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城外的主战场上,随着公孙度的军令下达,本来处于攻势的幽州军逐渐与袁绍军脱离,而随着两军之间的距离变大,战场就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一般,喊杀与嘶喊都消散无踪。
前排的幽州军互相掩护、支援,后退的同时,还不忘向对面的袁绍军投去挑衅的目光,根本看不出他们是主动后撤的一方。
战场中央区域,此前的厮杀也最为惨烈,一心想要破开袁绍军阵型的幽州军,与无路可逃只能拼命的冀州部曲,将此地化作了人间修罗场。
双方阵亡兵卒的尸体几乎堆成了小山,血腥味弥漫全场,主动撤离的幽州军在友军的掩护下,好整以暇的上前清理尸体。
忽地,袁绍军军阵中有人突然发一声喊,声音里带着激动与雀跃。
“他们退了,上啊!杀光他们!”
见到幽州军做出了撤离姿态,袁绍军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前军的文丑对此毫不在意,默认了前线的军官的擅作主张。
而随着前军军官的一声令下,一处军阵轰然破碎,觊觎军功,渴望富贵财货的小兵们红着眼睛,举刃向着他们眼中那些败退之人杀去。
“哼!”
阵前撤退的幽州军兵卒们见到气势汹汹而来的袁绍军们,纷纷发出冷哼,没有一点因为撤离被追杀的慌乱,反而生出了些许喜色,而前线的幽州军官们也随即心领神会的下令:
“注意!准备应对冲击!”
举着大盾的前排小兵们傲然的冷笑一声,轻蔑的看了一眼奔涌上前的袁绍军,接着便将肩膀与手臂共同用力,抵在了大盾扶手上,准备承接这次冲击。
然而,幽州军步兵的较劲并未起到什么作用。因为战场上有比他们更加快速的存在。
轰隆隆!
骑兵集群冲击的动静率先引起战场双方的注意!
刚刚击溃了数万匈奴人,且在收到回军命令后一直在战场侧翼虎视眈眈的幽州铁骑们,随着军官手中的军旗一招,便有披挂铠甲的骑兵沿着刚刚暴露出来的缝隙直冲而入,目标直指那破阵而出的袁绍军兵卒。
并列的长矛、成排的骑士,雄壮的马匹,相比刚才作战中冲锋途中没有多少逃跑余地的匈奴骑兵,地上的袁绍军步兵面对幽州骑兵的冲击,显得更为无助。
长矛破开地上兵卒的衣甲,将他们如破布袋一般撕扯破碎,贴了铁铠的战马前胸撞开一名名拦路步兵,战马在人群中蹦跳着,肆意践踏地上的生命。
这一股负责截击袁绍军的冒进兵卒的,乃是公孙度一直藏在手中的辽东甲骑打头。
人马披挂的骑兵行列,行动起来犹如钢铁巨兽,轻易碾碎了那些阵型混乱,一心军功的袁绍军。
后续跟进的幽州骑兵则是挥舞兵器,利用马匹的冲击力,使用马刀、长矛,将已经混乱不堪的袁绍军消灭殆尽。
仅仅一波冲击,那些破阵而出的袁绍军就没了踪迹,独给战场区域留下一地被割去了首级的无头尸体。
咕噜!
袁绍军的中央高台上,亲眼目睹了出击兵卒下场的袁绍,情不自禁的吞咽了好几口口水,望向公孙度那些一直在战场游弋的幽州骑兵目光中满是凝重。
不止袁绍,那些将临时堆叠的营垒当作庇护的兵卒们同样如此,见到出击的同袍被人摧枯拉朽击溃的他们连连吞咽口水,喉头耸动间连忙将头压低了几分,生怕自己的目光惹到前面哪位厉害的幽州骑兵杀神。
一次冲锋而已,但它发生的时机,以及战斗结束的速度,都让战场双方的兵卒印象深刻。
这似乎是公孙度对缩在自己构建的营垒当中的袁绍一种震慑,对他们进击结果的一次预演。
公孙度几乎是对战场上的所有人宣告,袁绍军一旦离开了营垒,不过是他手下的待宰羔羊!
袁绍望着那些缓缓在自己军阵左右游弋的幽州骑兵,眼神中带着不加掩饰的羡慕,特别是看见了此前一直被公孙度藏起来的甲骑,袁绍的眼神更是炽热无比:
“具装甲骑啊!邺城武库都拼不出五十套来,想不到公孙度手下有如此多的甲骑。他是如何做到的?”
望着远处正缓缓向后撤退的幽州步兵,袁绍不甘心的咬咬牙,却还是无可奈何的叹口气,为了此次交战,袁绍谋划多时,没想到还是败在了骑兵战力不如人的弱点之上。
幽州大军的主动脱离,意味着袁绍以自己为饵,吸引公孙度留在战场,而给刘备、曹操制造破袭机会的计划失败了大半。
但此刻的袁绍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之感,无论是幽州步兵的强横战力,还是幽州骑兵那连绵不绝的冲击,都让袁绍起了一身冷汗。
幸好战前做好的布置起了作用,依靠战车、沙袋的临时营垒,很好的缓解了幽州大军带给他的压力。
“传令文丑,不可妄动!等刘玄德抵达再作打算!”
袁绍忽然有种心灰意冷的感觉,他看向身侧的谋士,低声问道:“友若你说,刘玄德的骑兵,能否敌得过公孙度的幽州铁骑?”
“刘将军手下有数千原公孙伯圭的骑兵部伍,按理说,这些人与那公孙度有着血仇,且这些人算是正儿八经的幽州突骑,加上刘将军手下的猛将,战力应当是在公孙度之上的。只是...”
荀谌说着目光扫了一眼刚刚被甲骑席卷过的战场,那里残留着斑斑血色,语气低沉道:“只是,公孙度手中有甲骑,以甲骑的冲击之力,刘将军怕是很难取得胜机....”
“难道就让他逃了!?让公孙度这厮带着我冀州几个州郡的府库积存,带着清河、巨鹿数地的人口财货北返?天下人该如何看待我袁本初!?”
“而今的变局,就看曹东郡的作为了,若他处能够建功,将公孙度留在冀州,未尝没有可能。公孙度虽然兵锋犀利,可毕竟根基不稳.....”
袁绍闻言,很是丧气的点头,他紧紧捏住拳头,满脸的不甘心,他心中很清楚,这次在南宫的截击战,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可以将公孙度留下的机会,一旦公孙度脱离此地,靠着大胜的威望整肃了后方,今后袁绍要面对的,将会是没有了后顾之忧的公孙度。
“传令张辽,骑兵保持警惕,威慑袁绍步兵,旦有出阵,当立杀之!”
公孙度对甲骑带领下的骑兵冲锋战果很是满意,当即对着传令兵下令道。
随后,在幽州骑兵的威吓下,公孙度带着步兵没有阻碍的撤回了南宫城内,而大战的伤亡报告也很快随着撤离被军官提交了上来。
中军的幽州步兵主力,因为甲具以及战兵素质的优势伤亡并不大,阵亡的仅仅只有四百余。
左翼的骑兵在对战匈奴人的战斗中取得大胜,事实证明,在大场面的骑兵对冲中,墙式冲锋照样可以起作用,只是作为骑墙的前排骑兵,伤亡还是太过惨重了些。
近千的骑兵伤亡,其中六百余都是骑墙前排贡献出的。
“张浪重伤濒死!?”看到自己这个一路提拔上来的手下重伤,公孙度顿时一惊,随后便从禀报的骑将口中得知了对方伤势。
内里多处骨折,而且皮肉上也被匈奴人开了无数伤口,被打扫战场的骑兵救下后,就一直在鬼门关徘徊着。
张浪的重伤根本不在公孙度的预料中,此人不仅参与到了公孙度的骑兵建设当中,而且此人也是最好的骑兵军校教官,可以说他的价值,远不是此时战场那些战将可以比拟的。
“他怎么会身处最前线?”
“呃,张浪将军说骑墙冲锋,最为关键之处就在于前排,既然主公将重任托付,那么前排骑将,除了他,并无他人可选。”
“哼!你们!吴康在哪?”公孙度因为匈奴人被击溃的喜悦此刻半点也无,拿手指点了下那位低着脑袋,快要匍匐在地上的骑兵将,接着转头看向负责后勤的陈江道。
“按照最新的情报,吴统领目前身在修县。”
“用最好,最快的船,将此战的重伤兵员一律载运到修县,告诉吴康,不惜一切代价,我要张浪活着!”
“诺!属下这就去办!”
被张浪的意外打消了兴致的公孙度淡淡扫了眼接下来的战报:
右翼的冀州归附军,因为战场上不断发生的阵型崩溃,伤亡惨重,直接伤亡了五千余,若非公孙度是战场的主动方,且一直维持着军阵严整性,怕是此战之后冀州归附军就要被打没了建制。
“呼!冀州兵不堪用!此战也该结束了!”公孙度看完,将战报沉沉拍在案几上,沉声说道。
“主公英明,正当如此!”
作为当前公孙度的首席幕僚,王烈看到统计报告,此刻闻声,当即上前奉劝公孙度道:
“当前境况,我等看似繁荣,实则危机重重。
幽州阎柔之乱未解,河间国的变乱也还未熄。
此战的初衷便是阻击,如今袁绍军的兵锋受挫,正是撤军之时,万万不可恋战啊!”
“嗯,彦方所言甚是,按照预案,今夜便就撤离南宫,今后战事,皆按照此前谋划,依托战线布置。”
公孙度没有犹豫,当即点头同意,他已经意识到了当前的自己,已经成为了袁绍等人的目标,无他,此刻杀掉他公孙度的性价比实在太大了。
随着公孙度的下令,经历一场大战的幽州立即马不停蹄的收拾东西,准备向着北方的信都撤离。
就在公孙度在城墙上巡视城防,并且眺望远处立在当场不敢动的袁绍军军阵时,收到了来自前军斥候的汇报:
“启禀主公,刘备所部骑兵,听口音大多乃是幽州人士,极有可能乃是公孙瓒残部。
此外,我等还望见了青州黄巾中廖化等骑兵将领,彼辈似乎已经与刘备合兵。
此外,刘备骑兵似乎对我等斥候体系很是了解,彼辈以外围节点为目标,四处绞杀落单斥候。
此刻韩统领以及赵将军正带人断后,拼死迟滞敌军骑兵。”
前来禀报的斥候身上染血,肩上还插着一根箭矢,随着行动不停晃动,此刻脸色煞白的低声禀报着。
“来人,带他下去养伤!”
听完斥候的回报,公孙度挥手让亲兵搀扶此人回营,随即眉头微蹙的看向南方。
“公孙瓒残部?我就说刘备哪里来的骑兵家底。不过,以他此时的地位,如何能拉起这般队伍?
还有那黄巾骑兵,他们怎么会与刘备搅合在一块的?”
公孙度此刻猛地发觉,自己确实许久不曾收到青州黄巾的消息了,而今看来,臧霸南下后的结果怕是凶多吉少。
想起那帮几近乌合之众的黄巾军,以及他们勉强控制起来的青州,公孙度不由低声暗骂:“该死!全是一帮不省心的家伙!”
呼!
长出一口气,公孙度知道这些都是自己扩张过速的后遗症,不断大胜的消息,冲淡了公孙度从前的谨慎心态。
此刻他的窘境,正是源于公孙度所在势力的消化不良。
“让文远领军,前去会会下刘玄德的骑兵。万不可让彼辈惊扰我撤军队伍。”
“诺!”
随着公孙度的军令下达,站在城头上的他,亲眼看见那些在城下游弋威胁袁绍军的幽州骑兵很快便就分出一队甲骑与半甲骑兵混杂的队伍,直直向着南方而去。
望着南下的骑兵长龙,公孙度心头不安阴云并未散开,他始终惦记着曹操的动向。
“曹孟德,你该在何处呢?趁我不备夺城,还是沿途隐蔽伏击!?”
公孙度低声自语未完,就听到远远传来一阵慌乱喊叫:
“哇!快!动起来,投石机,床弩准备发射!”
他的视线顺着声音源头望去,顿时望见南宫城北的绛水水面上,正有一条绵延里许的火焰长龙,遥遥向着他们在绛水上铺设的浮桥冲去。
浮桥上通行的人马车架,见到这一幕也是慌不择路的乱窜,马匹挣脱了主人的控制,跃入水中独自向着北岸游去,车架也因为浮桥的颠簸而倾覆入水。
至于浮桥上正在通行的人,更是如同下饺子一般落入河水。
早先便就布置在岸上的守御部队饶是对此早有预案,见到了这种阵仗,还是免不了一时慌乱。
城头上的公孙度,亲眼看见两岸的阵地上正不断将石头箭矢向着河面上的木筏小舟抛射,溅起一连串的银色水花。
木筏小舟的数量很多,冒起的火焰远在南宫城头的公孙度都能清晰看见,而河面上那条细细的浮桥,似乎很难幸免下来。
但目睹了这一幕的公孙度脸上看不出一丝慌乱,望向绛水上游方向的眉眼一挑,轻声笑道:“呵!逮着你了!孟德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