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荣望着左右密集的船只,桅杆如林,帆旗若云,这样繁华的港口,对来自交州的他来说,也是少见。
他一边手把住头上的草帽,不让其被海上的大风刮走,一边朝着船上的向导问道:“前方就是沓氏港?果真繁华,堪比南方的广州【此时应称番禺】港了。”
说着他伸出手在空中张开,感受了了下风中的温度:“倒是没有想象中的冷,比广州舒适多了。”
“呵呵,梁头领说的是,自青州闹了黄巾,港口荒废,商业凋敝,沓氏而今已经是如今北地的最大港口了。”
向导一边小心的回答,一边不着痕迹瞥过那些船上的水手、以及面前五大三粗的梁荣几眼,这些人与他所熟知的汉地商徒不同,这些人皮肤黝黑,身材精瘦,在船上一个个都打着光脚,不少人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还能看到许多刺青痕迹。
想到传说中的南方蛮子的残忍,向导咽了咽口水,腆着脸道:“首领想要将船中的货物卖个高价,就得来此地。整个北地,就只有辽东的沓氏才能吃得下首领手中的货物。”
“哈哈,不错,此行生意若是做成了,少不了你的好处。”梁荣闻言,高兴的拍拍对方肩膀,笑着许诺道。
他所驾驭的船只载运的大多是来自交州的香料、宝石等名贵货品,这些货品以往其实都是在南方几个港口交易给汉地船主,再由专门跑北地航线的汉地商徒转运,只可惜梁家在广州得罪了本地豪族,连港口都进不去,一气之下,梁荣决定出海向北,探出一条前往北方州郡的航路。
也亏他运气好,路上救了一艘失事船只,船主熟悉北方航线,加上船只失事,正愁如何挽救,在梁荣的许诺报酬之下,自然而然成为了他的向导。
“这批香料,若是在广州,值不了百金,但是在沓氏,至少能够卖出千金的价。”向导听到梁荣许诺,脸上顿时堆满了笑容,给他算起帐来:“也亏海神保佑,咱们这趟顺风顺水,没有遇上风浪,船上的货物损失不多。扣去各种成本,至少有百倍的利润啊!”
向导这段日子的相处中,也从水手口中得知了那些香料的来源,有些是交州本地所产,有些是他们从那些南方小邦收取的供赋【抢的】,成本不能说不低廉。
细算之下,如此巨大的利润,让向导张大了嘴巴,心中的羡慕嫉妒溢于言表,看得梁荣哈哈大笑。
“呵呵”
向导跟着干笑几声,接着便下定决心,此行之后,一定要重新组织船队跑这条航线,而今有了梁荣这条线,将来的富贵简直唾手可得,就连之前因为海难而对跑船生起的畏惧之心都消散殆尽。
“砰!”
船只终于在晃晃悠悠之下抵在了码头上,还不待梁荣下船,就有一块木板搭了上来,一名身手矫健的吏员蹦跳着上船,手里拿着小本子,朝着明显是老大的梁荣问道:“有货物清单吗?”
“啥?”可能因为口音的原因,梁荣挠挠耳朵,不太明白吏员目的,还是向导热心的上前招呼。
吏员见状似乎并不意外,嘴里嘀咕一声:“又是个新来的!”
接着从怀里取出一份文书交给向导,拍拍上边的文字道:“沓氏新规,不同的货物税率不同,尔等先提交一份货品清单,再通过货物价值计算后进行征收。”
“对了,尔等主要商品是什么?”吏员知道这些人没有准备,也不愿耽误,就要离开时,他突然停下,转头看向那些模样奇怪的水手与汉人打扮的向导道。
“回禀官人,香料。正儿八经,产自天南的香料。”向导凑上前,抱拳小声道。
“香料?”吏员离开的脚步一顿,香料交易在沓氏经常发生,但都是小额交易,他还是头一次听说来船的主要商品是香料的。
他将手中的小本子捏在左手,用空出来的右手点点下方,睁大了眼睛道:“这一整船,都是香料?”
“对!”梁荣这会儿也听明白了二人对话,凑上前来,跟着点头道。
“大生意啊!”吏员脑海中立时冒出一个词,脸上马上溢满了笑意,从怀中取出早就准备好的表格,展示给二人道:“来来,诸位第一次来到沓氏吧,我来教尔等如何填表。”
半个时辰后,码头处,街道上,路人很快便就谈起了今日的稀奇事,有人炫耀般说起今日见闻:“听说了吗,沓氏今日到了一艘来自交州的海船,满载香料。”
“什么?有交州的船只抵港?满船的香料?”有人不信,但是脸上仍旧震惊,望向码头的眼神充满热切。
“乖乖,那得是多少钱啊,价值千金吧?”有人惊叹,手指不由自主的计算起这批货物的价值。
很快,沓氏城就传遍了有交州船只抵港的消息,无论是人们难以想象的航行距离,还是来自遥远南方的价值不菲特产香料,都让沓氏城的市民津津乐道。
“快,给我去交易所里,收购市面上的造船所股票。”很快,意识到商机的人立即行动起来,他们知道新航路发现,代表着商机的同时,会产生对海船的迫切需求,与之到来的便是沓氏股票中关于造船业相关股票疯涨的预期。
聪明人何其多,不到一个时辰,沓氏造船所,辽东造船所,两处辽东的大型造船所股价一路走高,来到了令人炫目的地步。
抵达沓氏不久,专门来此为辽东造船所上市忙活的崔玮被这种场面给惊呆了,把握住铜牌的手不停颤抖。
“这就是主公所谓的资本游戏啊,这钱,来得可真快啊!”崔玮嘴角抽动,此次遵照公孙度的命令南下,将本来是辽东大型商社的崔家造船所进行股份化上市,他的心底其实是多有抵触的,认为这是在贱卖家业,为祖宗不容。
但是在他仔细研究股份上市的章程之后,他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作法确实有许多好处,上市之后他能够在融资的同时,还能根据持有股份比例来掌控造船所。
望着面前的标有辽东造船所的股价牌子一路抬高,他觉得有些荒唐:“一个好消息,就能使得股价飞涨,要是哪天一个坏消息,那不得跌到地里去?这一上一下,多少钱泡了汤,这些人莫不是疯了?”
“呵呵,崔兄,不是他们蠢。而是沓氏城的商徒们,手中的钱太多了!”
刚刚从马韩归来的王烈恢复了从前在商业上的睿智,这次是与崔玮一起南下,给他解释起背后的原因。
“主公在辽东的酷烈,使得境内豪强南下沓氏;中原战事不休,商贾逃向海外;青州黄巾纷乱,商贾富户争相逃离;征伐马韩转运归来的收获,加上主公征伐高句丽时,从马赀水而下的缴获。崔兄想想,短时间里,到底有多少资财抵达了沓氏?可以说,而今沓氏的繁华,是建立在吸辽东、青州、渤海郡、高句丽、马韩多地血的基础上的。”
“啊?”崔玮一愣,经过王烈的解说,他顿时明白,眼前这些事情的背后,充满了战乱、杀戮、饥荒,一时间,他觉得鼻尖全是血腥味。
“按照以往的做法,钱财在手,最好的去处其实是买地。但而今天下正乱,没多少安泰之地,加上沓氏的不同,这里持续的资金流入,给了这些人一个错觉,那便是钱真的在生钱,而且是以土地经营获利的数倍、数十乃至数百倍。”
王烈说到最后,语气中不由自主带了些悲悯,他仿佛看到沓氏蕴藏的风暴在不断积蓄,每次都在引爆前因新风加入而被维持住,以至于到了如今之局面,他想象不到这场风暴将来的规模和破坏力。
“呵呵,对啊,这便是资本。”
过了许久,崔玮从自己的心境中挣脱,颇为感慨道,望着王烈脸上的疑惑,他摊手道:“按照主公的说法,这是不可避免的一步。欲要成事,必须得付出代价,问题是谁来承担,我等应该庆幸,承担代价的不是我们。”
“走吧。”望着热闹的交易所,他让一名家族子弟关注股价后,带着其他人向外走去。
“比起股价,还是向咱们的同行取经更为重要,听说他们已经研究出船只的线性关系,而且已经在实验室模拟出了最优船型,而今就差制造相关的技术突破了。”一路上崔玮还不忘向着左右被沓氏繁荣迷了眼的家族子弟嘱咐道。
临了他还不忘骂一句:“娘的,沓氏造船所占了地利,他们的车间能够做到全年不休。”
.....
“快,去码头泊位,让那个乌浒蛮子出价,香料我岳继刚全包了。”
小楼上亲眼目睹香料船只到港引起震撼的岳继刚不甘寂寞,立即让小厮前去包买。此刻的他不停搓手,心中盘算着如何筹措资金:
“唔。可以将手中的股票抵押,应该能够凑出一笔。若是不够的话,找齐老三凭借面子也能借到一笔钱,若是能够拿到包买文书就好了,当即就有无数人上门送钱!”
“哎,可惜了,不能动粗,否则光这一笔,就能够让我下半辈子不愁吃喝。”
盘算的同时他在心中惋惜,知道公孙度能量的他只敢心中抱怨,他很清楚,沓氏是公孙度立起来的招牌,若是被他给砸了,无论他岳继刚躲去哪里,都逃不过那帮凶徒的追杀。
......
会稽郡,舟山
东海洋面上波涛翻滚,随着入夏,洋面上的风浪逐渐变大。狂风呼啸间,舟山一处不知名的岛屿上,正有大批的海船停泊。
糜辉身披蓑衣,任由雨点拍打在身上,在身后留下一束束细流。风越过山坡,将木寨的大门吹的啪啪作响,若不是门框束缚,似乎马上就要随风而去。
“糜老大来了,快请进,有消息了吗?”王驰还是苦着那张老脸,见到糜辉入内,少见的露出笑意,上前招呼道。
“嗯,”糜辉点头,淡淡应了声,随后看向木寨中的众人,也正巧天气不好,海贼们一个个安生的很,所有人都躲在这处据点歇息,倒是少见的全员到齐。
“来消息了。”糜辉找了处糜家船主集中的位置落座,望向众人道。
一句话让众海贼脸上都露出喜色,这次南下的任务终于有眉目了,由不得他们不开心,整日缩在这处小岛上钓鱼,海贼们都要闲得发霉了。
“什么消息,且细细道来!”王驰同样高兴,拉着糜辉落座,催促道。
“咳咳,”糜辉清了清嗓子,并没有立即讲消息,而是先介绍起了当前形势:“当今天下,造船业最为发达的,当属扬州,其中以扬州的吴郡、会稽郡尤甚。而造船技术最为精深的,还属会稽郡的周家,就是当今丹阳太守周昕的周家。”
“嘶!那可是一地太守啊,而且是出强兵的丹阳郡,咱们,不会撞到人家刀口上吧?”听到周家的底细,众人脸上果然露出了为难脸色,一想到要去招惹这样的厉害人物,由不得他们不心中忐忑。
“哼!”看见在场的海贼众乱哄哄一片,而糜家那些船主却一个个沉默不语,这样的局面让王驰十分不喜,王驰冷哼一声,接着说道:“统领大军又怎样?咱们又不是去攻城,马韩那样的厮杀场都趟过来了,还怕那些没有上过阵的郡兵?”
听到王驰发话,海贼们互相对视一眼,仔细品味下,好像还真是这样的道理,他们刚刚还在东海郡干出血洗县令的大事,知道没有经历过战事的郡兵是个什么成色,相互对比之下,信心一下子又回来了。
“头领说得对,跟他们干,咱们也非从前可比,而今有铠甲,有强弩,等闲州兵都近不了身,不怕他丹阳兵。”管承第一个站出来,大着嗓门应和道,同时腆着脸望向王驰,似是期待对方的回应,只可惜王驰充耳不闻,头都不抬,像是没见过这人似的。
“就是,咱们而今是东洋王手下,不怕他劳什子周家。”有头领说出他们的匪号,引起在场海贼的一片喧闹、应和。
王驰闻言,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多亏了管承,而今他王驰的名声,已经响彻大汉的沿海州郡,直逼当年的张伯路了。此时他能够想象,汉地的各处城门口,都将贴上他印有王驰头像的通缉令,在大陆颐养天年的念头,已经是一种奢望了。
一贯秉持的闷声发大财的的王驰被管承毫无理由摆了一道,气得他肝火旺盛,口中的燎泡一个接一个的往外蹦,自从出了海,王驰就没正眼看过管承。
这会儿也是,王驰压根没看一脸热切的管承,头也不回的看向糜辉道:“呵呵,糜老大有话直说,即便而今儿郎们战力不低,也不至于去与官军争锋吧?有什么方略,给弟兄们讲讲。”
糜辉向着王驰点头回道:“呵呵,王头领说的不错,咱们有船,打完就撤,官军即便人多,战力强,咱们上了海船,他们也只能干看着。而且,官军绝对想不到的是,咱们的目标不是城池,而是造船所,这种地方即便有防护,强度也并不高。”
“善!避实击虚。”王驰紧跟着颔首,拍手应和,暗道这样才对,若真是要南下攻城,将这些老兄弟葬送在坚城之下,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的。
不待王驰继续询问,糜辉看看左右像是有不得了的消息似的,压低声音道:“而且,刚有船只靠岸,传来个天大的好消息。听说扬州来了个大人物招兵,周家私兵部曲被调走了不少,当前正是他们兵力空虚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