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命!”
名为鲜于银的汉将闷声领命,随后带着身后的骑兵向着远处奔去,马蹄踏踏,在土黄色的官道上激起一溜烟尘。
而在对面的辽地骑兵队伍中,红底黑字的公孙大旗之下,公孙模惬意的骑在马背上,身子随着马匹奔跑而起伏,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心情很是愉悦。
他自有愉悦的理由,小小年纪便就当上了骑兵司马,能够指挥一千精骑,这些可不是中原豪强手里的那些简单训练便就拉上阵的夫子,而是足足一千个能够挽强弓,持长矛,既能骑射又能冲击的精锐骑兵。
去年征马韩落下帷幕之后,公孙模虽然在此战里立下诸多功勋,却因此战不属于官府统筹,他的功劳只存乎于公孙度心中,战后公孙模并未被召回襄平任用,而是顺路到乐浪郡当了派遣将军。
乐浪郡的局势在太守张歧挂印之后,并未因此陷入纷乱,境内群豪互争,却不能决出大小,此地本就因为距离中央遥远,民间离心倾向颇重。
最后还是玄菟郡的战事给了乐浪郡中的土豪们一记当头棒喝,张辽摧枯拉朽的击败了高伊夷模的三万大军,以及之后公孙度对高句丽发动的令人心底发寒的征伐,皆是让乐浪郡土豪们放下了小心思,纷纷上书,推举公孙度为主。
公孙模于这个时机,以公孙氏子弟身份上任,上任伊始便就行文马韩,勒令辰王、日华国等临近势力退兵,令那些色厉内荏的乐浪郡土豪咋舌的是,公孙模的行文似乎远比大汉官府的文书还要管用。
印有公孙模印信的文书一传到马韩境内,那些骚扰乐浪的马韩乱军,立即将乐浪郡视为险途,当即撤军三十里,再也不敢犯境。
其次便是整饬境内不法豪强,选了些不长眼的豪强开刀,宣扬了大汉法令的威严,震慑住了那些蠢蠢欲动的乐浪土豪。
并且,与东洋公司不清不楚的公孙模对其大开方便之门,将乐浪郡的港口、土地、市场统统对其敞开,政商勾结,将乐浪郡内快要溢出的人口向着沓氏、辽东等地迁徙。
几番施为之后,不仅没有扰乱乐浪,还使得乐浪郡商业繁荣,百姓安泰,颇有些盛世气象。
当然,这个过程中,公孙模自己也赚的盆满钵满,不说征马韩的战场缴获,光是他所拥有的东洋公司股份,就是一笔让许多人惊叹的财富。
到了今年,公孙度在收到刘虞要求派遣辽地兵马入蓟是命令之时,脑子里思索起合适的统兵将领,便注意到了这位一直在边陲之地打转的公孙氏子弟。
无它,此人的履历太过耀眼,有带领大军征伐的统帅经历、有主政一地,上下交通的经验,既符合军官要求,同时还通人情事故,不会与幽州上下官吏发生矛盾。
同时,公孙模这次入蓟的兵马也很有讲究,并不是辽东兵策上的郡兵,而是由玄菟郡的府兵与辽东的义从胡兵结合,各自五百,共计一千,且皆是骑兵。
这些人的家眷、家业都在辽东,根本不担心被刘虞使用手段拉拢了去。
在公孙模的身侧,则是与之同行的辽西乌桓头人苏渠,身上穿的是典型的乌桓人服饰,恨不得全身贴满皮裘,挂满珠玉,主打一个暴发户模样。
此刻苏渠绷着脸,神色颇为严肃,心情很是忐忑,他压根就不是个真正头人,半年前他只是个放牛牧羊的乌桓牧奴而已,今日却要与那些从前连面都不能见上一面的汉地诸侯会面,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蹄声隆隆,风声呼啸。
公孙模忽地瞅见官道上迎面驰来一队骑兵,衣甲鲜明,刀矛齐整,一看就是正儿八经的官军。
“慢...”
知道是刘虞派来的迎接队伍的公孙模抬手,示意队伍放缓速度。
“吁...”
先是周边的亲兵勒缰,示意战马放慢速度,随后身后的骑兵马队,皆在军官的命令声中渐次放缓速度,口令声在疾驰的马队中仍旧响亮。
队伍中的骑兵骑术精湛,哪怕是骤然的命令,一整只马队还是主帅的命令下放慢速度,整个过程用时不过几息,并且没有一丝混乱,好似整体一般,看得迎面而来的鲜于银瞳孔微缩。
相向而行的马队很有默契,战马的速度随着距离拉近而放缓,直到双方面对着面。
面对着那杆颇为刺眼的公孙大旗,鲜于银皱了皱眉,策马出列,向着前方的骑兵马队拱手道:
“对面可是公孙司马?在下鲜于银,幽州突骑都尉。前来迎接司马一行。”
说话的同时鲜于银不忘打量这一支刘虞让辽东派遣入蓟的边军,队伍中占比约五成的胡人面孔并未让鲜于银惊讶,这时候的幽州,从胡人部落内征召青壮勇士入军,编为义从军,早成为了一个既定事实。
除了那些胡兵外,公孙模身侧的那些汉人面孔更为让鲜于银吃惊,肌肉虬结,眼神明亮,光是看着就是一个兵家子,更不用说那些骑兵眼神里不时流露的桀骜神色。
这些人浑身透露一种不将生死、人命当回事的狠辣,种种迹象,都让鲜于银确定,对刘虞的命令,公孙度并未阴奉阳违,派遣的乃是绝对的精锐兵马。
辽东本就偏远苦寒,自古便是出精兵的地方,光武皇帝打天下时候名闻天下的渔阳突骑,其主力便就是源自辽地州郡的边军。
心中想到以后要与这些看着就扎手的兵马为伍,鲜于银心中不知是喜是忧。
“在下公孙模,奉我家家主之命,前来刘使君帐下听令。”
公孙模见状,脚踢马腹,策马前出,同样抱拳为礼道。
鲜于银闻声,这才将目光转移过去,顿时有些惊讶,首先便是公孙模的年纪,其次便是自己的判断失误,他首先注意到的其实是公孙模身侧的苏渠,此人虽然沉默,但光是骑在马背上,就给他带来隐隐的威胁之感。
“呵呵,司马远道而来,还请随我入城,使君今日于城中摆宴,宴请诸位同袍。”
仅仅是愣了片刻,鲜于银忽地展颜,策马靠近了公孙模,与之并排着,朗声笑着说道。
只是鲜于银不免在心中摇头嘀咕:看来辽东公孙度也不是什么英雄,竟然派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统带大军,这样的人如何服众?也不过是个仰赖家族势力的纨绔罢了。却是委屈了这些勇士,竟然委身于小儿之手。
公孙模并不知道鲜于银是如何在心中编排自己,听闻太守摆宴的他很是高兴,一边主动与鲜于银并排而行,一边与之说起幽州的风土人情起来。
“哈哈哈..”
并排而行的二人不停攀谈,不时发出大笑,倒像许久未见的老友一般。
骑兵随着主官的前行,继续前进,只是毕竟到了蓟城左近,速度开始有所放缓。
交谈过程中,鲜于银不时将目光投注在一旁沉默寡言的苏渠身上,观察到此人的着装有异于常人,终于忍不住询问道:“这位是?”
“啊?哈哈,此乃辽西乌桓大人,苏渠是也。正巧,我率大军过境,听闻其欲拜见使君,正好与我等同行。”
公孙模见状,伸手向着鲜于银介绍道。
“见过将军!”
苏渠仍旧冷着脸,直到鲜于银看过来时,才略微收敛神色,挤出个难看笑脸,拱手行礼道。
鲜于银一愣,继而很快恢复平静,拱拱手道:“头人来得正好,太守对辽西之事很是关切。”
只是在两人不可见之处,鲜于银却将缰绳捏紧,心中很不平静,辽东军入境,不仅未曾与辽西乌桓闹出不和,今次还一同入蓟,难道说,双方关系很好?
“是了,早就听说那什么张辽,就是依靠辽西乌桓的内讧才能取得大胜的,两方一定有所勾连。可,若真如此,应当极力掩藏才对啊。”
眼神闪烁间,鲜于银一边应付公孙模滔滔不绝的询问,一边心中思索这两方的真正关系。
就在主官在骑兵前列畅谈欢笑之时,居于骑兵队列的卑启却是不断打量起官道左右,不时向那些鲜于银带来的幽州突骑询问,浑似个好奇宝宝。
卑启自小在玄菟郡长大,还从未进入过蓟城这般的中央汉地,一路上他就不停感慨,幽州地区与辽东的巨大差别。
“人真多啊!”
这是卑启自进入右北平以来就挂在嘴边的惊叹,官道左右的田亩中始终有着忙活的农夫,妇人,道路上赶路的商旅不绝。
这与玄菟郡的地广人稀形成鲜明对比,想他们在玄菟郡行军时,一条道上不见人烟的场景屡见不鲜,而这,在幽州腹地却是很难见到。
平坦之地有开垦完善,水利设施齐全的田亩,地形起伏之处有牛羊、牧人行于其间,好似这里的土地上长满了人。
“呵呵,老哥说笑了,我幽州哪里算人多?论起人多还得看南边的冀州、兖州,那里才是人口繁华之地。”
与卑启攀谈的幽州突骑是个本地的良家子,本就是个善谈的性子,加上卑启刻意交好,二人没说几句就开始称兄道弟起来。
卑启闻声点着头,不忘伸手擦掉嘴角的涎水,这一幕倒是让一旁的突骑看得愣住,暗道自己结交的这名辽东军官是有个什么怪癖不成,看着人多流口水?
难不成边军吃人是真的?
突骑被自己脑子里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连卑启的面都不敢直视,闷闷的侧过脸去,不敢再看这些人。
卑启确实对幽州的人口兴起了贪婪之心,此前玄菟郡一战立功的卑启,是第一批被分得土地的府兵人家,经过去年的磨合,渐次走上正轨的府兵制度,对他们这些边郡大头兵的改变甚大。
府兵自从带领部曲,在自己分得的田亩中取得颇为丰硕的收成之后,他们的眼中就只剩下了两样东西:部曲,土地。
玄菟郡地广人稀,加上去年刚刚从高句丽手中夺取的一大片无主之地,府兵们暂时不为土地担忧,唯一急需的便是部曲。
从去年冬,绵延至今年夏的扶余国战事,本来是有可能落下帷幕的。
去年冬,被鲜卑人一战打到家门口的简位居,将通过粮食贸易换来的襄平兵甲武装了首都贵族骑兵,准备一战击溃鲜卑大军。
事实证明,兵甲精良、武艺高超的扶余骑兵更胜一筹,扶余城下一战,简位居率领八千扶余精骑,击败了强弩之末的鲜卑、扶余奴隶三万联军。
但随之而来的清算并未如简位居心意,鲜卑人的到来,彻底让扶余国不稳的奴隶制度出现了裂纹,各地对领主不满的奴隶们开始发起了暴动。
本欲对鲜卑人发起追击的扶余精骑,不得不面对国境内四处起火的奴隶暴动。
若无外力干预,体力武艺都不占上风的奴隶们根本翻不了天,但素利却在汉人李先的谏言下,在扶余国内发动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奴隶起义。
鲜卑人充分发挥了他们袭扰、游走的战术优势,不断将战火向着扶余国内蔓延。
深知不解决鲜卑人干预,就无法平息国内叛乱的简位居本来想要与鲜卑人和谈,以割让领土的形式换取鲜卑人的退兵。
然而,就在这时,位于南方汉地的新生的奴隶主们,却是将目光投注到了扶余国那一批成熟的部曲身上。
比起辛辛苦苦去野林子捉野人回来,扶余国那些早就被驯服的奴隶们显然更为符合府兵们的要求。
而且,比起不当人的扶余贵族,府兵们手下的部曲,名义上还是自由人,能够通过战功获取田土、财货、官职。
故而当公孙贺写信给简位居,表示可以出兵助战,但需要扶余国以钱粮、驱口来偿付时,本就为不断叛乱的奴隶们焦头烂额的简位居,立时与之一拍即合。
合约一定,迫不及待的府兵们,自带粮食、马匹、兵甲,在公孙贺的带领下,加入到了对鲜卑人的作战当中。
这些平日里没事干就打熬力气的府兵们辅一上阵,就给鲜卑人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比骑射,府兵们有铠甲防御,有强弩远射。
比冲击,府兵们兵甲齐整,队形整齐,最喜欢欺负纪律松散的鲜卑骑兵。
更关键的是,在辅兵眼中,那些鲜卑人不是人,而是明晃晃的军功,是可以变现的田亩,是可以兑换的部曲。
而田亩、部曲是什么?对府兵来说,就是美好的未来。
这世上,没有人能够击败一支人人满怀希望的军队。
仅仅是几次交锋,那些在扶余国内耀武扬威的鲜卑骑兵,就讪讪的向西方撤离,不再愿与那些眼冒绿光的府兵拼命。
至于战场上的扶余奴隶兵?则是被府兵们视为自家财产,每战都是以俘虏为主,一仗打完,叛乱的奴隶们没有等来屠刀,就稀里糊涂的被串上绳子,排成长队沿着辽水南下,成为了府兵部曲。
卑启想到还在扶余厮杀的同袍们,心中却是想到:“何时与那刘虞老儿开战啊,这么多人,若是胜了,届时能有多少部曲?怕是田亩都不够了。”
没有人搭话的卑启眼神变得涣散,想起了在玄菟郡的见闻:
“嗯嗯,听说南边有个什么工厂,已经有人让部曲去工坊做工赚钱了,倒是可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