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南宫城南。
刘备目光凝重的望着那支渐渐跃入眼帘的骑兵队伍,眼睛像是被阳光照在那些甲骑身上的反光给闪到了似的,不由自主的抽了抽。
“快撤!避开他们!”
刚才还在大呼小叫着追杀旷野中的幽州斥候的刘备军骑兵们见此大惊,呼喊着左右想要避开那些看着就瘆人的骑兵锋芒。
张辽选择的时机很是关键,他凭着刘备骑兵急于北上的心理,直接带领甲骑向着那些与刘备中军脱节的骑兵发动了冲击。
砰!砰!
人马俱甲的骑兵对这时候的骑兵心理震撼有多大,从这些前幽州突骑的表现就可以看出,心中发虚的同时,他们手中的武器徒劳的挥舞,却被对方那肉眼可见的强壮身影撞翻在地,沦为对方骑兵狂潮中的一滴水花。
“三弟!撤!”
关羽一刀劈开近前的赵云长枪,一扯马缰,呼喊张飞撤离与韩龙等斥候的纠缠。
铛!
张飞奋力一矛刺出,锋刃擦着韩龙的面颊刮过,在空中留下几缕发丝,急切的韩龙被这一矛所惊,不禁拉马避开,却让张飞正好脱离了战团。
哒哒哒!
眼看着张飞关羽两人带着几名剩余精骑脱离,韩龙捏紧了汉剑,想要上前留下这两人,可身上的疼痛以及骨子里传出来的虚弱骗不了人,力战许久,他早已脱力。
“哼!刘备!还有这些公孙瓒残兵,这笔帐某记下了!”
想起今次在斥候战中损失的手下,韩龙心头一痛,望向刘备旗号的眼神带着仇恨,口中喃喃。
而在远处的刘备,此刻身上已经浸出了一层冷汗,亲眼目睹了突出的己方骑兵前锋全灭过程的他,没有一点要与对方硬拼的念头。
“该死的袁本初,公孙度怎么有成建制的甲骑,又是如何到了这里?”
刘备心中满是疑虑,但他还是连声下发命令:
“各级军官注意,分开布置,准备应对冲击!
注意!避开甲骑的冲击!只应对那些幽州游骑!”
具装甲骑的冲击力,刘备在幽州的军旅生涯中就已见识过,所以他当即下令骑兵以小队形式分散布置。
具装甲骑的冲击力虽然天下罕有,但甲骑的缺点刘备更是清楚,战斗单位很是很难同时拥有防御与速度的,他目前能做的,就是发掘出手下骑兵的机动性,先避开对面幽州骑兵的锋芒再说。
刘备此刻心中很是庆幸自己没有过于急切行军,为他们的军队马匹积存了足够的马力,这才能在面对甲骑时有足够的腾挪空间。
韩龙策马回转,很快便看到了张辽的认旗,并且他还注意到前来的幽州骑兵人数并不算多,只是其中的甲骑比例颇大,而且他们的举止张狂,再也不复从前的掩藏姿态。
马匹从那些带着面甲,自带森严威势的骑兵身边走过,韩龙见到了眉头轻蹙的张辽,当即抱拳道:
“将军!来军主将是刘备,手底下有几名身手不错的骑将。除此外,彼辈的战法有类幽州突骑,且还有我辽东骑兵军校的痕迹,其中还有些熟面孔!”
“嗯!我知道了,廖化是吧?早知道当年在辽东属国的战场上,就该将他正法了!”
张辽举起圆筒,视线穿过原野,瞅见了大旗下的廖化身影,以及旁边一名同样举着圆筒的青年军将,军将的圆筒发出一抹闪光,透过镜筒直冲张辽的眼睛。
张辽一把捂住镜筒,微眯着眼睛冷笑一声:“呵!望远镜也被缴获了。”
顿了顿,他看了眼几乎浑身染血的韩龙,挥手道:“韩兄辛苦了,此战斥候营阻敌有功,主公下令,斥候营退出战场,你与所部先退下吧!”
“可....”韩龙对撤军很是不甘心,他们南下数次大战,斥候营都是立下了汗马功劳,无论是刺探军情,还是遮蔽战场,都是很好的完成了任务,甚至于今次这种不属于斥候的阻击任务,也在韩龙的拼死作战下,完成的算是相当漂亮。
但也正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阻击战,让韩龙损失了不少老兄弟,血债在前,让他对撤军的指令很是抵触。
张辽勒住马缰,来到韩龙的面前,轻轻拍拍对方的肩膀温言道:“主公心意已决,撤军是大势所趋,至于这位刘将军!”
张辽说着望了眼远处紧张观望的刘备军,轻轻摇头道:“时机未到,将来打交道的机会多的是!”
说完,张辽再度看了眼远处渐渐分散的刘备军所部,知道对方已经被甲骑的兵锋所摄,做出了一种预备着随时掉转马头的姿态。
“走吧!主公在南宫城等着我们呢!”
说完张辽打马回转,领着刚刚进入战场的幽州骑兵向着后方撤退,不带一丝犹豫,像是一个战场过客一般。
“大哥!那厮撤了!让俺老张追杀一场?”
身上多处带伤的张飞龇牙咧嘴,来到刘备身前咋咋呼呼的请战道。
刘备没有说话,虽然他手下的骑兵数量看似颇多,可其中的能够承担追杀强敌任务的,还要属公孙瓒的残部,于是他将头转向了骑将范方:“范将军以为如何?”
刚刚见到张辽旗号的范方,就像是犯了战场PTSD的老兵一般,不由自主的浮现起来那一日被张辽率军击败的场面,同样的骑兵,同样的甲骑,还有同样的傲慢。
此刻听到刘备闻讯,他就像是被人从噩梦中惊醒一般打个冷战,连连摆手道:“万万不可!张辽这厮心狠手辣、诡计多端,我等若是贸然追击,必定遭遇埋伏,主公还是谨慎行事为好!”
听到范方提到对方主将的名字,一直不曾开口的关羽皱了皱眉头,看向远处离开的骑兵身影带着些探寻意味。
“云长有何见解?”
刘备注意到了关羽的神色变化,眉头一挑道。
“无事,只是这名字与我在并州一老友相类。有些好奇罢了。怕是我多想了,我这老友此前不过是并州边将,此前洛阳变故,而今应是随圣上到了长安才对。”
刘备闻言,收回了探寻目光,转头向着自己的班底人员看过去。
刘备发迹日浅,班底中多是军中莽夫,这时候能够献言献策的也是少数,故而多避开了他的目光。
就在这时,大旗下一名头发斑白的中年人抚须出声道:“玄德兄,可知此战目的为何?”
看到此人发言,刘备的眼睛一亮,因为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而今他刘备的伯乐人物,平原大豪刘子平。
刘备能够在东汉乱世发迹,脱不开此人的举荐,此前张举张纯之乱中,正是刘子平一力举荐,才让刘备有了建功立业的机会。
随后刘备自己在中山国干不下去后,也是前来投效这位看好的平原大豪,并且在他的支持下在平原站稳了脚跟。
最初的刘备地位尚在刘子平之下,平原郡的官职更像是刘子平之流的本地大豪与官府的妥协产物。
然而,这一切的局面在公孙瓒的败亡后都得到了改变。
来自幽州突骑的投效,实力的骤然膨胀,以及黄巾军气势汹汹的南下,都给刘备带来了一场千载难逢的机遇。
接下来的刘备顺利通过了命运的考验,通过击败黄巾骑兵,整编了战场败兵,缴获了大部财货后,极为顺利取得了平原本地大豪的一力支持。
这时候的刘备并无与那些诸侯争雄的心思,在他眼中,庞然大物的袁绍只要伸出一根手指,就能轻松击溃刘备小心经营维持的地方势力。
但这个时候,一场足以使得天下人侧目的事情发生了,袁绍十万大军在涿郡惨败,幽州军猪突猛进南下。
清河、巨鹿、安平,一处处郡国遭受到了公孙度不加掩饰的恶意打击,在幽州铁骑的冲击下,当地土豪死的死,亡的亡。
这些遭受巨大损失的冀州本土势力,在忍痛舔舐伤口的同时,投向冀州牧袁绍的目光中不由带了些恶毒。
不能为自己提供保护的势力领袖,在这些土豪眼中是一文不值。
但在公孙度咄咄逼人的攻势下,这些土豪没有过多的选择,还是咬碎牙往肚子里吞,积极的出钱出丁出物资,支持袁绍跟公孙度干仗。
刘子平通过不断向着平原郡逃窜的难民口中得知了冀州变乱的实情,且从中嗅出了冀州土豪的微妙心理。
随后,在刘子平的牵线下,平原郡附近的清河国,巨鹿郡、安平国等地都不断有土豪主动率领势力来投。
于是乎,短短时间里,便在袁绍的大本营的东部,发展起了一支账面上不弱于人的势力队伍。
可以说,刘子平算是刘备这支势力的大功臣,说是臣都不合适,此人某种意义上算是刘备的合伙人,正是因此,刘子平还是如往前那般称呼刘备为兄,而不是以主公称之。
刘备的其他臣僚对刘子平态度很是不满,可刘备却并不放在心上,此刻同样很是恭敬的行礼回道:
“击败公孙度所部幽州大军?”
“非也!”
刘子平傲然的摇摇头,摆出了那副看不起在场所有人的傲慢态度,指点着远处缓缓撤离的幽州骑兵道:
“尔等有信心在冀州平原上击败那些铁骑吗?谁人能拍胸脯保证?张将军?关将军,亦或者范将军?”
张飞虽然心中没底,可被人当面开喷,心中不爽,他本就是暴脾气,见到眼前老货摆谱,挽起袖子就要开干,却被关羽眼疾手快的拦了下来。
见到无人敢于保证,刘子平轻笑一声道:
“呵,此战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击败公孙度,而是为了逼退他!
原因很简单,无论袁绍手下的冀州士族,还是投奔玄德兄你帐下的冀州土豪,他们都被公孙度的幽州铁骑吓破了胆!
今次大战,我听说袁绍军开战前带着盾牌数量比军队人还多,军中更是多次下发不得擅自追击的严令,这些无一不透露着冀州人的心虚。
袁本初涿郡大败,已是不得人心,联军中的曹孟德更是心怀鬼胎,至于我等,玄德兄真的想要为袁本初拼力死战吗?
说白了,我等不过是在公孙度的巨大压力下,不得已抱团取暖来抵御强敌罢了。
形势如此,此战我等不败便是胜!
再说,公孙度北撤迹象如此明显,谁愿意去当那个抵挡公孙度归师的倒霉鬼!?”
“子平兄意思,我等缓缓向前推进?以保存己身为要?”
“正是!”
“那袁本初若是怪罪下来,我等要如何自处?”
“玄德兄糊涂!此战之后,公孙度要去收拾北方烂摊子,袁本初没了幽州的威胁,届时彼辈的枪头怕就是要调转向我等了!”
闻听此言,刘备警惕的向四处张望一眼,拉过对方的臂膀,来到一侧,低声道:“子平兄言重了!袁本初乃是联军盟主,又有四世三公的家世,如何能行此下作之事?”
“哼!有他袁绍反客为主的先例在前,当今天下,几人会再相信他袁绍的承诺?”
刘子平冷笑一声,扫了眼刘备手底下的那帮军兵,继续道:
“冀州之地,官府黄巾,士族豪强,盘根错节。
想要占据此地,要么,若袁本初那般,拥有足以让人信服的士族威望,要么,像公孙度这般的狂人一般,拥有无法抗拒的武力,将敢于反抗的势力连根拔起。
否则,便就只能陷入本土大豪的纠缠中不可自拔。”
说到这里,刘子平对此深有体会,他便是这些有名有姓的大豪之一,也正是因此,他对这种纠缠深有体会,若没有强力人物统合豪强,中原便只能陷入古时候的诸侯乱战。
刘子平说到这里,抬起手指,指向了南方:“玄德兄的基业不在这冀州之地,而在青州!那里,刚刚被黄巾席卷,虽然残破,可却是大有可为之地,正适合玄德兄这般英雄!”
“青州!?”
刘备闻言,握住缰绳的手指不由紧了紧,心头一跳,再度回想起了廖化等将领对青州黄巾势力的情报,不由轻轻点头。
.....
南宫城北,绛水河面上,冲天的大火燃烧着,若漂浮的火海席卷着一切,黑烟升上高空,空气中满是烧焦木头的气味。
而在上游的某处隐蔽地中,刚刚下令释放了舟船的曹操抬手阻止了手下于禁的请战:“归师勿遏,烧了他们的浮桥,这时候的幽州军正是红了眼的时候,我可不当这个冤大头!”
说完曹操登上一处草草搭建的高台,遥遥朝着下边的浮桥望去,浮桥处红光漫天,喧闹声仿佛响彻耳畔。
但令曹操感到惊奇的事情发生了,阻拦火船的浮桥并未坚持太久,很是轻易的便就断开,使得火龙毫无阻碍的向着下游涌去。
“咦!浮桥断了,这般顺利?”
心头存有疑虑的曹操很快便等来了答案。
前去刺探军情的小兵浑身湿漉漉的,见面抱拳急声道:“回禀主公!幽州军的浮桥又搭起来了。还...”
说到这里,小兵舔舔嘴唇,眼睛上翻神情一阵恍惚,似乎很是不可思议的说道“还不止一条,就属下所见的,绛水上便有三条浮桥正在搭设。”
“什么!?”
曹操一脸问号,撇开面前的小兵,踮着脚望向远处浮桥所在,目光带着探寻与不解,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幽州军是怎样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