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消息,清河崔家召集境内各家豪族,聚集数万大军,正与刘备合兵,也要向着广宗杀来!界桥对面,现在正乱着呢!转运物资的民夫都跑光了!”
“坏了坏了!使君大军顿兵曲周城下,数日攻伐不克,军心大挫,被那袁绍反击,已然与我广宗城失去联系矣!”
还不待众人反应,又是几条坏消息自城外传来。
更为关键的是,这些消息的真实性也都得到了众多本地豪族的证实,而随着一条条消息传递,广宗城即便白日,也开始戒严起来,一列列手持长矛的兵卒,开始把守在广宗城的各个路口,身披甲胄骑着大马的精锐骑兵,也挽弓持刃,眼神冷冽的出现在了广宗城的街头,给城中百姓带去无言的压力。
但若是有心人就能看出,哪怕城中表现出来的军事力量很强,可在广宗城的军营内,那些此前因为战败而投降的冀州兵,以及在豪强的投靠下被送入军中的豪强部曲兵们,心思早就随着坏消息的到来,开始活泛起来,望向那些身为顶头上司的幽州将官,眼神中都带着些危险之光。
“将军,消息已经在营中传遍了。公孙升济后方失火,幽州内乱,没了幽州,他公孙度算哪门子的使君?而且,清河国变故,刘备、崔家占据清河,我等这时就算想要退兵,也绝非易事。
更何况,河间国发生变乱啊!
将军,河间国乃是您的家乡,公孙度若是听说河间国发生那般事端,定然会问责于将军的,将军又是降将,本就受到那些幽州将官的排挤猜忌,若非如此,为何此次公孙度去打袁公,非要与那张辽合兵,而不是让对冀州了如指掌的将军同行?
将军!事不宜迟啊!只要您老发话,兄弟们都听你的,今日就能攻进广宗县衙,活捉了那些幽州佬!”
广宗大营内,隶属于张郃的大营中,张郃此刻稳稳坐在中间,而他的四周,围满了一群前来劝说张郃举旗的冀州将官。
出声于冀州的将官轮番上阵,从各个方面论证张郃起兵的正当性与必要性,可张郃仍旧无动于衷,始终大刺刺的坐在那里,手里端着一杯淡酒,浅浅的抿着,只当作无事发生。
见张郃这般作态,前来劝说的将官慢慢停了下来,刚才还显得喧闹的营帐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望着不露声色的张郃,一时间束手无策起来。
张郃见此,一口饮尽杯中酒,瞥了眼刚才这些口沫横飞的人,嗤笑一声道:“怎么停了?继续说啊!我正听的起劲呢,你等再说会儿,说不定我就同意了呢!”
随着张郃开口,他身后的披甲护卫拔刀上前,威吓着那些脸露不忿的军将。
“我等....”跟前的几位将官见张郃开口,就要说话,却被张郃抬手打断:“看在同袍一场的份上,今日之事,某就当从未发生过,尔等退下吧,好自为之。”
见张郃如此决绝,众人互相对视一眼,暗叹一声开始挪步向外走去,其中一位须发浓密的将领起身,在张郃跟前停住,抱拳问道:“张将军,据我所知,你与那公孙升济并无多少交情,何必与他一同赴死?”
望着对方一脸大胡子背后隐约的惋惜表情,张郃轻笑着摇头,指点着对方道:
“韩猛?我记得你,原为袁本初帐下部将,涿郡大败后向主公投降。若我猜得不错,今次发难也是你发起的吧?
呵,原本我以为你只是个随波逐流的军将,而今看来,却是小瞧你了,你是想要做那搅动风云的大人物啊。
只是,不知你是否想过,袁绍为何要重用一个靠着背刺主将立功的军将?何况,那个军将还是个己方阵营的降将?
涿郡大败之时,你若是如那高览一般,带着亲信部众南下,此刻怕也是袁绍帐下的方面之将,可你却是呆在营中选择了投靠主公。此刻听说主公有难,大军有危,不思报效,反而起了这等鬼蜮心思。
哼!你不过是个趋炎附势,贪生怕死的小人罢了!”
“张郃你...你...”
张郃一番不客气的话语,说得对面的韩猛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伸手欲骂,却有些词穷,当即拔刀就要与张郃开干,却被身后的一众冀州将官拦住,七手八脚给抬出了张郃大帐。
随着冀州将官出帐,营帐当即恢复了平静,张郃听着帐外的喧闹声,一脸的无奈:“这叫什么事啊!”
“主公,为何不...”身后的亲兵队长上前,手掌作刀比划了下。
“不急!时机未到。此刻正是群情汹汹的时候,这时若是杀了韩猛,正是坐实了主公要屠戮冀州兵的传言,那些被他煽动起了心思的冀州兵,说不得就要干出些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可...底下兄弟们..”亲兵队长闻言,张口欲言,却在张郃威严的眼神逼视下住了口,乖乖束手,快步退出了营帐。
张郃见亲兵队长退下,心头松了口气,刚才说到冀州兵的军心不稳,其实张郃心中比谁都要着急,可无论是对外,还是对内,他却不能表现出来。
其实说起广宗城短时间闹起来的这场动荡,张郃是极为疑惑的,以他的城府谋略,绝对不会将城中泛滥的消息当作寻常事,在他看来,这些事中里里外外透着股阴谋味道。
“河间国有人闹事我不意外,那地方就算是在先帝时期,也随时随地闹出事端,可要说能够断了大军粮道?绝不可能!渤海郡可盘踞着一帮辽东军啊!届时谁要闹事,又会来一出张辽袭河间!”
“至于清河国,这地方的豪族这么强吗?还有刘备,真的能在冬日里强行军,不仅攻破城防,还击败了那柳毅和季雍联军吗?”
张郃与那些听之信之的普通百姓不一样,他身处的位置不同,接触的信息更多,也有战场经验,对情报有着独立分析能力,众人言之灼灼的前线战况,在他面前却是漏洞百出。
过了许久,空荡荡的张郃营帐中冒出一句疑惑自语声:
“主公,这是在钓鱼吗?”
接踵而至的坏消息,不仅使得广宗城的兵卒人心惶惶,还让那些早前选择投资公孙度的冀州士人都开始心中惴惴起来。
原因无他,河间国传来的消息中杀尽境内幽州人的口号对这些豪族来说并不陌生。
冀州人对幽州人的刻意排挤,隐晦打压,以及通过种种手段转移矛盾,许多煽动地方主义矛盾的口号还是这些豪族想出来的呢!
正是因为深知自家,以及各地豪族的本性,他们才对这条消息真实性没有丝毫的怀疑,许多人闻知消息的第一时间,还在抱怨家中子弟,对下太过苛刻,终于还是闹出了事端。
若是前些日子里,公孙度在正面战场大占上风的时间段里,广宗城的豪族若是收到这样的消息,他们定然是会缩起尾巴,乖乖向公孙度请罪去。
可到了如今时节,眼看着公孙度乍然崛起的大军,有了风雨飘摇的迹象。这些士人豪族不由各自打起了小九九,觉得此事未尝不是一个向袁绍示好,且顺势转移阵营的机会。
毕竟,公孙度的后方失火,也有他们的一份功劳不是?
至于幽州发生的阎柔变乱,在冀州士人的眼中,则更是冷眼旁观的心态看待,每当看着那些公孙度的幽州故吏一脸的心事重重,这些士人心中说不得就有几分畅快:
“哼!此前让尔等得意一时,现在知道苦头了?嘿,毕竟是幽州这样的苦寒之地啊!尽出些桀骜不驯之辈!”
翌日,广宗城的纷乱舆情并未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有减弱的势头,特别是广宗城与前方公孙度大军失去联系的消息得到证实后,广宗城更是如沸腾的大锅一般,舆情汹汹,似乎谁也压制不住了。
“彦方兄!还请派兵清理城中酒肆饭馆,不可再让城中的流言泛滥了!否则,否则,恐有不忍言之事发生啊!”
一大清早,田丰便就来到王烈的居所拜访,见面立即下拜,语气颇为恳切道。
“元皓兄快快请起,不必多礼。”王烈见此,当即扶起对方。面对田丰的请求,他却没有正面回应,只是叹口气道:
“昨日某已经派兵上街戒严,大军在手,自可弹压一切不法的。
元皓兄可知,你之提议,与酷吏无异,岂非要无辜向那些百姓士人发难?此事一起,波及之广,届时你我,怕是都无法在冀州立足了啊。”
“此一时彼一时也!乱世亦用重典!”田丰见王烈这种表态,着急的一拍手道:“彦方兄,我等身居广宗城,亦为主公大军后方,一切当以稳定为大局。可而今的城内流言,却是最不稳定的因素,故而,非以雷霆手段消除流言不可!
君若是不愿,写下文书,某自己去见田将军。”
见到田丰着急了,王烈缓和了语气,拉着对方落座下,给他满上一碗水,调转了话题道:“元皓兄,以某观之,城内士人,唱衰主公者,大有人在,其中冀州士人不在少数,为何兄台,始终如一呢?须知,若如那些士人所言,而今的你我,可是命悬一线,稍有差池可就要为人鱼肉啊!”
田丰一愣,眯眼回望了眼正注视他的王烈,若有所思的一拱手:
“不瞒彦方兄,昨日收到那些消息,某也是惶急过一时的。但某很快便冷静了下来,某虽然不熟悉主公,可某熟悉袁绍。
以袁本初的为人、性格以及行事。昨日消息极有可能为真,但,即便为真,袁绍也抓不住,因为创造这些机会的,都不是袁绍手中的力量。
而后方所谓的失火,只要广宗城的大军回转,自然会灰飞烟灭。清河国的刘备,清渊的曹操,都不过是偏师罢了,彼辈与我等无冤无仇,自然万不会与我等死拼,以致于为那袁绍做了嫁衣。”
王烈听了田丰的言辞,连连颔首,心中为田丰的识人之明点赞,若不是被木央通知过,王烈此刻怕都没有田丰这般的心境。
“其实元皓兄,关于城中的流言之事,你是找错人了。我等主公幕府中专司刺探、纠察的,还有一个部门。”
田丰与王烈说了这般久,其实从王烈表现出的淡然中就察觉出了痕迹,此刻闻言,更是印证了心中揣测:“是何部门?主事何人?”
王烈端起跟前的杯盏,喝了一口浆水,淡淡道:“黑衣卫,主事木央。”
半个时辰后,田丰自王烈的居所匆匆而出,以最快速度回到了自己住宅,且立即对外谢绝一切拜访,恍若生病一般。
而在城中的一些暗地角落里,往日里不安分士人聚会的场所中,此次汇聚了更多的冀州士人。
而随着人数的增加,消息的数量以及维度也随之提升。
“最新消息,此事绝密,据转运物资的卫兵所言,此前出兵,就有人发现公孙度半途脱离了大军,孤军深入袁绍腹地,留张辽与袁绍佯攻。
你们说,此次大军失去联系,莫非是那公孙度轻敌冒进,身陷死地出了变故?”
“哼!公孙度出身边鄙,此辈本就蛮夷习性,大意身死,自不意外!”
这种对公孙度的品评话语却是引起在场士人的一片应和。
“是极!边鄙小人,得志便猖狂,小觑了我中原俊杰!”
“对啊!家中族老传信,说那些幽州人竟然大庭广众下丈量我家田亩。天可怜见,厘清田亩这种事,自光武皇帝后,多少年没有人干过了?那可都是家族祖祖辈辈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土地,凭什么要给他丈量?他公孙度到底想要干什么?居心何在?”
有人提起了河间国等靠近幽州的冀州郡国发生的事件,语气愤愤然,引起了众人的共鸣,一时间又声讨起公孙度的胆大包天起来。
就在这时,忽地有人凑上前来,低声道:
“你们听说了吗?城南的军营里,昨日差点大乱!张郃手下的那些降兵,今次也被消息引动,想要与袁本初里应外合,献了这广宗城,捉了城中幽州官吏,去袁本初帐前报功.只是张郃不愿,军中兵卒又没有外援,这才散去...”
众人闻言,没有一点因为避免了兵祸的庆幸,心头反而满是失望,有人当即追问道:“此事为真?”
“千真万确!我家部曲就在军中,昨日夜里从军营中偷偷翻出来,给我报的信!”那人当即赌咒发誓道。
“多好的机会啊!可恨公孙度,可恨幽州人,若是有人此刻去烧了城中粮草,夺了城中武库,联合营中冀州部曲,这广宗城,怕不是要立即易手?”
有人闻言,为此扼腕痛惜起来,众人纷纷应和,许多人闻言眼睛却也渐渐亮了起来。
就在人心思变之际,人群一名安坐儒生发了话,让众人躁动的心思霎时间一清:“诸位稍安勿躁,而今的纷乱多起于四方变故。且城中除了我等贤良,可还有公孙度的爪牙,即那田豫以及他手下的幽州骑兵,以及张郃那些执迷不悟的冀州叛徒。
若要举事,真正要看的,还是袁公啊!袁公远在曲周,不知我等作为,我等外无援兵,若是出了变故,岂不是白白送了性命,尽数亡于那城中奸人之手?”
就在众人冷静下来,收回了起事心思,开始四处邀约饮酒时,一声熟悉的呼喊自外间传来:“哈哈!谁说袁公没有消息?我给诸位带回袁公的好消息了!”
屋内先是一静,许多人被这突然来袭的动静一惊,差点就要拔腿就跑,却被早先在此的士人拉住,被拉住的人这才发现,那些最早发起聚会的士人们一脸的平静,似乎对来人身份很是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