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郡,沓氏
清晨,阳光透过无垠的洋面,均匀的洒向大地。
在附近商贩叫卖的嘈杂声里,公孙康一行向着城外的造船所而去。
人还未到厂区,几人目光就被造船所那高高的风车,以及犹如城墙一般的厂区围墙所吸引。
风车呼啸,木制轮轴活动的噪音颇大,倒是与海边永不停息的浪涛声相映成趣。
在糜家管事的引荐下,几人顺利的进入船厂,刚一越过高墙,公孙康就发现,被高墙阻挡的不止是窥探的视线,还有器械转动的嘈杂。
放眼望去,造船所的内部圈住了一条入海的小河,而在小河的入海口,那里正有大大小小的水车屹立其上。
“哇!这么多的水车,堪比襄平的铁城了吧!”
望着前方密密麻麻的水车、以及他附带的机械结构,王继嘴巴张的老大,水车对他来说并不是个陌生玩意,中原地区的豪强田亩中,时有此物用来提水。
他本以为襄平城出现的各种大型器械已经堪称世上奇观了,没想到沓氏造船所对大型器械的使用与襄平也不遑多让。
“啧啧,主要是沓氏有钱。”一旁的公孙康见状吧唧下嘴,说出了其中最大原因。
或许是因为公孙度重视工匠,重视技术、器械的影响,公孙康在羽林营中对器械、技术的学习相当刻苦,他很清楚这些制造出大型器械并不是什么难以办成的事。阻碍人们将匠人脑子中天马行空想法加以实现的,从来都是钱粮物资充裕支持。
而在沓氏,就是个不差钱的地方。
这处由青州、辽东、冀州各地造船所商人合股创办的造船所内,不仅沿袭了中原的老式造船技艺。还在公孙度的要求下,积极研发新一代的、安全性、稳定性俱佳、且速度快的海船。
公孙康一边行走,一边打量这处价值逾亿的造船所,口中道:“在沓氏的股票交易所里,这里的股票已经是一票难求,人们热情不减,听说商徒们正在强烈要求船厂增发股票。”
“不说股票,光是这里的布局看,这处船厂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呵,我还是第一次在襄平之外看到铁轨的。”
忽地他瞧见厂区内有着纵横几条黑线,仔细一看,原来是埋设在地上的铁轨,此刻上边还载满木料的大车在犍牛的拉拽下行进。
“郎君好见识,那正是来自襄平的新式铁轨。我等为了加快船厂生产效率,特意从襄平订购,用海船载运回沓氏的。”
陪同的管事见公孙康对于这些技术颇为在意,故意接话道,并且还亲自领着几人前去车间参观。
“呵呵,两位郎君,我沓氏造船所可是当今世上最新、也是最为先进的造船所。其内部应用的也是最前沿的技术。”
“内部的木工车间,使用的是郡府赵大匠研发的新式机床,完全的青铜材质,没有使用劣质的生铁件,就是为了保证生产出的各个零件精度。”
行进间,船厂管事给几人介绍内部所使用的机床模型,公孙康眼睛瞧着那泛着金色的青铜零件,不停的搓牙花子,只觉得沓氏真的是豪富至极。想赵真为了节省成本,拼着命的想要以生铁、熟铁、钢来替换最初的铜质零件,没想到在这里被人看作是劣质产品。
从水车到铁轨,公孙康敏锐的意识到一点,那便是沓氏城,亦或者沓氏的商徒在与襄平商徒较劲。这表现在每当襄平出现一种新技术,便立刻被敏锐的沓氏商徒加以复制并且利用,而且毫不在意其是否经济。
且不说这种做法是否有效,光是沓氏表现出来的不差钱的姿态,就在短短时间内,从襄平挖走了不少熟练匠人,让那些大型商社的掌柜颇为恼火。
“这大概就是父亲口中的经济中心与政治中心间的博弈吧。”听到管事自豪的讲述,他在心中默默评价道。
管事见到几人连连点头,心中喜悦的同时,脚步不停,继续给几人介绍道:
“还有那边,我等为了船厂让器械常年不停歇,不仅优先使用了源源不绝的风力作为能源,以此提取干船坞的积水,还在冬日里,花费了大代价修筑拦河堤坝,以水库中丰富水力作为厂区的不竭的动力来源。”
“嗯!贵所掌柜眼光长远!”听到管事讲到厂区为了动力来源而进行的布置,公孙康颇为佩服的点头称赞道。
在原始的手工业生产中,人就是动力来源,只需要考虑人力成本即可。而一旦到了利用器械进行生产的阶段时,便宜且便捷的动力源就是必须考虑的事情了。
相比沓氏有冬季不断流的河水,襄平要面临冬季河面冰冻,免费能源断绝的难题,即便能够使用畜力替代,成本与沓氏相比仍旧过高。
但好在当前的器械生产并不占据主流,大部分的生产活动,还是依靠匠人的手工。襄平依靠辽东首府的人力优势,占据了大量的优质劳力,生产力始终牢牢压制着沓氏。
这些念头只是在公孙康的脑子里一闪而过,他便被管事接下来的话语所吸引。
“除了在制造器械上,我船厂在船只形制上,也能做到应有尽有。无论是内河的平底船,走渤海的弧形船,还是跑远海的尖底船,我等都能制造。”
终于,管事将几人带到了船厂的干船坞边,指着那些处在不同状态下的海船,向着几人保证道。
王继见状,心中急切的上前,扶着栏杆探着头向下望去,只见无数的匠人围在一艘巨大的海船骨架上,上下忙碌。
铁轨的尽头是高高的吊架,在犍牛的拉拽下,绞盘转动,大大小小的木料升空,再随着匠人们的牵动,落在需要的地方。
有工头戴着藤条编织而成帽子,他们含着口哨,一边吹着尖利哨音,一边甩臂指挥匠人们操作器械。
这样热闹的生产场景,让公孙康几人都不自觉的看呆了。船只制造从来都不是个人可以独自完成的项目。
其需要各个部位,各个工种,齐力配合,在大匠的统一协调下,才能完成一艘合格的船只。
这种通力合作,协调运行的工作场面,让公孙康想起了襄平城外的铁城,那里的匠人们亦是如此,以凡人之躯,开辟行业的边界,完成前人从未达成的伟业。
见到在场几人被船厂全负荷运转所惊讶,管事骄傲的介绍道:“呵呵,而今船厂的订单已经排到了往后五年。船厂的利润,不止于股票所表现的数字!”说到股票,管事饶有意味的看向眼前非富即贵的少年。
“咳咳!”
王继咽了咽口水,干咳一声打断管事的滔滔不绝,指着下边问道:“管事,我等今日要看的船只也在下边吗?我等可是辽东造船所那里打听到的,一种内河、海运两用的,且机动性俱佳的海船。”
管事一愣,看了王继好几眼,被此人黝黑的肤色所吸引,再看了几眼王继四肢,有点像吃水上饭的出身。
回到了来意后,管事也不耽搁,在前领路,还不忘回头解释道。
“不瞒诸位,几位要看的船只,正是最新的车船。本来是辽东造船所设计,可惜彼辈实力不足,特意委托在沓氏制造。”
“说起这种车船,那可真是,颇多巧思,其形制也是某平生仅见!”
领路的管事说起那艘新船,禁不住挑眉,抚掌赞道。
片刻后,几人来到了一处独立的干船坞内,这里正有许多匠人正在组装一艘初具模样的船只。
只是,让王继感到陌生的是,船只的骨架中间,有着大片的空腔,像是专门空出来一般。
在那竖立的木架旁边,正有许多的匠人围着一台器械忙活。
王继越过众人,来到船只面前仔细打量,这艘船的形制吸取了那些新式船只的优点,线条优美,看着赏心悦目。只是望着那处空腔,他还是转头看向管事好奇问道:“这是!?”
公孙康没有王继那么猴急,细致的观察匠人们的操作后,在管事回答前说道:“那是齿轮传动机构。也是从襄平运过来的,喏,你看上边还有辽东工匠营的标识呢!”
“齿轮?那是什么东西?”
偏科严重的王继挠头,不知道齿轮为何物。
倒是在场的管事一惊,赞道:“郎君好见识,正是襄平的铁城出厂的精工零件。”
没有理会管事的马屁,公孙康靠近眼前的船只,在心中不断与自己所了解的情报相印证。
终于,他从一旁的木匣中找到了自己要的东西,那是一具黄铜打造的螺旋桨,金黄色光泽下,看着就颇具有金属质感。
心中了然的他转头对着王继道:“这应当是最新的车船,你在辽水之上应当见过车船。这种与之相异,车轮换做了螺旋桨,置于船尾,为船只提供前行的动力。”
说完他不理会王继的恍然大悟,他上前帮助一头雾水的匠人组装起这些大小耦合的齿轮组。
这些船厂大匠们一辈子与船打交道,没怎么接触过机械,这时候也没有完善的售后服务,面对一箱子的铁质零件,颇让这些船匠为难了许久。
在公孙康的帮助下,一干船匠很快便将齿轮组装好,随后在吊架的协助下,安装在了船只当中,随着黑色的铁质器皿落下,那处空洞被完美填补。
陪同的管事眼睛一亮,心中大呼人才,若非知晓对方来历不浅,他定是要当场高薪聘请的。
清洗了沾满油污的双手,公孙康在匠人们的称赞中矜持点头,此刻他也很高兴,为自己所学能有所用,甩甩手上的水珠,他有些无奈的看着爬到船舱中间的王继,
透过林立的木制骨架,铁质构件的上方,已经安装好了人力踏板,此刻王继已经迫不及待的钻了进去,双腿不停在踏板上踩下,使得船尾的螺旋桨飞速转动,呼啸的风声让附近的船匠躲得老远,生怕一个不小心那锋利的螺旋桨掉落,将他们直接枭首。
王继一边踩踏,一边朝着船尾的螺旋桨瞅去,他虽然不知道螺旋桨的工作原理,但本着对书本上知识的尊重,也知道这样的动力下,船只能够笔直向前。
“郎君小心,这船只是实验型,以后还要根据船况进行改造呢!”管事见状,心中焦急,绕过船尾,屁颠颠的爬上木架,劝王继不要损毁船只。
“哈哈,有些意思,这是实验船?怪不得这么小!”
王继并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闻言当即停下了脚步,只是并未下去,而是开始仔细观察起这艘新船起来,
此时船板尚未铺装,此刻正好能够观察到船只的各处细节。
“船舵上也有机关?可以在船头操控?这样不错!以后开船用不着喊话转向了。”
“这里也好,以前没见过....”
王继在重重的木架中穿行,看到船只上的新式技术,不时发出赞叹。看得管事心中发苦,连声道:“郎君看就是了,可不要外传啊!”
过了许久,沓氏造船所门口,王继笑着朝管事招手:“杨管事,新船下水别忘了通知我啊!”
管事躲在大门的阴影里,勉强的挥手作别,心里大松一口气:“总算是送走了!”
接着他从怀里取出一沓纸张,看着上边的小字愁眉苦脸道:“掌柜要求真多啊,这些话,以后还要对所有来访者讲。”
只见管事手中那满是褶皱的纸张有着‘优势’‘利润’‘技术’这样的字眼。
管事对造船所所应用的那些新式技术并没有多少概念,在他看来,上边的掌柜们心中其实也没有概念。之所以陷入对技术的狂热追求,无非如纸条上所写,对外展示沓氏造船所的实力罢了。
而有了比较显眼的技术实力,在那些股民眼中,沓氏造船所的价值就远超预期,随之而来的便是股价飞涨。
实力若要彰显,除了快速的、低成本的造出新型船只,另一重要环节,就是管事每日里毫不懈怠的对每个来访者洗脑式的介绍。
很快,管事从怀中取出一枚铜牌小心的在手里摩挲,望着公孙康等人远去的身影,长出一口气道:“呼!至少这招术管用。呵呵,股票又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