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至此处,踏顿神色变得凛然,将自己身躯隐藏在灌木从中不敢动弹,只是悄悄的立起双耳,倾听外界动静。
远处,苏渠在命令手下射箭后就警惕的望向四周,随着箭矢的破空声传递,前方却没有一点逃人的窜逃痕迹。
“没人吗?不,若是踏顿的话,就没那么简单。看来定力不错啊。”
他小声嘀咕一声,眉头微皱的看着刚刚被猎人发现的一点痕迹,手指掐着一旁树干深深思索起来。
从这几日的经历看,他追踪的逃人极其谨慎,不仅善于隐藏,这一路连续分兵,使得苏渠这一队的人数锐减,但苏渠也能从各种痕迹判断出,前方那人已经是孑然一身。
看了看身边仅剩的两名同伴,苏渠思索片刻后,指着痕迹的所指的方向道:“你们几个沿着这两个方向继续追踪,若无结果,在下游河口集合。”
“喏!”两名同为乌桓牧奴出身的精壮汉子抱拳,凝声应道,当即提着武器沿着痕迹追击而去。
唰唰
随着追兵的赶路,衣物于树叶剐蹭的声响不时响起,让伏低身形的踏顿不敢大意,只将自己当作死物一般。
过了许久,林中再度恢复了宁静,只是偶尔传来树梢上的鸟啼之声。
苏渠原地伫立良久,一双亮闪闪的眼睛四处巡视,却始终没有发现林中的隐藏身影。
“难道,我想错了?可按照踏顿的脚力,他就应该在这附近啊。”
刚才的心血来潮,让他一度以为踏顿就隐藏在周围,但苏渠隐藏踪迹,原地守候了数个时辰都未见到逃人,不由怀疑起了自己的想法。
“罢了,或许是我想错了。”
苏渠暗叹一声,从树林中走出,提着弓刀向着前方追踪而去。
灌木丛中,耳听着脚步声远去,伏低身形的踏顿大大松了口气,此刻的他浑身都是草叶泥土,脸上、手上全是荆棘的割伤,此刻发作,火辣辣的。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会有一日被个小角色追到今日这般狼狈。想到今日的落魄,踏顿将地上的败叶深深握紧掌中,咬牙恶声道:
“该死!公孙度!张辽,还有苏仆延,等我回归部族,定要统领我乌桓大军,攻灭尔等!”
“楼班不足为虑,叔父虽然年老,但是眼光长远,定能发觉公孙度此人的威胁,至于难楼、乌延等部本就因为身处幽州腹地,屡遭汉军打击,随时都能反叛。
加上我多年的布置,以我的威望定能召集各部勇士来战,而今中原纷乱,按照故智,北地诸侯定会拉拢我等,正是我乌桓的发展时机啊!只要,只要胜一场,乌桓人就能在这乱世立足!”
在偶尔鸟鸣的丛林里,踏顿默默在心中筹谋未来,心高气傲的他并不将眼前的困难放在眼里,单人独身,虽然风险大,但也意味着被人抓住的可能性小很多,他极有可能成功逃窜回部落。
入夜,踏顿趁着天上淡淡月色的照明,小心翼翼的走出密林。
嗷呜...
四周不时传来野兽的嘶吼,踏顿四望,顿时发觉林中漂浮着绿油油灯火,顿时神色凛然,那是属于野兽的眼眸。
“铮”
踏顿拔出环首刀,望着那些向他包围而来的野兽,舔了舔嘴唇,脸色变得疯狂,向前一步道:“来啊!”
或许是被他的煞气所摄,那绿油油的眼眸竟然次第消失,林中再度恢复黑色,踏顿见状松了口气,摸了摸白日做的记号,朝着前方闷头赶去。
翌日
踏顿一脸晦气的从荒村走出,这里原先是处聚居点,早已荒废多时,本以为会找到些补给,却发现内里的物件早就被穷疯了的部落民给搬空了。
“咩!”
一头山羊立在断壁残垣间,啃食着土墙上长出来的荒草,慢条斯理,悠然得意,看到狼狈的踏顿,根本没有逃跑的意思,反而拉着一张羊脸,朝着对方嘲讽的咩叫一声。
“羊?!”
踏顿一惊,以为此地还有定居的部落,谨慎的他小心环顾,四处侦查,这才发现四周并没有胡部的活动痕迹。
“呼,兴许是此前部落遗留的羊,若是野生的,此刻怕是早逃了。嗯,前面是条小河,看这里的情况,怕是早没有渡船了。羊?有了!”
危机解除,踏顿松了口气,摸摸肚子,他望向那些正在进食的羊眼神顿时变得热切。
“咩?”刚刚还在啃食草叶的老羊疑惑抬头,就见一抹刀光闪过。
两刻钟后,一处隐蔽的山谷间。
“唔唔..”
踏顿满嘴血污,手里抱着满是血色的羊腿,大口撕咬一块肉后,粗略嚼几下便就吞下。
处于被追踪状态的他不敢生火,好在生啖肉食对他来说也是寻常。
终于,吃饱喝足后的踏顿起身,拍拍身上尘土,当即朝着前方出发。
路上,踏顿摸摸身上还残留着血腥味道的羊皮,喜形于色,洋洋得意自语道:
“哈哈,羊皮浮子,早就听说中部鲜卑他们用羊皮过河,嘿嘿,没有渡船又如何?那些叛徒绝不会想到我如何渡河!”
对辽西辽东的地理精熟的踏顿,早就知道辽泽并非天堑,少年时喜欢四处游历的他来过辽东,对南边的辽泽地理相当熟悉。
这,才是他敢于独自南下回部落的底气所在。
踏顿尽量将身子隐在林中穿行,没多久他就听到了水流哗啦声,当即神色一动。
“过了这条河,就是不便通行的辽泽。嘿嘿,公孙度不可能派兵进辽泽抓我,我从这里西行可以直达辽西。”
没多久,踏顿望着眼前的流水,嘴角露出明显的笑意,只觉得自由触手可及。
手中刚刚剥下的羊皮虽然完整,但它浮水的效果踏顿并不放心,故而他并未直接渡河,而是沿着河段小心潜行,想要寻找水浅,亦或者河面窄的河段渡河。
“噗”
随着踏顿鼓胀腮帮,他手里的羊皮肉眼可见的膨胀起来,没一会儿便就成为一个足以承载重物的羊皮气球。
一连四只羊皮气球,加上附近砍伐的木材捆扎,踏顿迅速便就做好了一只羊皮筏子。
“嗖!”
就在踏顿只露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推着筏子涉水前进时,一支利箭呼啸而至。
踏顿闻声,惊得他赶紧低头将自己完全潜入水中,满是水雾的眼睛立即见到有利箭射穿了他所推的筏子一只气球,望着嗤嗤漏气的羊皮,他不禁目眦欲裂。
“嗖嗖嗖”
不待踏顿反应,眼见皮筏停下,三箭连珠的箭矢射来,将漂浮在水上的筏子一一射破。
皮球破裂,筏子的浮力减弱,感受到身体下坠的踏顿顿时骇然,立刻将皮筏当作盾牌在前,一点点朝着浅水挪动,眼睛四顾,随时警惕着来人。
不远处,刚刚射完四箭的苏渠,望着空荡荡的箭篓面露苦笑,此刻的他比踏顿还要狼狈,浑身是泥不说,嘴唇干涩,脸上满是血痕,手臂上全是青紫。
他对密林的危险预计不足,林中的环视野兽、无处不在的荆棘、险绝人寰的山路都让他吃够了苦头。
极其戒备的踏顿即便渡河,也将自己的大半躯体隐藏在水下,让苏渠没有把握射准头颅,只得瞄准那分外显眼的羊皮气球。
“果然啊,我猜的不错,你要渡河,就必须要寻找适宜河段。”没有了箭矢的苏渠心中自语,同时握紧短刀,压低身形,向着浅水处对方的身形急速靠近。
“是谁?给我滚出来!”
踏顿靠在一处芦苇丛,迅速从木筏上取下弓刀,麻利的拉弓搭箭,指向刚才的箭矢来处,却未发现射箭之人的踪影,顿时怒喝出声。
同时他将武器绑在腰间,防备着随时可能到来的厮杀。
“咕咕”
几只水鸟从苇丛上飞过,随后在水泊上轻点几下,便就飞向远方,似乎刚才的箭矢乃是凭空变出来一般。
面对这样的诡异宁静,踏顿却大松一口气。
“呼,来人不多,不然此刻定然多做声势包围于我。”
噔噔噔
面前的草叶晃动间,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踏顿的瞳孔一缩,当即松开弓弦。
“嗖!”
箭矢从草叶分开的缝隙间而入,却险之又险的被那人低头闪过。
“杀!”
踏顿怒喝出声,举刀就要厮杀,他的武勇早就闻名北地,自诩三五好手不能近身,故而对来人躲过弓箭也并不感到惊异,想要以手中刀分出胜负。
“呀!”
苏渠嘶吼着,他的眼皮被芦苇刮破,血液浸透了眼眶,迷蒙间他看到那位从前视为神明的大人。
那人的身影还是那么伟岸,那人的武艺据说是乌桓第一勇士,那人据说是乌桓的再世冒顿,是能够让乌桓成为万胡之王的男人。
“来吧!”
踏顿望着眼前这位疯牛般的乌桓年轻人,不懂对方为何如此拼命,却还是发出怒喝,举刀迎上。
苏渠的眼睛变得血红,隐约间的雪亮刀光被他忽略,此刻他脑中全是各种记忆。
不知为何,那些做牧奴吃苦的记忆变得模糊起来,苏渠的脑中全是收到牧地地契时妻子的喜悦,领到属于自己的牲畜时儿子的兴奋。
他想起了黑衣服的斥候队长的话:
“想不想活得像个人样?不做奴隶!”
“苏渠,你想回到从前,当奴隶吗?你想妻儿再度沦为玩物吗?”
“你去过汉地,也到过草原,再看看你而今的生活,这世上哪里有什么乌桓汉人之分?不过是奴隶和主人罢了。还不明白吗?只有府君,才能给我等小民出路!”
“踏顿这些人若重回辽地,尔等不仅身家不保,还会尸骨无存!”
.....
“大人,与乌桓一起去死吧!”
苏渠奔跑着,风声呼啸,他从心底发出嘶喊。
“铛”
兵刃交击声响起,苏渠前刺的短刀被踏顿轻而易举的挑飞,踏顿见状面露不屑,随即刀锋一个偏转,高高抬起蓄力,急速向着苏渠的脖颈砍去。
这一下,势必要将对方斩首。
“砰!”
苏渠对朝着脖颈来的刀锋视而不见,任凭利刃砍向自己,他却一个低头,撞进踏顿的怀里,张开双臂拉扯着踏顿,依靠自己长距离奔跑的冲力,想要将其人撞进河里。
踏顿未曾料到对方这样的举动,砍向脖颈的刀锋因拉扯而偏转,砍在了苏渠的肩膀之上。
继而一个趔趄,身子被苏渠带动,向着后方倾倒,眼见就要入水了。
“松开啊!”
踏顿也被这般不要命的打法给吓到了,长刀卡在对方的肩膀上,加上被人入怀,无法用力的他死命捶打苏渠背部,想要挣脱。
但任凭他对苏渠如何施暴,却根本无法阻挡苏渠所带来的冲力。
“扑通”
河面溅起一团水花,两人厮打着双双入水。
苏渠肩膀挂着长刀,随着水流冲刷,不断弥漫鲜红血迹,他却不管不顾,双臂拉扯着前方的踏顿,不让对方有上岸的机会。
“呜.松手啊.疯子!..救命...”
踏顿的惊呼不断被水花打断,他奋力想要将头露出水面,却不料对方拼着溺水,不要命的拉扯于他。
苏渠铁箍一般的手臂却让踏顿无可奈何,他想要拔刀将之砍断,却碍于水性,渐渐的,踏顿的挣扎因为溺水变得无力。
哗啦
河水一个浪头打来,将不停翻腾的二人卷走,河面再度恢复了平静,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踏踏”
许久,河边有马蹄声传来。
远远的,韩龙就在马背上看见了被遗留在岸边的羊皮筏子。
他俯下身子,拔下插进羊皮筏子的箭矢仔细观瞧,接着观察起四周的打斗痕迹。
“这是头儿的箭!我认得这翎羽。”
跟随在身后的一名归化胡骑望着传递过来的箭矢,惊叫出声。
看了眼那名脸色激动的归化胡人,韩龙点头,心知对方说的是那名提醒他们踏顿离队的乌桓队长,汉名好似叫苏渠?
“看这里的痕迹,苏渠队长与对方在浅水有过争斗。”
河岸的痕迹很明显,韩龙沿着苏渠踏过的苇丛行走,最后停在残留血迹的岸边。
“那是头儿的刀!”
刚刚那名胡骑见到地上的反光,叫出声来。
韩龙闻声,蹲下身子,拔出插在松软泥土内的短刀,神色凝重起来。
“传令给附近胡部、农庄、牧地,时刻注意河面的浮尸,亦或者溺水之人。”
勘察痕迹良久后,韩龙对苏渠的生死不抱希望,转身对着手下下令道。
渝水入海口
帆影如云,桅杆如林,刚刚与张辽驻军交接了物资的公孙继船队浩浩荡荡北上。
“钓到了,大货!嘿嘿,今晚有鱼吃了!”
甲板上,刚刚下钓的水手被鱼线传来的力道惊动,高兴的大呼小叫。
没多久,正在船舱里翻看账本的公孙继舱门被人敲响。
“掌柜的,水手捞上来两个溺水之人,看着像是乌桓人。”
“嗯?带我看看。”公孙继放下账本,惊咦一声,当即出门。
片刻后,他就见到甲板上那两个即便溺水仍旧纠缠在一起的身影,顿时蹙起眉头,觉得这事不简单。
“这是多大仇?多大怨?”
公孙继嘀咕一声,看着胸腹在轻轻颤动的二人,继而望向船上医者。
船上的医者见状近身,摇头道:“两人都脉搏微弱,刚刚压完胸,目前都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
观察良久,公孙继没看出二人的根底,终于,他站起身摆摆手道:
“派人先照看着,死了就扔海里,活着就拉去辽东,看郡府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