,他本以为墙上的血痕是涂鸦,被管承一问,只能挠着脑袋支吾道:“头儿说笑了,小的不认字的。”
“唔,我也认识的不多,想了许久,这几个字应当没错吧?”管承本以为来了个军师,没想到也是个睁眼瞎,嘀咕一声,将刚刚写错的字涂抹掉。
只见在火焰的光线照耀下,县衙临街墙面上,被人用鲜血写着东海【半边划掉】羊王。
......
黑色的夜空下,糜家庄园内灯火辉煌
前来参加宴饮的使者郑璜双手搂着两名漂亮的侍女,眼睛却还死死盯着台上跳舞的仕女,灯火间摇曳身姿如水蛇,水袖连甩下,看得郑璜一脸的猪哥笑。
“饮胜!”糜芳见状,向着使者举杯。
“哈哈,饮胜!”郑璜见状,大笑着举杯应和。
杯中的值万钱的美酒泛着琥珀光泽,盘中闻所未闻的珍馐散发诱人香味,让他只觉得今日少带了两张胃口,即便腹部鼓胀他尤不满足。
此刻的他真切的领会到了自家使君为何如此重视东海糜家了,就今日表现出来的家资,已经超越徐州的绝大多数世家了。
就在宾客饮宴正欢时,有人慌张入内,凑到糜芳的跟前耳语。
砰!
他手中的杯盏落地,酒液打湿了地上的名贵地毯,让一侧注意此状的郑璜脸上不自觉的一抽,露出肉痛表情。
“什么?朐县被海贼劫掠,县令被屠?城中官吏无一幸免?”
可能是太过慌乱,糜芳的声音大了许多,让左拥右抱的郑璜一个激灵,连忙推开侍女,惊讶问道:“果真如此?哪里来的恶贼?”
前来报信的糜家仆役被郑璜一吓,哆哆嗦嗦的回道:“回禀贵人,是真的,听说是白日里县令捉拿了海贼头人,海贼凶恶记仇,不仅劫夺了牢狱,还灭了县令、县尉满门。至于蛾贼名号,那伙凶徒猖狂,干出此等恶事,竟然还在县衙墙上写下匪号:东洋王!”
“噗!”
刚刚喝下酒水,想要缓口气的糜芳闻声,一下子将酒水喷出,呛得连连咳嗽。
“管承那厮,真当自己还是海贼?还有匪号?”他一边在心中大骂管承,还一边仆役的服侍下舒缓气血。
“糜老弟,没事吧?”
郑璜见到糜芳这样的作为,自以为他是被那伙自称东洋王的海贼给吓住了,失去了方寸,上前关切道。
终于,糜芳坐起身摆手道:“无事,使者也见到了,东海如今可不平静啊!海贼凶顽,恐其复起,还请使者回禀使君东海实情。”
说着他一挥手,就让人奉上一盖着丝帛的盘子,望着郑璜霎时间亮起的眼睛,轻声道:“小小心意,还请笑纳!”
“哈哈,老弟放心,朐县乃是东海大县,遭遇此等不幸,正需要郡中贤达出力,才能安定地方!”郑璜向着糜芳拱手,当即笑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