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客人的增多,司徒府的宴席渐渐热闹起来,独自饮酒的徐荣也免不了与周围的武将文官交际。
只是徐荣在豪饮之时,目光始终留意着四周环境,不时向着宴席主位的司徒王允望去。
王允在朝中一直是作为董卓的臂助之存在的,正是有了他的相助,董卓才能顺利的将朝廷的反对势力清洗一空,徐荣本以为此人是个董党人物,可从今日的来宾成分上看,王允怕也不是个安分人。
徐荣一时间想到了许多,从董卓近些日子的露骨表现,再到关东诸侯的咄咄逼人,从庙堂诸公的明争暗斗,到自己当前的惨淡光景。
“呼,整日里争权夺利!好生无趣!”
徐荣摇摇头,将手里的酒盏顿在面前的案几上,为自己当前的处境而暗自叹息。
“咦!?”
摇头叹息间,徐荣惊咦一声,余光瞥见了上首刚才王允投过来的一抹别有意味的目光。
他抬眼望去,正好瞧见王允向着上首的几位高管告罪,像是要去如厕一般。
望见王允离去的身影,徐荣招来安静侍立一旁的韩忠,朝着王允的方向抬抬下巴:
“去看看咱们这位司徒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唔,小心点,这里毕竟是司徒府。”
“省得!”
韩忠淡笑着轻轻抱拳,随后转身而去,没一会便消失在一众仆从之间。
司徒府的花园内,时值春季,此地万紫千红,加上其间的假山池水,独具一番风味。
韩龙避开了司徒府形同虚设的守军视线,身子缩成一团,于各处阴影闪避,最终藏在了一处假山后的灌木丛中,耳朵竖起,倾听着王允与手下的对话。
不远处,言称要去如厕的王允在此会见着一名身形健壮的汉子,不待对方行礼便就急声询问:
“董贼入城了?到了何处!?”
“回禀司徒,董贼已经进入长安城,吕将军已按计划,于北掖门设伏,只待狗贼入网!
哼哼,此贼罪大恶极,祸乱朝纲,杀人盈野,整个关中,多少人想要他的命!”
来人很是恭敬的回禀,说起董卓之时,尤自咬牙,似乎恨不得立即手刃董卓。
“嗯,如此便好,只是万事小心,万不可轻忽行事。
须知董卓虽是首恶,可城中还有一众凉州兵将,一旦泄露风声,你我皆是身首分离的下场。”
王允听着来人的禀报,手掌不由自主的握紧,语气都有些颤抖,谋划了这么久,今日总算到了实施的那一日,而董卓一旦身死,那么身为三公且诛灭董贼有功的他,就能名正言顺掌握大汉朝政。
“呼!中兴大汉,还得看我等忠臣!哼,袁、杨两家,都是些野心勃勃之辈!”
窃听消息的韩忠在听到王允二人的对话时,顿时收紧了呼吸,将自己当作顽石,不敢发出一丝动静。
同一时间,乘坐轿辇的董卓进入了守卫森严的长安城。
身子痴肥,越发不愿意运动的董卓将自己整个身子陷进坐辇里,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闪着精光,向着道路两侧不时打望过去。
不出意料,所过之处,无人敢于直视董卓车架,他对这样的效果很满意,嘴角翘起,发出一声轻笑:
“呵呵,这便是权势啊!”
经过去年的残酷清洗,这座城市,从上到下都拜倒在了董卓的屠刀之下。
小皇帝大病初愈,董卓自认为着实当去看顾一眼的。
这位生母姓董的皇帝,董卓心底还是很在乎的,在大汉朝打拼了这么多年,他何尝不知道而今的权势来源,除了自己手下兵卒制造的暴力恐怖外,全是托于小皇帝的皇权授予。
随着念头转动,董卓目光开始放空,不再关注队伍左右的动静变化。
车辇缓缓靠近了北掖门,城门看守十分严密,驻守的军队是董卓的义子吕布所属。
与此前经过的城门一般,董卓的车辇没有遭遇任何阻碍,经过大开的城门自外而入。
“奉先手下的兵还算精锐!就是胆子小了些,全数低着头,没个精锐气势。”
余光瞥过城门守军,董卓发现这里的兵卒身形健壮,身上的铠甲也比之前所遇的还要精良,他并不以为意,毕竟吕布作为董卓手下强将,自然不缺精锐兵将。
城门洞里的光线变得稀薄,紧贴城墙的高大城门,向着车架上投射了大片阴影。
门内的光线倏的照射过来,让董卓下意识的举手遮眼。就在他举手那一刻,位于城内的几名甲士猛地朝着董卓的车架突进,身上的铠甲因为运动发出一连串的脆响,手里的长戟高高举起。
“董贼,纳命来!”
一名脸色凶恶的甲士呼喊着,高高跳起来将长戟狠狠向着董卓斫去。
铛!
本是抵挡阳光的手掌下意识的抬起,藏于衣袖内的臂铠充当起了盾牌作用。
咔嚓!
一声清晰的骨裂声音响起,董卓脸色剧变,饶是有铁铠相护,他的手臂还是受了重伤,骨头折断的剧痛席卷全身,董卓当即冒出一身冷汗,鲜血顺着袖筒流向他的全身。
心慌之下,他借着这巨力向后翻倒过去。
嘭!
董卓后翻着落在地上,受伤的右手习惯性的拄地,剧烈的痛疼让他以更为灵活,更快的速度躲避着刺杀者的追击!
“狗贼受死!”
手持长戟的甲士跃到车辇上,一边突进一边朝着董卓发出怒吼。
“奉先救我!”
千钧一发之际,董卓想起了自己的手下第一猛将,他的义子吕布,于是他回头朝着吕布所在方向发出大喊。
也就是董卓这一回头,他看到了生平最为绝望的一幕。
吕布不再遮掩,拔出利刃朝着左右董卓的亲信连连挥刀,一连砍翻了三人后,吕布看见了一脸惊愕的董卓,他咧嘴一笑,脚尖一惦抓起一杆长矛,左右挥舞下结果几名拦路奴仆,一边朝着董卓靠近一边大喊:
“奉天子诏,诛杀贼臣!”
“庸狗,你敢!?”
惊怒交加的董卓左手抓起地上散落的一把环首刀,迎着吕布劈砍过去,口中发出怒喝,就像是要杀掉自家不听话的狗一般。
吕布身形敏捷,长矛径直点向董卓咽喉,长矛矛锋与环首刀摩擦,落下一溜火星,发出令人心颤的嗡鸣。
铮!
噗!
金属锋刃毫无阻隔的避开了铁铠,突入董卓毫无保护的脖颈血管。
吕布看着距离自己仅仅三寸的环首刀,手臂一颤,长矛与董卓脱离接触。
嘭!
脖颈受伤,鲜血急速向外迸射的董卓无力呼吸,他捂着脖子,就像水洼里即将渴死的鱼。
“呼呼!呼”
风箱一般的呼吸随着失血而放缓,董卓的视线慢慢模糊起来。
“董仲颖!?我记得你,这一仗你打得不错。”
许久不曾听闻的嗓音传入耳中,董卓似乎看见了那位他一直仰视的存在。
“段将军!?”
董卓看清了眼前人物面貌,不禁惊呼一声,随后他环顾四周,发觉自己身处的不再是长安城,不再是发生刺杀的北掖门,而是三十年前大战落幕的凉州战场。
那是一场极为凶险的战斗,护羌校尉段颎以少敌多,硬是凭着意志将偷袭的羌人打的大败亏输。
还没有怎么经历过凶险战场的董卓很是青涩,肠胃不由自主的发出抗议,让他在遗留战场上弯腰呕吐起来。
“抬起头来!董仲颖!男子汉大丈夫,当傲然昂首活一世!”
略显威严的喝声自头顶起,骑在马上的将领瞪着眼睛,要求董卓好生打量惨烈残酷的凉州战场。
随后,马上将领的面容渐渐苍老,不再有当年的霸气,倒像是一头暮年猛虎。
“太尉!?”
董卓向前一步,骑马身影变得模糊,最后破碎,显露面前的是一封满是血迹的竹简。
“董仲颖,我走之后,凉州就托与你手了!守住凉州,保住大汉!”
随着董卓的视线凝聚,竹简渐渐化为沙尘,从他的指尖滑落。
他的面前,再度浮现出那个仰慕身影,只是这回那个身影没有了威严,反而多了些温和,就像许久不见的老友重逢。
“呵,呵呵!太尉,某失败了,天子那娃娃不知世事,整日里想要杀我
呵,都怪袁家!怪那些士族,他们太过强大,朝廷、地方都是他们的人。
他们一直欺负咱们凉州人,本以为他们真如书上那般置生死于度外,结果还是怕咱们凉州儿郎的刀子!
嘿,太尉,这回我为您老出了口气,只是,您别怪我,洛阳,洛阳不再了....”
董卓的意识缓缓沉入死寂的黑暗,临行前的他只听到一声格外清晰的脆响。
咔嚓!
吕布拎起仍旧在滴落血水的董卓头颅,踏上停在原地的车辇,高高举起向着在场的兵卒奴仆大喊:
“董卓已死,尔等还不投降!?天子诏令只诛董卓,余皆不问。”
随着立于高处的吕布一声大喊,刚才还显得纷乱的城门口,竟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底下的兵卒官吏,直愣愣的望着吕布手里的头颅,完全不敢相信那个权势喧天,犯下无数罪孽的董卓,竟然这么容易的被人杀了?
“万岁!”
不知是谁率先发喊,刚才还在拼杀的人们立即跟随,皆振臂应和高呼起来:
“万岁!”
“万岁!”
“奉天子诏,诛杀董贼叛党!”
很快属于王允吕布派系的人手便就走上了街头,他们各自拎着武器,一边向着民间释放董卓被诛杀的消息,一边带领百姓、兵卒冲击董卓的亲族、亲信住宅。
而在远处的司徒府内,刚刚从韩忠口中得知了王允等人密谋内容的徐荣,正想着如何脱身之时,就听见了大街上、附近的居民、以及司徒府内渐渐腾起的喧闹声。
“董卓死了?”
“董贼死了!”
“啊哈哈,董贼终于死了!那恶徒....”
坐于众宾客间的徐荣呆呆望着四周宾客的百态,这些宾客多数人与董卓或董卓所属的势力有着仇怨,此刻听闻董卓身死,有人痛哭流涕,有人抚掌大呼,有人抱着酒壶连连倒酒,以此宣泄心中情绪。
“主....董卓死了?”
徐荣手里端着酒盏,眼神放空,呆愣愣的坐在那里,不知该作何反应。
尽管已经从韩忠口中得知了此事皆为王允等人的密谋,可以他的见识,以王允这些文弱书生的能力,怎么可能杀得了董卓?
无人可见的间隙里,徐荣轻轻将酒盏里的酒液洒在了地上。
“将军,司徒府的守卫出动了,此刻正是脱身的好时机!”
徐荣神思恍惚之际,韩忠来到他跟前,低头急声道。
闻言徐荣侧身朝着四周打望,发觉在场的不止宾客,就连伺候的奴仆,护卫的兵卒都被这个重磅消息打乱了心神,人们或哭或笑,完全没有了最初的严谨。
见到这样的场面,徐荣不禁苦笑一声,这样的场景,某种程度上也证明了董卓此时在民间积累的仇恨之深。
“哎,或许没有王允,还会有其他人。
去年以来,昏招频出,他...身死也是必然。
走吧!长安并非久留之地!”
说着徐荣将手中的酒盏缓缓顿在案几之上,随后在韩忠的掩护下,在情绪激动的在场宾客遮掩下,向着府门而去。
没多久,几人便大剌剌的出了司徒府门,门口只留下几个孤零零的持矛守卫,对于徐荣等人的出现并未在意。
顺利的不可思议,徐荣直到骑上自己的马匹后才恍然。他本身就不是个什么大人物,没有兵权的武将,在即将到来的权力斗争的大戏中,根本无足轻重。
一路上徐荣所见,满街都是大笑着高呼万岁的百姓,许多人当街高歌,有人纵情跳舞,引起一阵阵的喝彩声,百姓们汇成一团,却是让徐荣一行出城的脚步都慢了下来。
“走小巷!”
见此徐荣只得掉转马头,窜入一旁的街巷,准备绕过这些狂欢的民众。
就在一行灵活的在小巷中穿行时,徐荣身前忽地转出个狼狈身形,对着他高呼道:
“徐兄救我!”
“嗯?”
徐荣赶紧勒马,发觉来人头发散乱,神色惊恐,身上满是血口,一边用手扒着徐荣马匹,一边慌乱向着后方打望。
此人正是前日里登门的董卓亲族,只是徐荣没想到再见之日他是如此狼狈,有如丧家之犬。
“快追!不要让他跑了!不要放过董贼余党!”
追兵的呼喝声自前方传来,举着兵刃的兵卒出现在徐荣等人的前路。
领头的追兵将领并非凉州兵将,不认识徐荣,此刻见到董卓亲族向徐荣求救,当即举起环首刀向前一指:“诛杀董贼余党,阻挡者以同党论!尔等,董贼同党否?”
徐荣的眼睛顿时变得锋利起来,因为那人虽然出言询问,可行动上根本没有分辨的意思,在其举刀之时,便有几根箭矢破空射来。
“噗!”
求救的董卓亲族背心中箭,狂喜的脸色转为恐惧,很快便就软倒在徐荣战马身上。
嗖!
徐荣偏头躲开一根箭矢,待脑袋重新回正时,眼中已满是凶光。
“杀!”
徐荣毫不犹豫,脚后跟向着战马腹部一踹,战马当即发力向前狂奔起来。
身后的亲兵与徐荣心意相通,做出了同样举动,几匹战马若离弦之箭般向前窜去。
砰砰!
追兵完全没有料到徐荣等人回如此快速的发难,拥有弓箭的毕竟少数,多数人仅仅提着环首刀,当即便被加速的战马跃到身前,强健的战马接连撞倒踢翻数人,马上骑士左右腾挪,手里的环首刀化作一抹寒光,所过之处,只剩下无头残尸。
韩忠等人也毫不示弱,各自依靠高度优势,长矛、环首刀、短戟向着左右的追兵攻杀过去。
本就不是什么正规编制的追兵当即大乱,多数人转头便就向着来路狂奔。
没多久,将追兵杀散后的徐荣侧耳听了下四周动静,发觉诛杀董贼余党的呼号简直响彻全城,他提起一杆那些追兵擎着的大旗,交予身后的韩忠道:
“这旗举着,我不便出面,你在前带路。事不宜迟,我等立即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