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东部鲜卑牧地
某处胡部牧地所在,刚刚给马匹喂完草料的史清一边涮马,一边眯眼打量着这处胡部牧地的四周环境。
此刻的他身为草原商队的一名马夫兼斥候,正在勤勤恳恳的履行职责。
秋高马肥,以往正是胡人南下的日子。
今年的素利并没有南下辽东亦或者幽州的意思。势力膨胀后的他与中部鲜卑发生过多次冲突,凭借新的战术,以及北方的林中部落勇士,素利虽然占了不少便宜,但持续的争端,也让素利意识到自己无法彻底击败中部鲜卑那些实力雄厚的头人。
故而素利就坡下驴,在刘虞的调停下放弃了与中部鲜卑的争斗,转而向东,欲要整合整个东部鲜卑的力量。
“轰隆隆”
听到马蹄轰鸣,不仅史清,商队的掌柜、伙计,部族的男女皆神色紧张起来,一个个转头从帐篷、车架里取出武器,骑上马匹,严阵以待。
在草原之上,未经允许就靠近的大股马队,极有可能是敌对部落的偷袭。
史清暗自将自己绘制的地图藏到马鞍夹缝里,随后与其他的伙计一起将大车环绕,结成小阵,拿起弓刀,眼神警惕的望着远处。
高鼻深目,长着一脸大胡子的商队掌柜薛西斯脸色紧绷,刚刚与部族头人做了一单利润丰厚的生意的他,唯恐遭到胡部的抢劫。
“老薛,且放宽心。草原之上不得劫掠商旅,乃是各部落的共同遵守的准则。”
史清看了眼这位异域模样的同伴,调侃着说道。
“我不担心自己。我就是个来自西域的安息商人。鲜卑部落头人怎么也不会害我,即便遭遇抢劫也不会杀我,最多,去当几年奴隶。还有,我叫薛西斯,这可是个伟大的名字,不叫老薛。”
“嗯嗯,好的老薛。”
史清眼睛仍旧死死盯着远处的鲜卑马队,头也不回的答道。
薛西斯对让史清更改称呼的努力已经不抱希望,此刻颇为无奈的摊手,接着看向史清,眼神戏谑:“倒是你,一个并州汉人马贩,却是在来自辽东的商队中,小心被人家抓住拷打。”
薛西斯与韩龙一般,同为胡部牧奴,两人都在那一次的奴隶暴动中得以恢复自由,只是他经过为人奴隶的遭遇后,一心想要归国,恰好做了这一支西行商队的掌柜。
“轰隆隆”
马队疾驰的轰鸣声更烈,二人顾不得交谈,将目光向着远处投注,山坡上已经出现了鲜卑骑兵的身影,随后漫山遍野的骑兵挤满了人们的视线,狼嚎般的呼啸声响彻原野。
看着那些与自己印象里完全不同的鲜卑骑兵,史清的脸色变得严肃,鲜卑人的马队开始更注重阵型和纪律了,这从他们的行军过程中能够看出,并且,在秋日映照下亮闪闪的长矛矛头,也在提醒史清,鲜卑骑兵的主武器也正随着战法的改变而变化——他们改用了杀伤力更为强大的长矛。
“长进了不少啊!”
看着鲜卑骑兵的变化,史清不由自主的发出感叹。
“嗯,与安息重骑兵相比,还是有些差距的。”薛西斯的脸色同样不好看,只是他此刻犹自狡辩。
“呵!”
史清冷笑一声,他对薛西斯口中那拥有十万铁骑的强大无比的安息帝国不屑一顾,只当作此人喝多了的胡咧咧。
“喏,来人了,”
有伙计指着远处,大声叫道,几人转头,就看见马队中有骑兵出列,向着这边驰来。
“人不多,应该没有恶意。”
史清看清了靠近的马队规模,轻轻松了口气。
前方,本地头人见状立即上前与来者交流。
片刻后,有骑兵靠近商队,径直对着掌柜模样的薛西斯道:“大人叫商队掌柜前去觐见。”
不一会儿,薛西斯与史清二人就在鲜卑人的围绕下进入了骑兵军营。
路上,史清注意到鲜卑人都在整理军械,打磨兵器,看样子这是一支处于行军状态的骑兵。
首领大帐中,慕容拔从面前商徒的面容上一扫而过,看到一脸异域长相的薛西斯,也仅仅是诧异一瞬随即恢复平静,对史清反而不甚在意,自刘虞大开边市以来,草原上的汉人商徒他这段时间也见的不少。
慕容拔将身子靠在胡床上,手拿马鞭,饶有兴趣的询问道:“两位既然是从辽东出发的商旅,携带出售的,都有什么货物?”
“回禀大人,有盐巴、布匹、绸缎、铁器、药材....”
薛西斯本就是商徒出身,此刻闻言,当即站出来,掰着手指头一项项如数家珍般大声报了出来。
忽的,慕容拔打断他的喋喋不休,用着颇为激动的语气问道:“你有铁器售卖,都有些什么?”
不待对方回话,慕容拔挥挥手:“带我前去尔等车队一瞧。”
一刻钟后,
慕容拔看着那些摆列整齐的黑灰色的铸造铁锅,脸上的喜色一闪而过,同时他对车队中的一些小型的铁制器具兴趣浓厚。
最后,他举着一枚黄铜手镯,看向身侧的薛西斯,用手比划着问:“这样的物件,整体是圆,一端要平,用铁打制。你能弄来多少?有多少我买多少!”
一侧的史清闻言,眼中精光一闪,霎时明了这些眼前鲜卑头人的用意,这是要做马镫!
他们这次出塞,为了掩人耳目,商队的马匹都没有使用马镫,不少伙计骑马都是用绳套替代马镫,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鲜卑人这么快就发觉了汉军使用的马镫,并且如此重视。
想到这里,他小心回头四望,这才注意到,鲜卑骑兵们的脚下都踩踏着什么,仔细一瞧,那是铜、木所制的马镫。
薛西斯舔舔嘴唇,有些为难道:“铁器乃是汉地的官营之物,历来管制极严格,在下能够转运这些铁器也是费了许多功夫,大人所求,恐非易事啊。”
“哼!”慕容拔看了眼这位异族大胡子,冷哼一声,转头命令手下道:“拿来。”
立即,就有鲜卑兵卒上前,手里拎着个看着颇为沉重的小袋。
慕容拔接过,随意的将之甩到薛西斯的怀中,语气蕴含上位者的威严:“一万具,明年夏天,我要在此地收货。这是订金!若是毁约,哼哼,我保证,在这鲜卑草原上,尔等的商队走不了十里路。”
砰!
感受着怀中之物的沉重,薛西斯挑开布袋一看,顿时满眼金光,内里是能够晃瞎人眼球亮闪闪的金沙。
手掌电量一下,薛西斯心中估计,仅凭怀中之物,就能抵扣掉他此行的所有成本。
念至此处,薛西斯腰段柔软的弯下,用着谄媚语气回道:
“大人放心,您忠诚的仆人薛西斯定能为您带来所需的铁器,玄菟郡的官炉、襄平城的冶铁所,幽州的豪强私炉,只要有钱,定能满足大人要求。”
慕容拔见到这位薛西斯忙不停弯腰揖首,顿时露出笑容,欣赏他的识趣,挥手道:“办好这趟生意,今后有尔等的好处。今次你这商队的铁器,我全要了!”
随着慕容拔的下令,不待史清几人反应,当即就有骑兵策马靠近,身手矫健的他们三两下就卸了车马,在本地胡部的协助下将铁器转运回营。
一行鲜卑骑兵来得匆匆,去也匆匆,独留薛西斯怀抱金沙傻笑,和一脸愁容的史清目送马队远去。
慕容拔坐在马背上,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望着缓慢入营的两辆大车暗自得意:
“哈,李先那厮在渔阳的购买铁器被公孙瓒那小子一锅端,给今次发动战事带来不小的麻烦,我要是带着这批铁器回去,大人定会欢喜,东边新收的草场,是我慕容部的了。
唔,而且,今日这一闲子,说不定也能为部族新开拓一条财路。”
商队这边,史清看到鲜卑人走远,转头看到正在一粒粒数着金沙的薛西斯,上前抓住对方肩膀,厉声质问:
“你真的要卖给鲜卑人马镫?”
“哈?老史。”
薛西斯侧过身子,卸掉对方的手掌,小心的将金沙收进怀中,看着有些激动的史清后,整了整身上凌乱的丝绸衣衫,拍拍对方肩膀,学着史清习惯称呼道:
“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吗?以我在汉地的根底,哪里能给他弄来那么多的马镫?还不是将消息传到上头,让大人物拿主意。”
听到薛西斯的辩解,史清顿时清醒,知道自己有些反应过度,想要道歉时就听薛西斯笑眯眯,满脸大胡子乱颤,用极为得意的语气道:
“而且,此次我西行归家,本就不打算再来这东方了,那位大人的好意,我薛西斯收下了,至于铁器,让他来安息找我吧...哈哈。”
史清闻言,无语摇头,心中都有些可怜那位表现得壕气冲天的鲜卑头人了。
“走吧,我等速速启程,前边就到中部鲜卑了,听说那边的南方离你的家乡并州很近。”
薛西斯对自己的言而无信不以为耻,摇头晃脑的炫耀片刻,又转身催促史清道。
叮铃铃
头马脖颈上的铃铛响起,史清甩动手中场鞭,鞭梢在空中炸响,马儿嘶鸣一声,拉扯着大车前行。
身后,商队伙计忙活着,将各种物件抛到车上,或小跑着跟上车队,或侧坐在车缘上,或骑上马匹围着商队游弋。
唳
天上的盘旋苍鹰鸣啼一声,惊得正好奇探头观察路过车队的野兔窜入洞窟。
草原茫茫,长长的商队渐隐入原野。
南方,东海洋面
帆面鼓胀,兜住南下的信风,船头不断击碎浪花,在风力的作用下,海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行驶。
梁荣站在船头,迎着扑面的水汽与狂风,一边指挥着水手调整帆面,一边手里拿着指南针比对航向。
终于,在与新得的海图比对完成后,梁荣合上地图与指南针,转身对桅杆上的水手命令道:“都注意点,前面就是扬州外海了,看到海岛就招呼我!”
在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之后,梁荣满意的点头,就要回到舱室,就在这时,副手上前,压低声音,用极为忧虑的语气问道:
“首领,此行所获的金子呢?我刚刚检查,少了许多。这些利润可都是要上缴族中的,浪费不得!还有,舱底到底是何物?如此保密。”
梁荣闻言,看了眼满脸忧色的手下一眼,淡然安抚道:“勿忧,族中不会怪罪的。”
看了船只身在的洋面,梁荣叹口气道:“也罢,也快到交州了,没必要对你保密。”
在手下好奇的眼神下,两人举着油灯下行到舱底。
梁荣撬开底层的木箱后,指着四周一圈的货物:“都在这里了,整整三百具,两万一副,花了某六百金。”
手下将油灯凑近木箱,透过油灯的莹莹火光,他这才发现,舱底木箱内,是整整齐齐闪着光泽的铁质铠甲。
“这,这是铠甲?沓氏竟然有铠甲买卖?”
手下声音结巴,对梁荣自作主张购买的货品大吃一惊,铠甲这样的物资,对身处南方交州的乌浒人来说,此生难得一见,更不谈花钱购买。
“对,不止甲胄,还有刀矛。这些可都是精良甲具,在辽东都是属于官军制式装备。”看到手下的惊异表情,梁荣手指四下点着,说着这些货物的真正面貌。
“呼,说来真巧,某参与那船主协会,刚好从其中一名姓公孙的船主口中得知公孙家经营的有兵器买卖,若非沓氏的库存有限,咱们能够拉一整船的甲胄南下。”
“真的?族中正好缺少甲具,若是以今次利润,我等再跑一趟,族内岂不可以人人着甲?”
手下闻言,笑得合不拢嘴,许久才惊讶出言道。
梁荣顿了顿,有些可惜道:“不大可能了。今次在协会所见,我才明白,南下交州的航线早就不是秘密,此次我等转运香料获得巨利,来年跑这条航线的商徒定然增多,类似此次这样的巨额利润,恐怕很难有了。”
手下闻言,脸色顿时挎了下去,正在为族中形势担心时,就听梁荣继续道:
“不过,倒是有新的买卖。族中的吉贝布,彼辈商徒颇为动心,辽东冬季苦寒,正需要吉贝布这样的布料来御寒。我观那些商徒表情,此物前景颇佳。”
到了最后,梁荣脸色肃然,抹了抹胡须,愤愤然道:“我乌浒部这些年被交州豪强当枪使,此前叛乱被他们合伙出卖,不仅未能得到许诺的利益。而今还被豪强排挤,还不都是儿郎们的甲具不行,打不过交州豪强部曲吗?哼哼,有了这批甲胄,看他们如何嚣张。”
“哈哈,首领英明,任那些豪强想破头,也想不到这批甲胄来自北地的沓氏。”
手下拱手,笑着恭维道,梁荣闻声,同样得意大笑。
笑声透过舱室,消散于阵阵涛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