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胡器嘴里咀嚼着这两个字,觉得这个词比之商社更为适合股份制这种商业组织。
经历过沓氏的股票狂热且获益不菲的他,知道股票的背后不止是投机获利,还有一种集众人之财货,以实现取利之目标的责任。它比这时候盛行的以家族、亲族为利益纽带的商社更有活力,利益分配也更加的合理。
“为何是东洋公司?”
公孙康看了眼面前这位目光敏锐的商人,笑着解释道:“因为家父不仅赋予商社在马韩的垄断经营的权力,还保证在东海以东的所有海域,贵公司都将享有垄断经营优先权。故而,觉得东洋公司更为合适。”
胡器闻言,起初疑惑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垄断代表着巨额利润,而今看来,东洋公司不仅拥有征马韩遗留的庞大遗产,其将来的垄断前景,才是最为重要的资产。
公孙康并没有在意胡器的感慨,此刻他正在翻阅胡器带来的公司资料。
“十几座有着航线价值的岛屿,一座濒临马韩的大岛。几十艘可以调动的海船,马韩境内受雇佣的数千前奴隶兵,仓库内数以百万计的粮食、布匹。这,堪比一小国了吧。”
即便来此之前公孙康从郡府调阅过胡器主导的商社底细,可当他真正细察时,仍旧感到震惊。
“唰!”
指尖不断挑开纸张,看到后面,公孙康的嘴巴不由张得老大,这个尚未成型的公司,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庞大,此刻他终于明白为何父亲要让他来办理此事。
“这数千奴隶兵,是何缘故?据我所知,征马韩的军队已经返航了才对。”
很快,公孙康指着其中列出奴隶兵规模的数据问道,他还是对军权最为在意。
“回禀郎君,马韩境内有着不少的奴隶,其中不仅有我大汉子民,也有来自高句丽、辰韩、弁韩,乃至倭国那边的奴隶,在攻灭小国的过程中,大军吸纳了不少奴隶,以他们作为大军辅兵。除却愿意归国的少数奴隶,剩余大多数的奴隶仍旧愿意被商社雇佣,以大汉驻军的身份驻扎在江华岛。”
胡器知道公孙康的顾虑,犹豫了下,还是上前翻开兵力书册后面的附录,指着上边的文书道:“此事已经禀报郡府,是由府君亲自批复过的。”
“嘶,有兵马、有钱粮、有岛屿作为领土,还有海船周转,这可真的是名副其实的海上诸侯了。”公孙康深吸一口凉气,看了面前的商徒好几眼,总觉得其人深不可测。
淡淡的眉毛拧起,他看到了父亲的批复,知道商社在马韩的行动都在公孙度的默许之下,不太明白公孙度用意的他不再追究,继续翻阅下去,却发现商社即便没有正式成立,但胡器近些日子的经营利润却相当可观。
公孙康此时并非是个不晓世事的豪族子弟,这些日子与那些同学相处中,他清楚意识到普通平民获取钱财的巨大困难,在公孙度强势介入,创办农庄将穷困农民进行安置之前,辽东郡的平民想要以自己的劳动换取果腹的粮食、安居的房屋完全就是奢求,
这也是为什么羽林营、襄平城、农庄子弟对公孙度的忠实拥护的原因。
看着上边那些超过辽东绝大多数豪族家资的财富,公孙康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有点明白了公孙度让他前来处置这家商社的用意。
沓氏发行的海贼股在经过甩卖缴获物资、进行军火贸易、亦或者直接劫掠的财货,已经赎回了市面上的大部分股票。
并且胡器还将商社中名义上属于股东的财富对沓氏工商进行了借贷,数千金的资财投资,三年期两成利的稳定收益,无不表现出了胡器作为商徒在生意上的精明。
终于,公孙康放下手中厚厚的书册,手指在书册上轻点了一下,接着正襟危坐,用着颇为严肃的神色望向胡器:“先生,打算如何运营公司?”
胡器闻言,有些激动的搓了搓手指,描绘起自己的蓝图:“既然是东洋商社,自然是要专注于垄断贸易。马韩如今虽然残破,但其中获利空间颇多。日华国、辰王、伯济国三方混战,他们对于来自汉地的武器需求,是永无止境的。”
说到这里,他掀开面前厚厚书册,指着上边的一项道:“光是今年春,从襄平南下的船只载运的兵甲,就占商社盈利的五成。而且,马韩不仅继续武器,尔等对于汉地的农具、种子、器械都极为渴求。从沓氏传来的情报显示,马韩国中贵族,正在向我等求购汉地的新式农具。”
“哦?”公孙康没有料到马韩那么个小地方,能够有如此大的贸易空间,有些好奇发问道:“马韩国小,能付的起咱们出的价格吗?”
“呵呵,郎君这就有所不知了。马韩国中有铜矿,襄平而今对于铜矿需求增长迅速,我们已经与日华国签订协议,以其国中开采的铜矿作为抵押,向其供应军备。再说,即便没有矿石,其国中还有粮食、布匹,再者,他们也可以用人口作为偿还。呵呵,沓氏、乃至中原的韩人奴仆市场而今可是广阔的很。”
公孙康闻言皱眉,商社的许多作为让他有种熟悉感,就像典籍中的西域都护府,以各种手段控制小国,只是与西域不同的是,胡器代表的商社,是以经济手段辅以军事威吓加以完成。
“还有呢?”
“继续完善目前的航线,将途中的航线信息完善清晰,并且继续向着东方扩展,打开与弁韩、倭国的贸易航线。”胡器看了眼不动声色的公孙康,继续说道,他总觉得公孙度允许这家超越商社性质的公司成立,目的并没有那么简单。
“嗯,不错。”公孙康一愣,没想到胡器的想法与公孙度信函中的说法不谋而合。
于是他从怀中取出一份地图,小心的摊开在石桌上,指着上边的方位道:“按照海图示意,乐浪郡与三韩所处的其实是一处探入大洋的半岛地形。从弁韩东出,可抵达倭国,北上,可以抵达乐浪郡的邻居,高句丽的秽貊部所在。”
胡器看到面前的海途,眼睛顿时一亮,张开手不停摩挲,就像是要将其抓在手中仔细观摩一般,听到公孙康的介绍,他露出明显的疑惑:“高句丽?不是正与府君打仗吗?这是要让我等前去袭扰其国中心腹?这,商社船少,恐难胜任啊。”
“非也,只需要尔等拓展航线罢了,而且,高句丽而今元气大伤,量他也不敢得罪尔等。这些都是我等熟悉的部族,东洋商社既然有着垄断经营的权力,那也就要承担向东方探索的任务。倭国,高句丽,娄挹,乃至更东、更北方的海域,等待商社的探索。”
公孙康说着,心中自然生出许多豪情,驾驭船只,驶向不知名的远方,探索陌生国度,正是他这种少年极其向往的事情。
听着公孙康说出那些陌生的名词,胡器的脸轻微抽动一下,随即在心中盘算起维持探索船只的花费,得出一个结论:“绰绰有余,而且听名字都是北方大陆上的部族,光是与尔等的换货贸易,就能获取精美毛皮、稀有药材等,多少也能够填补亏空。”
想到这里,胡器颔首,同意了这一要求。
“不仅如此,”公孙康举起一根手指,若有所指道:“先生也知道,而今商社对于来往航线的船主并没有控制力,他们都只是为了手中的利益,才遵循商社命令行动。一旦公司成立,就要合并这些海船,形成严密的上下关系,以便将来能够如臂使指。”
“可行!”胡器沉沉点头,此前商社本身并没有船只,本就是一大隐患,在他的构想里,本身就有扩大商社的船队规模的想法。
“还有,商社需要优先购置沓氏造船厂、辽东造船厂的船只,并且船商配备正副船主,水手必须满员,乃至超额。”
“这个?府君是要培养水军?”胡器的反应很快,立即意识到了这个要求的背后含义。
“这就不是先生所要担心的了,在下只能说,而今辽东的船只太少了,渤海的洋面太广,达不到家父的要求。”公孙康小脸很是严肃,没有对此解释,反而说起了公孙度的想法。
“渤海?”
胡器闻言一惊,低头望向刚刚摊开的海图,从海图上能够清晰的看出,除却海峡,渤海就像个被大陆围起来的内海,联想到公孙度的作为,他朝着渤海沿岸望去,那里不仅有身居海外的辽东,还有青州、冀州、和幽州。
“扩大水军规模,大肆建造船只,府君想要以此运兵,转运辎重,攻伐中原?府君也想要参与中原纷争中去吗?”
心中的疑惑渐渐被公孙康的沉默给肯定,胡器心中并没有惶然,反而多了许多激动,野心对他这种人来说,从来都不是坏事,公孙度做的事情愈大,他这种人受到重用的机会也就愈大。
“郎君放心,东洋公司上下,誓死效忠公孙氏!”
胡器思绪电转,片刻后向着公孙康抱拳沉声道。
“呵呵,”公孙康发出一声轻笑,他并没有因为胡器的表忠心而欣喜,这样的表态从前的他每天都会见到,但真正危急时刻,能够依仗不过几人而已。
他从衣兜里掏出一枚铜板,那与沓氏发行的海贼股票一模一样,只不过并没有流入市场,而是被郡府收入囊中。
手指敏捷的转动铜牌,公孙康捻着铜牌,向着面带疑惑的胡器晃了晃,笑着道:“先生不必如此,既然是公司,那就不是一家一姓的私产。公司的效忠对象,从来都是股东,你说对吧?”
望着公孙康把玩的海贼股票铜牌,胡器露出了然的微笑,收回抱拳的手掌,笑着道:“当然,公司章程明确规定,以股份多少定尊卑。”
“善!”公孙康见胡器如此识相,将铜牌在手中随意抛了抛,随后一把握住,接着扭头让一侧的于恭上前,从其手中取出一份文书,转交给胡器道:“这里有东洋公司的授权文书,其中还有给沓氏、给海船船主、青州黄巾的信函,今日一便与你。”
“对了,”办完正事,公孙康正欲出门,忽地想到一事,回头道:“我能任命一艘船的船长吗?”
“当然,当前北方的海船船主本就不多,商社亦缺人,郎君有推荐,在下求之不得。”胡器正抱着到手的文书欢喜,面对公孙康的请求,当即答应道。
“呵呵”公孙康见胡器答应,接着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摇头轻笑一声。
.....
翌日
经历了一整天的高强度训练的王继打算趁着休沐,赖在床上一整天。
“王兄在吗?”
一个清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随后王继的房门就被一个少年暴力推开,轻快的踏步而入。
“唔?”王继迷糊着,将头从被窝里慢慢悠悠钻出来,看到来人,一脸惊讶道:“老孙?你不是请假回城了吗?这么早回来?”
“王兄别睡了,你不是说将来要当水军大将吗?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船?”
王继被这少年缠着,很是无奈的爬起身,侧着头看向一脸好奇的少年:“我喜欢什么样的船?这是个什么问题,水军将领还可以自己选船的?”
“哎,就当给你个机会,让你挑,你想要什么样的船?”孙康坐在王继的床前,眨眨眼睛,催促道。
“怎么?瞧你这样子,发大财了?你还能送我一艘船不成?”王继一边打哈欠,一边将头靠着墙壁,打趣道。
“那可不一定。”孙康笑盈盈的看着惫懒的王继,说出让他差点闪着腰的话。
.....
一座精致小楼中,名贵木材所制的木桌上,摆放着颇具心思的点心水果。
岳继刚身子埋进一具新式座椅里,一边享受侍女纤纤玉手将切好的蜜桃送进嘴里,一边活动手指,不停把玩着一块铜牌。
铜牌不大,也就巴掌大小,但他给岳继刚的感觉却重逾千斤,每当他将其把玩在手中时,都有种手握千金的自信。
房间内负责侍奉他的侍女仆役,眼神扫过铜牌时,眼睛都会一缩,因为那是在沓氏城传的人尽皆知的盐业商社股票,当前价值两千五百金,超过当世九成九的人所能赚取的金钱。
“哈哈,我老岳这下可是发达了,这物件就值两千金,这可比在洛阳忙活十年赚得还多些。”
岳继刚作为糜竺的继任者,自然继承了前任的遗产,沓氏县令的盐业商社股票,虽然名义上属于县令所有,却被辅一上任的岳继刚捧在手心,将其当作了私物一般。
“来人啊,给我去抄录一份最新的股价,老爷我要看。记住,每隔一刻钟都要给我送一份。”
想起沓氏最为富贵的股票交易所,岳继刚擦干涎水,转头对屋外的手下命令道。
身为此地父母官的岳继刚这回学乖了,并没有对百姓大肆搜刮,反而是在事先了解了此地生态后,仅仅是几番隐蔽的表态,就从城内豪商口袋中借来大笔的资金,投入了他认为稳赚不赔的股票生意中。
凭借官府中人的信息差,短短几个月里,他通过股市买卖,不仅赚到了钱,还赎回了本金还给商徒,就此完成了身价暴涨。
“不知道胡器那小子如何了?我可是囤积了好多的海贼股在手中,可不能砸了啊!”
想着近日行情涨跌不定的海贼股,岳继刚嘴里嘀咕着,要不是公孙继在沓氏收购了大批物资运往青州,给手持海贼股的商徒们回了一口血,不然这些股票早就随着马韩征伐结束而一文不值了。
但岳继刚不同,他从糜家人那里得知,海贼股将来是要重组成大型商社的,胡器的北上,就是寻求公孙家的支持,到时候海贼股怕是有价无市,这也是当下海贼股虽然在跌,但是总有人在收购,使其不至于沦为铜板的原因。
“铛铛铛”
楼下港口急促的铜钟声响起,岳继刚闻声,推开侍奉的侍女,从木制座椅上起身,推开木窗,朝着港口望去。
远处,新起的石制灯塔高高耸立,铜制的镜面反射日光,分外耀眼。此刻顶上正有敲钟人不停敲击铜钟,向着码头报送船队入港的消息。
“东南风起,南方船队入港了啊!”
看着那些与岳继刚所知海船形制大有不同的船队,他的小眼睛眯了起来,在心中琢磨着。
楼下,沓氏最新扩展的码头,随着大批的海船抵近,一时显得些许局促,这让岸上的管理码头的官吏快步忙活,开始驱赶港口中的小船离开泊位,前往浅水处停泊,为入港的大船让行。
在一阵阵呼喊声、叫骂声,厮打声里,小贩、力夫、商人一个个涌到了码头处,迎接着新一批客人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