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随着魏攸的提醒,在场的幽州州府僚属几乎是同时深吸一口凉气,互相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恐慌和后怕。
此时汉地豪强他们虽然看不起边境的胡部部族,可谁也不会低估胡部骑兵的破坏力,毕竟有此前的三郡乌桓叛乱的故事在前。
“使君,应尽快派遣州府军队进驻乌桓营地,控制住这些胡部骑兵,迅速派遣彼辈讨伐黄巾,而今逡巡于蓟城左近,恐有不忍言之事发生啊!”
齐周额头溢满了一层汗水,来不及擦拭的他赶紧出列,沉声劝道。
“是极!”
齐周的话语引起了在场僚属们的齐声附和,此时的他们,已然意识到了城外的那些乌桓骑兵恐怕已经成为了悬在众位豪强头上的一把利刃了。
“诸位!”
刘虞沉默了片刻,忽地站起身,扫视一遍在场的幽州州府僚属,沉声道:“而今时局艰难,皆乃虞之过也。然则,亡羊补牢,尤未晚也。”
看到僚属眼中的慌张,刘虞暗自叹口气,甩甩袖子,一脸自若道:“以某对我幽州这些乌桓部族的了解,彼辈未必有胆量抵抗我州府大军。
州府当务之急乃是征兵、扩充兵力。
而在这之前,必须解决掉城外的乌桓大军,而他们,交予某去对付,呵呵,明日某就去乌桓大营与之一会,以我对彼辈的了解,量他们也不敢对我下手。”
“使君不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岂可让主公犯险?”
刘虞一番大义凛然的话语,顿时引起在场僚属的一众反对,毕竟要让主官亲自下场,某种意义上,也是对这些僚属能力的一种侮辱。
“无需多言!吾意已决!明日便就前往城外与众乌桓头人一会!”
不给僚属时间进行劝说,刘虞大袖一挥,便就决定了明日出城之事。
众僚属见奉劝无果,皆对视一眼,不再言语。
当日夜,蓟城内的众豪强府邸,灯火彻夜不息。
一间不甚起眼的宅院内,却是汇聚着蓟城内有头有脸的豪强家主,此刻的他们于室内零散坐着,各个黑着一张脸,眉头微微皱起。室内的灯火耀眼,将诸位豪强家主的剪影映照在窗棂之上。
断续的话语自室内传出:
“黄巾四起,胡部骑兵压境。我等在幽州的太平日子,怕是快要到头了。”一个粗豪嗓门的壮汉拍打着面前案几,有些不耐烦对着在场家主们道。
“怎么办?支持刘伯安,提供钱粮让他大征兵?”一名身材消瘦,眉眼阴戾的青年人瞥了一眼刚刚出言的壮汉,继而轻轻摇头道,显然对支持刘虞表现出一种犹疑态度。
“不然呢?幽州是我幽州人的幽州,总不能引狼入室,让那袁绍小儿骑到我等头上吧?”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见此接话,慢悠悠回道,似乎对幽州的主权很是在乎。
“呵呵,未尝不可啊。刘伯安的性子我等谁人不知?没有公孙瓒的武力保障,他在幽州的一切政策都是泡影,而他却对公孙瓒如此敌视,其人根本就不是个可以成事的。
呵呵,我等的家底也是好不容易才积攒起来的,可不能打水漂去了。”阴戾青年人根本不怵老者的挤兑,转头对着在场的一众家主道。
“对啊,不能轻易下场,我等的家业得来不易,须得仔细斟酌才对。”
青年人口中的话语顿时引起在场的其他家主赞同,纷纷出言附和起来。
“我说你等....”
就在那位老者还要说话时,却被在场的一位面容慈祥的老人出言打断:
“诸位,南边有消息传来,韩馥有意退位让贤,袁本初马上就要坐上冀州之主的位置了。
袁家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袁本初又是人尽皆知的英雄,而今有了冀州这样的天下强州为根基。呵呵,下个皇帝,或许就是他们袁家的了。”
听到这一最新消息,在场的幽州豪强们,无一不是心中一惊,袁家占据了如此大的优势,仿若天下唾手可得了,那股泰山压顶一样的气势压下来,让那些赞成在天下纷争中立以争取独立自主权力的派系声势顿时一沮,开始闭口不言起来。
场内继续有人发言:
“诸位,当年我等先祖当机立断,决议组建幽州突骑南下,追随光武皇帝打江山,这才有了这炎汉三百年天下。而今,又到了我等下注的时候了。”
就在众人开始在刘虞与袁绍的选择之间徘徊时,忽地有人开口道:
“诸位,是否忘了一个人物?”
“谁?”
“咱们那位邻居,另一位公孙将军啊,辽东公孙度!”场内此前一直不曾言语的齐姓中年人忽地开口,却是道出了在场之人未曾想到的人物。
“他?那个蛮荒之地出来的蛮子,他知道什么天下大势?还有别以为我等不知道他在辽东所作所为,杀了那么多的豪强,搜刮百姓家财以充填府库,还将百姓田亩分于那些无地黔首,收买人心,如此酷吏,你真的认为他是可辅佐之人?
呵呵,怕是此人到了幽州的第一件事,便是拿我等的头颅立威吧。”
“就是,齐家家主,别以为我等不知道近些日子那公孙度手下的阳仪在四处奔走,想要为他们那主公铺路。呵呵,也不看看他公孙度是何出身?小吏之子,不过是认了个好爹,这才有了如今局面,幸进之辈,不足与谋!”
“对啊,齐兄,我等都知道你家商队与那辽东做生意,且在辽东有产业。可也用不着拿我等幽州豪强的家业去做投名状吧?”
“我...我”
那齐姓家主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仅仅是提了下公孙度的名字,就会遭受在场的豪强的无情批斗,顿时讷讷无言,脸色憋得通红。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在场的豪强多少都与公孙度有过接触,但都或许出于傲慢,或出于敌视,没有选择深入了解。
中年人深吸一口气,接着看向与自己一派的家主们,只见他们皆是暗自轻轻摇头,表示公孙度在豪强这边是彻底没戏了。
“哎!”
中年人叹口气,接着抬起头仔细观察起在场的豪强家主起来,这里的家主们,基本上能代表幽州一州的精华势力。
这些豪强中,有的是以武力起家,家中子弟参军之人不在少数,在军中的影响力不同寻常,且家中部曲众多,是实力肉眼可见的大豪强。
有的是家学渊源,比如以海内大儒的卢植为代表的卢家,这些家族以家学出名,家中子弟不少人都在州府任职,更有些名士任职于外,关系网盘根错节,消息渠道也众多,比如刚才谈论冀州变故的老者便是卢家家主。
文武之外的另一类,也是为人看不起的,便是齐姓家主这般以经营产业闻名,因为积累家财有方,从地方豪强逐渐发展成为一州之地的大豪强,这些豪强,大多手中都有些垄断一州的产业在手,比如齐家,就是以纺织业闻名。
随着室内的油灯灯花绽开,讨论渐渐落入尾声,豪强们始终没有达成一致,武派大部分表示愿意襄助刘虞,以保证幽州之地的安稳,文派则是大部分愿意下注袁绍,口称是为了幽州将来计。
而人数最少的产业豪强们,则是一直没有表达意见,众人也没有给他们表达意见的机会。
只是,这些家主们却在讨论期间短暂的对视间隙里,暗自决定了加大对辽东的下注筹码。
翌日,蓟城城外。
事实证明,豪强一旦下定决心,他们的效率相当高,即便只有武派的豪强站队刘虞,其效果也是相当惊人。
只见城外搭建的简陋高台上,刘虞一身素服,表情淡漠的看着城门。
只见此刻城门口,正有一队队衣甲鲜明的骑兵鱼贯而出,这些人动作矫健,骑术娴熟,身上的肌肉块鲜明可见,显然便是豪强一直保留在手中的精锐骑兵了。
城门外,已经有了幽州州兵的五千骑兵列队,豪强的骑兵出来之后,很自觉的于另一侧列队,随着时间推移,队伍的规模也逐渐扩大,到了最后,其数量竟然压过了州府骑兵。
“哼!”
看到这样的局面,刘虞没有丝毫意外,他甚至还知道,眼前的这些骑兵,远不是幽州豪强的真正实力,故而只是轻轻在喉咙里冷哼一声。
过了许久,刘虞见到队伍到齐,转身下了高台,接过仆役牵来的马匹翻身上马,马鞭一挥道:
“出发!”
上谷乌桓大营内,难楼与乌延还在为如何破开蓟城的城门而筹划时,就惊闻刘虞带兵出城,直奔乌桓大营而来。
“真的?!太好了。刘虞此行谬矣!他若在蓟城之中,我还只能乖乖的进城拜见他,可他竟然出了城,这蓟城左近,平坦无垠,他岂不成了我等的箭靶子?
来人,召集儿郎们,与我杀敌!”
难楼刚一听闻手下的回报,就急不可耐的大喜出声,拍打着乌延肩膀站起身,就要去召集兵马。
乌延却是看到了报信手下脸上的为难之色,只见牵来报信的小兵脸上满是震惊之色。一边暗道自己的头人何时有了这种胆色,要与幽州铁骑正面对冲?一边忙不迭开口道:“大人,出事了。刘使君身后跟着的,不是五千骑兵,而是一万多的骑兵,儿郎们靠近看了,都是精锐骑兵。”
啪!
刚刚兴奋扬起来的马鞭落地,难楼身子一僵,缓缓转过身,迅速上前,一把抓住来人的肩膀追问道:“你说什么?一万精骑?他刘虞哪里来的兵马?凭空变出来的不成?”
传信的小兵被难楼摇晃得差点断过气去,却是无法回答难楼的问题。
“那,难楼大哥,咱们还要出兵打刘虞吗?”
一旁旁观了全程的乌延见此小声出言道。
“打什么啊!赶紧收拾好行装,准备去拜见使君吧!”难楼变脸的速度极快,立即露出一副刘虞的狗腿子模样,踢打着手下前去聚兵,还不忘叮嘱手下:
“让儿郎们手下干净点,不要让官军看到那些沾血的财货,免得招惹不必要的事端,不然我也保不了你等!”
兴许是短时间的情绪剧烈变化,难楼在赶走手下后,略微失神的扶着面前的木头立柱,眼中有一丝恐慌闪过,心有余悸道:“我就知道,汉人就是心思多,此前的虚弱都是假象,就是引我上钩的,昨晚若是大意出兵,怕是现在已经尸骨无存了吧。”
.....
当日下午,随着刘虞带领大军进入上谷乌桓营地,面对着全副武装,且人多势众的汉军骑兵,营地内的乌桓骑兵嚣张不再,一个个埋低了脑袋,缩紧了尾巴,不敢表露声色。
“休整一日,明日出发,征讨境内黄巾。”
面对着拜伏在地的乌桓大人,刘虞没有像从前那般展现出温和一面,而是颇为威严的命令道,言语里不容一丝质疑。
“仆等遵令!”
难楼、乌延在地上连连叩首领命,面对着周围环视的汉军刀斧手,他们不敢说一个不字。
见到乌桓大人服软,知道当前的危局已解的刘虞心中松了口气,面上却不改神色,反而冷哼一声道:“某听附近官吏说,尔等途中抢掠了不少良家?尔等可知罪?”
“知罪!知罪。仆驭下不严,还请使君责罚。”难楼立即低头叩首,干脆利落的认罪,知道自己尚有用处的他心中其实根本不怕刘虞的处罚。
刘虞见到难楼如此识相,心中其实很高兴,面上却只是淡漠道:“善!念你等将来尚有效命之处,这便留你等性命。哼,你等将抢掠所得财货全部返还,不得有私自扣留。”
“诺!诺!仆等遵命!”
难楼叩首接令后,便就告退转身,指挥着手下将沾血的财货整理出来,连带着抢来的车马打包,准备着转运回去。
刘虞来到帐外,眼睛扫过那些沾血的粮食布匹,想到这些财货主人的下场,他眼中闪过不忍,轻轻叹口气后,他抬手拦住一辆路过的马车,对身后的护卫道:“百姓受苦,乃虞之过,随我走一趟吧,能尽一份力算一份吧。”
说完刘虞便命令鲜于银、公孙模整理营中的乌桓兵马,自己则带着随身护卫,跟着一列列马车向着昌平而去。
沿途刘虞所过之处,目之所及尽是废墟,那些乌桓人造成的破坏,犹如幽州大地上的脓疮,让刘虞不忍直视,心情却是愈加沉重。
“万岁!”
“谢使君!”
沿途那些财货粮食失而复得的百姓们,对着刘虞的车架连连叩首,声音在空旷的原野上远远荡开,惊飞了不少啄食粮食的飞鸟。
“使君,这车粮食的主家找到了。只是这家的村子被烧毁了,只有几个农夫幸存,且其中不少人还受了重伤。”
车架外,田畴策马靠近,小声禀报道。
“停车!”
刘虞听着心中一动,出声要求车夫停下,随着车架停止,刘虞掀开车帘,踏着仆役的后背下车。
来到那一车染血的粮食面前,刘虞神色莫名,他再一次对自己的政令产生了动摇:“或许,自己缩减州府兵力的政令错了。这里是幽州,是与外敌接壤,是蛮夷觊觎的幽州,怎么能少得了精锐兵卒呢?”
“走吧,去见见粮食主人。”
沉默了片刻,刘虞挥手,让手下带路,想去看看那些幸存者。
“使君!”田畴见此,却是上前一步,拦住了刘虞去路小声道:“那都是些粗汉,不晓事理,恐其惊扰了使君大驾。”
“呵呵,子泰。你还不晓我的为人?百姓遭此大难,我痛彻心扉,不止是这些粮食物归原主,将来,我还要让难楼他们...哼!”
刘虞笑着摆摆手,神色间多了一分狠厉道。
田畴将刘虞的神色看在眼中,脸上一阵恍惚,那一瞬间,他像是见到了那位辽东的公孙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