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忠上前接过制作粗糙的大旗,眼睛扫了眼上边的字号。
奉诏讨贼!
这几个字对于长安城的游侠儿来说,简直就是杀人放火、抢家劫舍的免死金牌。
果然,随着韩忠举着大旗在前领路,那些气势汹汹向着各处豪华府宅发起攻击的武装队伍很是默契的让开了道路。
甚至因为徐荣一行的气势不凡,引得许多手痒的游侠儿申请加入,但都被韩忠不客气的呵斥走了。
或许连吕布等人也没有预料到,刺杀董卓的行动会这么顺利,以至于计划多了许多纰漏。
军中亲善董卓的凉州军将要么心中惶恐,急急忙忙向着吕布示好,要么惊怒之下在长安城里制造混乱。
于是乎,在董卓身死后的几天里,长安城里满是硝烟味道,趁乱抢劫的游侠儿,借机攻杀政敌的吕布、王允派系,以及趁机作乱的凉州军将,以长安城作为战场,不顾这座都市内的普通百姓生死,肆无忌惮的杀作一团。
得益于这种混乱,伪装之后的徐荣一行轻易逃出了越发混乱的长安城。
渭水之畔,徐荣与一众辽东骑兵勒马。
“将军,长安城这段时间正不断向外派遣骑兵,想必正在调兵遣将,我等需要尽快行动,否则就要陷在战场中了。”
马背上的徐荣回望一眼高耸的长安城墙,这座雄城给徐荣的观感并不好,似乎因为他的情绪影响,他觉得眼前这座城市里面积蓄满了混乱与不安。
“东边函谷关屯有凉州重兵,此时可不是去那里凑热闹的时候,那些杀人如麻的凉州凶兵,在得知董卓身死消息后,就连我都难以想象,彼辈能做出何等事端。”
徐荣先是否决了直接东行的选择,不说牛辅那数万凉州精兵阻拦,就算那些凉州兵马给他面子,放他出关,面对被战火侵袭,已成白地的中原之地,他们一行能否顺利通行也都是个问题。
相比之下,徐荣沉吟着,随后一拽马缰,面向北方开口道:“向北,去河东。尽量避开白波军。实在不行,我等出塞,扮作商贾经草原回幽州也可。”
说完徐荣轻踢马腹,沿着渭水向着去往河东郡的官道奔驰而去。
韩忠等人自无意见,在后紧紧跟随,一行骑兵飞驰着,渐渐化作几个飞速移动的小点,而在他们的身后,若巨兽一般盘踞在关中平原上的长安城,此刻却是笼罩在层层烟火之中。
而在冀州之地上,袁绍与曹操联军,成功在内黄阻击了向邺城进发的牛辅所部。
刚刚被袁、曹打得灰头土脸的凉州军没有丝毫颓色,显然,战场态势虽然看似是他们被联军击退。可真正情况却是凉州兵抢了太多财货,已经不便作战,面对前方强有力的阻击,张济等人试探性的攻击后便就主动脱离。
牛辅所部的主动脱离,着实让急匆匆回军的袁绍、曹操松了口气,刚刚与幽州人大战一场的他们,根本不愿意再与狠厉的凉州兵再杀一场。
而在撤退的凉州军队列中,张济看着手下奉上来的一套马具,惊讶的比划道:
“这便是那些冀州兵能够普遍操使长矛的原因!?”
“对啊,将军,听说是从幽州那地方传过来的。冀州骑兵里已经普及了。儿郎们也都试过了,好用得紧,有了这个,某现在马上驰射的准头都高了不少。”
手下举着马镫,眉开眼笑的讲解此物的用法以及妙处,说得张济怦然心动。
没过多久,亲自试用了马镫后的张济在马上连连挥舞长矛,从前难度颇大的矛法,而今使出来却是分外轻松,似乎马镫本就应当存在一般。
“好物!快,此次抢了不少工匠,快寻他们给儿郎们都做一套。唔,有了此物,尔等也要开始操练马上长矛技击之法了。”
随着一套矛法演练下来,张济对马镫的效用再无怀疑,当即唤来亲兵,着急吩咐道。
随着张济的命令,马镫的效用很快便就传遍全军,牛辅、郭汜等人让人仿制,亲身体验过后,也都连连赞叹,言称此战最大的战果便是获知了冀州人的最新马具。
然而,这股弥漫全军的喜意并未维持多久,自陕县奔来的信使带来了让众人猝不及防的消息。
“太师,太师死了!为吕布所杀,而今长安城乃是吕布、王允掌权!”
董卓身死的消息很快便传遍全军,一时间三军缟素,这些凉州兵马为董卓身死悲痛的同时,刚刚在关东州郡尽情劫掠释放兽欲后的他们,此刻却是陷入了不知前路在何处的迷茫当中。
牛辅对军中这样的情绪很是无奈,董卓身死,凉州军中最为惊恐的当属他了,身为董卓女婿的他,是王允等人点名必杀的人物。
数万凉州兵马汇聚在陕县大营,却如无头苍蝇一般不知所措。
而在风暴中央的长安城中,好不容易平息了城中混乱的王允吕布等人,不得不面对董卓身死后的一大难题——那便是董卓手下那数万战力不凡的凉州兵马。
完成杀死董卓的壮举之后,献帝酬功任命王允主持尚书事务;吕布为奋威将军,假节,礼仪等待遇均与三公相等,封温侯,二人一起主持朝政。
然而,刚刚合作共赢杀掉了董卓后的两人,并没有因为利益一致而配合无间,反而渐渐生出了许多嫌隙。
王允身为老牌士人,只将吕布视为一个用来干脏活的打手。在他心中,你既然是打手,那么最好就闭上嘴巴,老老实实挥刀砍人就好。
可惜吕布并不是个甘于寂寞的人,手握大权的他无形间向着自己的先辈——刚刚被自己手刃的前义父董卓学习,开始通过各种手段掺和朝政,很是惹得王允不快。
也正是因为二人的不合,为长安城今后的悲剧埋下了祸根。
起初,吕布深知凉州将校的脾性,奉劝王允杀尽董卓部曲。
主持朝政的王允或许不愿意吕布出风头,以至于在这个被他所掌控的朝廷里积累威望,也或许是心中理念坚持,他很是不客气的拒绝了吕布建议,给出的理由却是:“此辈无罪,不可杀之!”
如此借口就连朝中百官都感到好笑,若是杀人前先论罪,董卓也不会被人当街所杀。
后来,吕布又提议从董卓府邸、邬堡内缴获的巨量财货下发给朝中大臣以及统兵将领,再度被王允所拒。
几次三番被王允拒绝提议,吕布也渐渐意识到了王允等人的打算,心中的不满暗自积蓄,却碍于大敌当前,没有立即发作。
而在王允几次重大提议中暴露出独揽大权的本心之后,拥戴王允的人也逐渐离散。
王允其实就是个带着些理想主义的,内心忠心于大汉的老派士人。
他出身于太原王氏,自幼习经传,练骑射,文武双全,性格嫉恶如仇,自为官以来便就与士林舆论中的恶首宦官集团作斗争。
四年前的天变,宦官势力覆灭,本以为天下即将清明,盛世即将降临,却没有料到天下却陷入了更为混乱的割据内战当中。
一直存于中央的王允自然而然地得出结论,当前的恶首不再是宦官集团,而是当朝太师董卓。
以往的历史经验,所学的经传,士林的舆论都告诉他,只要杀了董卓,便能重整山河。
于是乎,王允与吕布联合,精心策划了刺杀董卓的行动。
但残酷的现实再度告诉他,政治并非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董卓身死后,所有人都在争抢其人留下的蛋糕,王允吕布抢到了最大的一块,剩余的朝中百官眼巴巴的望着二人,祈望上边能够漏些残羹下来。
理想主义的他生硬的拒绝了对凉州兵将的无罪开杀,同样的,将缴获财货视为公帑的他,拒绝了吕布将之滥用的想法。
理想、天真、固执,长安城内掌权的短暂日子里,王允的性格缺陷暴露无遗。
他认为部曲遵从主人命令而无罪,不想让他们猜疑,故而没有下令赦免董卓部曲。
但他却毫不犹豫的下发了让各地驻守的凉州兵马解散的命令。
有人建议道:“凉州人害怕关东联军,一旦解散军队,打开函谷关,董卓旧部定然人人自危。届时便可趁机以皇甫嵩为将,率领董卓旧部,驻守陕县以作安抚。”
这条暗含了拉关东联军做虎皮,用来威胁关中凉州兵马的计策其实很有操作性。
因为此时天子的威权尚未跌落,各地驻守的军队,无论是董卓的凉州军,还是属于中央的司隶兵马,仍旧习惯性的遵奉来自中央的命令。
更为关键的是,有了关东联军的威胁,关中的凉州兵马才会放缓向长安进军的步伐,为长安城的百官留下整备兵马的时间。
然而,王允却认为关东联军乃是盟友,以在陕县驻军扼守险要,会使关东将领起疑的理由将之拒绝。
当王允说出将关东联军引为盟友的话语后,前来建言的官员再也没有说话,呆愣愣的望着王允,心中满是不可思议:
王允真以为诛杀了董卓,掌握了中央朝廷,那些割据一地诸侯便会向他们俯首称臣!
况且,凉州军的威胁近在眼前,而关东联军的猜疑却是虚无缥缈毫无根据,王允的选择,让来人当即放弃了继续献策的念头。
王允怎么也想不到,他的迟疑不决,天真固执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
没多久,民间就流传起了王允等掌权派要杀尽凉州人的流言,言辞虽然夸张,却是深深震动了那些手握重兵的凉州军将,因为他们心中清楚,自董卓掌权以来,他们犯下了多少罪孽。
正是有这样的自知之明,杀尽凉州人的传言渐渐被这些人所深信。
“蔡伯喈仅仅受过董卓的信厚,就被那王允老儿下令处死。
而今不仅没有收到赦免我等的诏令,天子还要解散我等的部伍。
如此下去,我等尽数为人鱼肉了!”
陕县的凉州军营地中流传着这种呼声,让牛辅等一众将领惶恐不安。
适逢吕布遣派手下李肃前往陕县宣布诏令,欲要诛杀牛辅,却被牛辅带领军队轻易击败。
然而,胜利的当夜,取得胜利的凉州军因为持续积累的心理压力,爆发了营啸骚乱。
虽然白日里对官军取得胜利,可李肃阵前喊话里诛杀牛辅的诏令还是让他夜不能寐,此刻正好遇到营啸,愈加惊恐的牛辅做出了让人意想不到的决定。
他想要抛弃军队,独自逃离。
然而,一同被逼上绝路的凉州军将如何能让牛辅如愿?预备着逃亡的牛辅当即便被亲信砍了脑袋。
当李傕、郭汜、张济再次汇聚时,从前位于上首的牛辅此刻却是被人端在托盘之上。
“太师已死,牛辅又紧随而去。诸位,我等又该何去何从?”
被众人推举为首领的李傕颇有些坐立不安,向着在场兵将发出灵魂拷问。
“唔,既然朝廷要牛将军的脑袋,这不巧了?咱们与他便是,顺带请天子赦免我等。”
静谧的营帐中,有将校开口,道出了众人心声,李傕扫视众人,见无人反对,于是依言而行。
凉州军信使很快便将牛辅的头颅送到了长安城中,收到牛辅头颅的王允喜不自胜,认为这是凉州将校向自己服软的一个信号,心里愈发骄傲起来。
于是乎,面对李傕使者赦免全军的请求,他昂着头,遵从古制,当即用一岁不可再赦的理由加以拒绝。
“呃!?”使者望着上首面容傲慢的高官,惊愕无言,怎么也想不到他们凉州军已经如此卑下,却还是换不来一条生路。
“什么!?一条活路也不给!?王允这是要彻底置我等于死地啊!”
李傕收到信使消息,当即坐立不安,心中不由浮现出了与牛辅相似的弃军而逃的想法。
“怎么办?朝廷不给我等活路,太师死后,凉州武人一盘散沙,如此境况,届时只要天使一道诏令,便能要了我等性命,我等莫不解散部伍,各自归乡!?”
汇聚了各级将校的大帐内,李傕面色灰败的发问,虽是发问,内心的倾向却是想要尽快归乡,不再掺和进危险的朝廷纷争当中去。
帐中将校面面相觑,许多人已经意动,嗫嚅着嘴唇,正要达成合意时,帐中一直作为看客的讨虏校尉贾诩突然开口道:
“诸位,此刻弃军而逃,乡野任一亭长就能将我等捉起来,不若齐心合力,西进攻打长安,为董公报仇。如果事成,可以拥戴皇帝以号令天下,如若不成,再逃走也不迟。”
刚刚还想要逃跑的军将们闻言动容,细细思量后认可了贾诩建议。
当日,李傕、郭汜、张济等凉州将校宣誓结盟,各自率领亲信部曲,昼夜兼程向长安进发。
行军途中,他们还遭遇到了王允的神助攻,原来王允派遣胡文才等凉州大人去李傕军中解释误会,却因为对这些凉州大豪轻慢,使得几人转变阵营,转而为李傕等人开路,利用王允的命令文书中召唤李傕归来的字眼漏洞,领着大军穿州过县,毫无阻碍的抵近了长安城下。
同时,李傕行军途中还不断召集各地的零散人马,当他们抵达长安城下时,人数已达十余万,且与董卓旧部樊稠、李蒙等合兵,当即合围住了长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