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的基础,不过是军事暴力所带来的强权威压而已。”
唰唰
公孙度揉搓着手上纸票,叹息出声道:“暴力,能摧毁一切,却也是政权稳定的基石。”
看着手上经过改进,花纹颜色都有变化的纸票,公孙度对照阳光看了许久,随后将之交予王烈。
“当然,政治信用既然是信用,那么就有破产的风险。就如彦方所虑,后世若有不肖子孙滥发纸票,导致纸票经济崩溃,这,也是一种信用破产形式。
但是,只要军事强权还在,破产的风险就能降低许多。无论是通过政策让外国政权为这风险买单,还是将短期风险通过手段转化为长期风险,都是可行之策。”
说到这里,公孙度不由想起了后世的美帝,那些滥发的纸钞,之所以没有造成美国崩溃。就是因为他们一方面通过制造美元潮汐,让全世界为此买单。一方面让增发的美钞购买国债,将风险转化为债务延缓其爆发的时间。
旁边的王烈一只手拿着纸票怔然出神,从前的他直以为对这东西有了足够了解,可今日通过公孙度的讲解,他才猛然意识到,纸票能够且必须为辽东的军事能力服务。
只要辽东军的军力足够强盛,那么辽东纸票的影响力就有着坚实的信用基础。
纸票与军力,二者其实是相辅相成的,军力为纸票的发行进行了权力背书,而纸票,则是以它那广泛的经济组织动员能力,为军力提供远超而今官府豪强所能掌握的物资与人力,因为政权的控制区域、权力边界因为种种因素,都是有着极限的。而纸票这种经济事物,却是没有国界,没有限制的,它能为军力提供的帮助,怕是会令天下人侧目。
想到这里,王烈的手指都有些颤动,他压抑着心中的激动,砸吧下嘴唇,感到些许口干舌燥,他转头看向公孙度道:“有了纸票早前发行积累的信用,只要主公愿意,财部便可以为军事行动专门发行纸票、债券,这样一来,就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倾一国之力作战。那,将是何等局面?”
看到王烈脸上的向往神色,公孙度却是摇摇头:“没那么简单,障碍太多了。生产力发展缓慢,信息传递效率低下,物流转运能力不足,限制颇多啊....”
顿了一下,公孙度看向王烈,露出一丝笑意点头道:“不过,对付这些诸侯,倒是足够了。”
二人都因为刚才的畅想,心情激动长久不能平息,最后还是公孙度问道:“滨海道【辽西走廊】的物资转运如何了?夏季多雨,这条道可不好走。”
“多亏主公目光长远,事先便就在临渝囤积兵力物资,这才没有因为雨季耽误了大军行进。而今滨海道上大雨连绵,泥沼遍地,既不能通车,亦不能行船。
去年冬以及今年春修筑的道路,被大水冲毁许多,仅有部分由高句丽石匠砌筑的石板路得以幸存。
辽东建工那帮人,都在想着耗巨资在这条道上修一条铁路,专门用于辽东与中原的物资转运。”
“唔...”公孙度沉吟片刻,他对此早有预料,毕竟曹操将来也在这条道上吃够了亏,后来是靠着卢龙塞的古道偷袭才重创了乌桓人。
公孙度没有那么多的人力整修古道,干脆利用起了渤海海运的优势。
“海上转运如何了?”
“临渝外的码头已经扩建数次,而今每日都有来自沓氏、东莱、辽河的船只抵港。雨季渤海风浪相比平日较大,然而辽东的货运海船已经尽数换为了尖底船,抵御风浪能力大大加强。海运倒是并未受雨季影响,甚至因为风速增强,船只的速度有着明显增强。”
“善!”
听到后勤一切正常,公孙度很明显的松了口气,只有身在当世统兵,他才真正直到什么叫打仗就是打后勤,大军出动,每日耗费的物资都以天量计。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木央的阴沉嗓门:“启禀主公,蓟城有新消息。”
“呈上来!”
在场的王烈轻微的皱了皱眉头,这种极为明显的宦官声音,他还是分得清楚的,尽管心中极其不喜,却也只是侧过身子,让开了道路。
“幽州大军整编乌桓部族兵后南下剿贼,与两部黄巾交战,获得大胜,黄巾军四处溃散!”
看到这一消息,公孙度有些诧异的望了望一侧的木央,眼中的透露的意思很简单,这消息的滞后性太强了。
而今消息传过来,幽州军不仅出动了,仗都已经打完了。
“回禀主公,此战发生突然,一是因为幽州骑兵突然南下,而逡巡于涿郡的黄巾军则是突然转向向北,两军在广阳县遭遇,当即发生大战。
黄巾军段、李合营,兵力直达十万众,气势汹汹北上。
幽州军一方由鲜于银统兵,有幽州骑兵一万,乌桓游骑近两万,共计三万余骑。
由于官军在游骑上面的优势,率先发现处于行军状态的黄巾军,鲜于银当机立断,以我辽东军公孙模部为先锋,对黄巾军发动了突袭。
黄巾军在行军过程中遭遇了幽州骑兵的骤然突袭,因为阵型不稳,军队素质不足,当即发生了崩溃,此战黄巾军死伤数万,仅头目逃脱,余者或投降,或散于荒野,幽州黄巾,已然崩溃矣。”
木央先是详细讲了此战经过,随后说起消息滞后的原因,与滨海道遭遇的困境类似,同样是因为暴雨导致的道路断绝,前往右北平郡的信使很难及时将情报送抵。
“唔...啧啧,十万大军啊!被骑兵一冲就垮了!”公孙度撅起嘴唇,继续翻看情报,对黄巾军的拉跨即便早有预料,也没想到他们会败得那么干脆。
每当这个时刻,公孙度都会深刻意识到精兵的重要性,一支数量少但是精锐的部队,远比数量多但臃肿的部队强多了,而且,人数少,后勤的压力也小得多。
“咦?幽州军大胜之后,却没有立即追击,反而闹起了内讧?鲜于银整顿兵马,杀了许多不服管教的乌桓人,差点闹出兵乱。”
当公孙度翻到后面的消息诧异出声道,显然这样的变故很是出人意料。
看了一眼茫然的木央,公孙度蹙起眉头,显然,这样出人意料的变故,并没有辽东势力的插手。
这样想着,他迅速翻出来自公孙模的信函,仔细阅读后,当即合上书信道:
“幽州有大变故,刘虞可能已经死了。”
“什么?怎么会?”
“谁动的手?”
在场的王烈以及木央都很惊讶,连声发问道
公孙度将书信交予在场二人传阅,淡淡回道:
“你们看吧,公孙模带兵在广阳郡逡巡,鲜于银大胜之后未选择进行追击,也没有收兵回蓟城,似乎在观望局势。
只因为营中有消息称刘虞此前遭遇刺杀伤重不治而亡。此前整顿乌桓骑兵,也是担心这些乌桓骑兵生起异心。”
“看看蓟城情报,刘虞有多久没有公开露面了?”王烈看完书信,神色严肃的望向木央,急声问道。
木央闻声,闭目思考一阵后回道:“自从那日出城压服上谷乌桓部族后,刘虞就再未有过公开露面,算算时间,已经有半月之久了。”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而今看来,刘虞定然是出了变故,快,让蓟城的黑衣卫一定要探听清楚刘虞近况。”公孙度踱了两步,转身向着木央命令道。
“喏!”木央知道事态严重,接令后当即出帐而去。
公孙度接着看向王烈,神色凝重下令道:“彦方,传令下去,在右北平以及辽西大兴募兵,不限数量。”
“这?”王烈闻言,吃惊的睁大眼睛,不知公孙度为何突然下此命令,以这两地的底蕴,一旦大兴募兵,简直就是要挖空两地的青壮人力,在他看来,有些得不偿失了。
公孙度摆摆手,脸上浮现出一丝忧虑:“我有不妙的预感,这幽州,不是那么好打的。新得右北平、辽西两郡,本就因为时间太短地方不稳,还不如借着募兵机会,将地方上的青壮武力集中到军中来,以免前方作战,后院起火。”
“而且,两地的民众熟悉马匹,骑兵兵源不缺,加上辽东转运过来的兵甲。可以迅速组建一批用以隔断战场的骑兵部队。这样的军队,远比行动迟缓的步兵有用得多。”
“仆遵命!”王烈闻言,想起之前公孙度所提到的,而今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军事实力所带来的强权基础,眼神愈发坚定起来。当即低头领命,而在低头的瞬间,便在心中开始筹划着如何让那些地方豪强交出手中的部曲私兵,以及思索该如何为不断膨胀的军力转运物资。
不待王烈转身,公孙度继续下令:“另,令临渝屯驻的步兵不用跟随骑兵行动,可坐船南下,沿着沽水上溯,直逼蓟城。”
当日中午,无终县城的门口,便就挂起了公孙度的招兵大旗。
“招兵!公孙府君大招兵了啊!没有限制,只要会骑马,能杀敌便可参军,保境安民,杀贼灭虏啊。”
旗幡下的一名小校声嘶力竭的呼喊着,倒是引起了不少围观群众的兴趣。
“我说,这话里的灭虏不尽不实啊,我明明看到这位公孙府君手底下有不少胡部骑兵,虽然身上是汉军装扮,可那股子胡人味道骗不了我。”当即便有人对公孙度口中的灭虏一词提出疑问,毕竟公孙度骑兵队伍中的胡人成分掩藏不了。
“嘘!小点声,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那是义从军,哪里是胡人来着?若是被那些小心眼之人听见了,小心人家拿你是问!”
一旁有人赶紧拦住出言之人,低声警告道。
出言之人很是不屑的吐了口唾沫:“嘁!说什么义从军,还不是换了张皮的乌桓蛮子!?这些人前些年杀了我家数人,正愁没机会杀胡呢。”
说着就见此人大拿拿的自人群中出列,来到招兵官的面前,挺着胸脯朗声道:“长官!若是参军,就能去杀乌桓人吗?”说着他还拿挑衅的眼神看向招兵官身后一名明显胡人模样的兵卒,似乎对其反应很感兴趣。
“谁抢我们东西,谁杀我们亲友,我等就去杀谁。无论乌桓、还是鲜卑,或者汉人。”招兵的军官先是往后看了眼,回头很是肯定的回道。
“好!那就算我一个!某叫邢远,右北平无终人,当过斥候,做过队长,会骑射,弓弩,善使长戟、短戟、钩镶...”壮汉似乎对军官的回答很是满意,当即自报家门,随后说出自己的擅长技能,说得招兵的军官异彩连连,一听便知眼前这位便是个经验丰富的边军老兵啊!
很快邢远便就办好了招兵手续,领了块写有个人信息的木牌后,他就被军官指派为临时什长,负责管理募集兵员。
而过程中军官身后的胡人兵卒,似乎根本受因为壮汉的话语影响,仍旧直愣愣的站在那里,握紧了刀柄像个木雕一般。
“嘿,你哪里的?乌桓,还是鲜卑?”
邢远来到那名胡人长相的兵卒身侧,好奇问道,他对此人的定力很是佩服。
“我叫乌侯,辽东辽队人,并非乌桓,也非鲜卑,我是辽人。”那兵卒咧开嘴,说一口浓重辽地口音的汉语,却让邢远愣在了当场,头一次意识到了所谓的义从军是个什么成分,这些人不再以部落文化划分身份,而是以牧地位置标识身份。论起来,与他们这些自称燕人的汉人区别不大。
怔了片刻,邢远拿起手里的纸票,问刚刚认识的辽人:“我说乌兄弟,这玩意好使吗?真的能值一千文?怎么看着像是唬人的?”
乌侯看着邢远手里的那叠纸票,咽了口唾沫,老实道:“有用的,在辽队时我们就用纸票,卖牲畜收纸票,买粮食、盐巴也用纸票,比铜钱好用!”
说着乌侯看了周围一眼,没找到熟悉的辽地商贾身影,摊手道:“你到营门就知道了。到时候会有商贾来做买卖,他们都收纸票的。”
邢远看似明白的“哦!”了一声,将纸票收好后,整理了下刚刚发到手里的军袍,甩起刚刚下发的马鞭,劈头盖脸的朝着那些新兵抽打过去,口中喝道:“排好队!刚才说的都忘了?”
而在邢远之后,前来投军的人源源不断,其中有当地的豪强部曲为最,他们自带马匹、兵甲、且训练有素,有这些豪强的示范,本土百姓参军热情再创新高。
当日下午,刚刚领到一件半身甲的邢远惊诧的抚摸甲片,拉住军需官追问道:“这是给我的?”
“对对,没错啊。你是骑兵队长,若不是此次参军人数太多,营中甲具不足,你还能领到一副锁子甲的。”军需官不耐烦的撇开邢远的纠缠,用笔杆挠着本就不多的头发,招呼大车向着另一侧的营房而去。
铛铛!
拿拳头狠狠锤了下甲片,听着结实声响,邢远露出笑容,喃喃道:“甲片还不错啊,看来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手指不自觉的摸到了怀中的纸票,邢远的目光转移到了营房外附近,那里不知何时已经建起了数座木屋,全是做军队生意的辽地商贾。
舔舔嘴唇,有些珍惜怀中的卖命钱,可想起战场上的凶险,他还是下定决心,快步前行,寻到另一侧的乌侯,笑着道:“乌兄弟,喝酒不?我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