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祖琛的传令兵,带来了中丞大人的信。
跟郑中丞认识也快一年了,老郑从来没有说过一句重话,可是这次在信中,老郑的措辞极为严厉。
他直截了当的怒斥朱元鸿,问他是干什么吃的?
让他追击围剿长毛贼,结果不仅让长毛跑了,还把赛中堂给坑害了。
老郑在信中明确地提出来,必须要把长毛贼歼灭,在广西也好,在湖南也罢。
郑祖琛的这封信,一眼看过去,整封信里都写着“焦急”两个字。
扫了一眼将信扔在帅案上,朱元鸿忍不住摇头笑了笑,早不急,晚不急,现在急又有个什么用?
太平军都快到全州了,这时候追?去哪儿追。
郑祖琛的传令兵见到朱元鸿的动作,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
“军门,中丞大人在小的来之前特地嘱咐,让军门一定要尽快起兵,追击长毛贼。”
“本督麾下兵马,一路从广东撵到这里,早已是人马困乏,这个时候再草草出兵,容易遭到长毛的伏击,对大局影响极为不利,你回去告诉中丞大人,就说本督的心里已有准备。”
“军门,这...”
传令兵有些吞吞吐吐地说道。
“嗯?”
朱元鸿双眼微眯,脸色一板,数万大军统帅的气势,瞬间压了过去。
那个传令兵哪见过这种气势,被吓得哆哆嗦嗦的,连话都不敢说。
“本督说话不喜欢说第二次,也不喜欢有人教本督做事,你明白了吗?”
“是是是,小的明白了,小的这就回桂林,和中丞大人当面说清。”
朱元鸿摆了摆手,示意这个传令兵可以滚蛋了。
对于郑祖琛的话,他基本上就当作是放屁,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不是他郑中丞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住的。
朱元鸿依旧是按照自己的节奏来,不紧不慢的追击着。
当太平军到了全州之后,朱元鸿离全州也是近在咫尺。
......
全州。
作为广西东北的门户,离湖南不过是数十里之遥。
这座并不是很重要的小城,在历史上竟然成为太平军最伤心的地方。
不仅仅是因为南王冯云山牺牲,同时也在于南王牺牲后,太平军用了整整十一天,去攻打全州。
以致于白白地浪费了时间,为后面的蓑衣渡之败埋下了祸根。
或许这一切都得怪冯云山太招摇,以及那个手欠的清军点了火炮。
全州之战、蓑衣渡之战、南王之死,这三者紧紧套在了一起。
如果太平军不去打全州,当时湘江水暴涨,顺流直下,三日便可直达长沙。
长沙守备空虚,太平军可长驱直入,西王萧朝贵也许不会死在长沙城下,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不过这一世,所有的事情又有了变化,因为多出了朱元鸿这个变数。
太平军抵达全州之时,朱元鸿在大营之中,依然有些许的担心。
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他决定亲率数百亲军,赶赴全州城内,接管整个全州的防务。
他堂堂地广西提督,一个小小地全州,谁敢驳了他的面子?
朱元鸿秘密抵达全州,全州知州听闻是广西提督到了,哪里敢耽搁,连忙开城门迎接。
等朱元鸿进入之后,城门立时关闭,知州一脸谄媚的笑道。
“军门,外有乱贼肆掠,不得不防,不得不防。”
朱元鸿一脸冷色,他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点了点头。
“我来问你,如今全州有多少兵?”
“军门,全州只是一个小州,哪里有多少兵呢?左右加起来也不过才两三百,剩下的都是民团。”
“我大军离全州不过二十多里,自今日起全州的防务由本督掌管。”
“军门大人,这。”
“你的功劳本督不会抢,只要你听本督的,等击溃长毛贼之后,报捷奏折之上,定然有你的名字。”
全州知州不过小小地六品官,压根就没有给皇帝直接上奏的权力,但是朱元鸿可是从一品武将,地位完全不一样。
看到朱元鸿如此给力,全州知州一脸的欢喜。
“下官多谢军门,多谢军门。”
“本督要上城楼查探一番,你自己先回州衙,有什么事本督会再寻你。”
“是,是。”
看着全州知州离开,朱元鸿摇了摇头,从刚才的说的话里就能看出,此人八成又是一个昏庸无能之辈。
走上全州城楼,朱元鸿拿过千里镜,从这里看过去,能够直接看到数里外太平军的大营。
朱元鸿双眼微眯,神情颇为严肃,他从穿越至今,已经整整一年了,所有地前期准备,都将会随着太平军出广西,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而全州就是最后一个节点,朱元鸿绝对不允许出问题。
所以他才会亲自赶到全州坐镇,就是担心事情又会像原来一样。
而此时的太平军大营之内,气氛却变得有些复杂。
两派人形成了鲜明的对立,一边以萧朝贵、秦日纲为首,另一边则是以石达开为主,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争吵的原因则是,萧秦二人认为,太平军在出广西之前,应该先把全州给占领了,就地补充所缺的军需物资。
而石达开则认为,应当兵贵神速,立即顺江而下,直扑长沙。
这两方之间的争吵,不仅仅是因为战略目标的不同,更是因为政治派系的差异。
秦日纲是天王洪秀全的铁粉,萧朝贵自成一派,翼王石达开如今和东王走的特别近。
不同地政治派系纠缠在一起,于是有了今天全州之战的冲突。
“本王认为全州不能打,打全州会平白浪费时间,到时候如果清妖反应过来,在湖南摆下阵势,我们的难度会更大。”
不得不说石达开的话,是非常有道理的,可是萧朝贵这个时候压根听不进去。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军事了。
“翼王殿下莫非是害怕了?”
“笑话,本王怕什么?连赛尚阿都死在本王的手里,一个小小地全州又算的了什么?”
“你不害怕?不害怕为什么认为全州不能打?”
“那是因为本王不想做无谓的牺牲,也不想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本王不是莽夫,打仗要动脑子的。”
石达开的话很不客气,这让萧朝贵一瞬间炸了锅。
他当即指着石达开骂道。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说三道四?本王为天国出力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怎么?宰了一个赛尚阿,就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萧朝贵如此针对石达开,自然不仅仅是因为和杨秀清之间的争斗,更是因为前番庆贺宴上,朱元鸿力捧石达开。
一口一个三弟,喊的是多亲切啊!
朱元鸿可是和他有大仇,你石达开是他的三弟,那也就是我的敌人。
石达开被萧朝贵说出来的话,气的浑身发抖,他腾的一下站起身,右手紧紧握住手中的宝剑,死死地盯着萧朝贵。
萧朝贵冷笑一声:“莫非翼王殿下,要跟本王动手不成?”
我打不过朱元鸿,我还打不过你吗!
一时之间,场面上弄的很不好看。
太平军的高层们,此时俱都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终于大帐之内有一个人彻底忍不住了,“嘭”的一声巨响,杨秀清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萧朝贵和石达开原本剑拔弩张的气势,一时间忽然消散掉,两人转过头看着这位东王殿下,愣愣无言。
“都到什么时候了,还在吵吵嚷嚷?本王有话在先,如今当务之急,是要兵出广西,缺什么到时候在湖南就地补充,一个全州,也要拖住咱们的行军步伐吗?”
杨秀清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出来,东王殿下是旗帜鲜明的支持石达开。
萧朝贵的脸色很是难看,因为他能感觉到,杨秀清开口之后,帐内不少太平军的将领,都点了点头,很是赞同东王的话。
而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跟随东王征讨过广东的。
萧朝贵心里急啊!
他之所以提出打全州,什么补充军需,那只是明面上的借口罢了。
实际上萧朝贵就是想借着攻下全州,让太平军的人都看看,他萧朝贵依旧是太平军第一大将。
一个永安州还不足以让萧朝贵把兵心从杨秀清的手中夺回来。
形势对他越来越不利了。
萧朝贵心里如同一团乱麻,而此时杨秀清的声音,又再度响起。
“传本王军令,征集大船,经蓑衣渡进入湖南,顺江而下,直扑长沙,各部注意应当神速行动,力戒拖延,都听明白了吗?”
“谨遵东王大令。”
萧朝贵这时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一种压迫感,他甚至一度想要借着天兄下凡的方式,来重新夺回主动权。
只是这个时候,他迟疑了。
因为萧朝贵自己心中也明白,他是为了反对而反对,石达开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万一用天兄下凡的方式,就算取得了全州,可是如果真的后面发生什么不利的影响。
对于他本人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他如今剩下的底牌不多了,天兄下凡他以前很喜欢用,可是现在他用的越来越慎重了。
杨秀清自从广东之战后,他的威望在太平军中越来越高。
如今他的军令传下去,可以说是畅通无阻,太平军很快行动起来,在全州附近征集大船,整个湘江广西段的船只,几乎都被太平军收拢一空。
全州城就位于江边,太平军的行动自然被朱元鸿尽收眼底。
城楼之上,全州知州一脸小心翼翼的问道。
“军门大人,长毛贼征集大船,莫不是想要逃出广西?”
“你倒是有些眼界,既然如此,你觉得该怎么办?”
“军门,下官认为不应该让长毛贼如此顺利才是。”
“不错,只不过本督的大军还未赶到全州,你说又该怎么办?要不拿全州的守兵,去和长毛贼碰一碰?”
啊?全州知州有些震惊地看着朱元鸿,可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是闹笑话了,连忙找补道。
“下官不擅兵事,自然是以军门大人马首是瞻。”
“等我大军到了后,再行进攻,至于现在按兵不动。”
......
广西桂林,巡抚衙门。
“嘭”的一声,一支粉彩花瓶被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一个老者在砸完花瓶之后,犹不解气,他气喘吁吁的靠在椅子上,不停地喘着粗气,任谁都能够看出来,这个老者现在很生气。
砸花瓶的这位,自然就是广西巡抚郑祖琛。
郑祖琛在知道朱元鸿不管自己的命令,暂缓出兵之后,他就彻底气炸了。
这个朱元鸿搞什么鬼?他难道分不清事情的严重性吗?
都到什么时候了,还磨磨蹭蹭的,什么人马困乏?放他娘的屁。
郑中丞实在是太气了,他自问自己够对得起朱元鸿的了。
如果不是他,朱元鸿还想当广西提督?
如果不是他,朱元鸿能有如今的实力?能打败越南,成为两广第一名将?
他老郑对朱元鸿这么好,可是在如此关键的时候,在他最需要朱元鸿帮助的时候,朱元鸿竟然掉链子了。
郑中丞发了一团鬼火,他的师爷这时候也是沉默不语,只是悄悄地让下人把地上的花瓶碎片给收拾一下。
“师爷,长毛贼到哪里了?”
“中丞大人,咱们的人一直在小心的跟着,长毛贼出阳朔之后,就朝着全州而去。”
全州。
郑祖琛听到这个地名,眉头微微皱起。
他似乎已经知道,太平军的真实打算了。
“那朱元鸿的兵,如今在什么地方?”
“朱军门的兵也快到全州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朱军门的兵行军速度有些奇怪,说慢不慢,说快也不快,似乎是在紧紧跟着长毛贼。”
郑祖琛听到这番话,两只眼睛瞪得溜圆。
师爷说话虽然委婉,但是郑祖琛是彻底听出来了,朱元鸿这是在玩敌啊!
他压根就不急着围剿长毛贼。
郑祖琛越思越想,越加烦躁,他忍不住站起身,在花厅之内开会踱步。
这个朱元鸿到底在搞什么鬼?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郑祖琛苦思冥想,一时间竟让他想到了去年梧州协副将寿山之死一事上。
当时朱元鸿是说寿山被李沅发给坑死了。
虽然震惊,郑祖琛也没有感到奇怪。
可是之后向荣父子也死了,朱元鸿说他们是得了花柳。
再结合如今朱元鸿的做法,郑祖琛猛然想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想法。
这一切不会是?
郑祖琛被自己的想法,吓得是魂飞魄散,因为朱元鸿一旦出问题,他郑中丞也得跟着倒大霉啊!
朱元鸿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而且京城那边,皇上都知道他郑祖琛保举朱元鸿的事。
如果朱元鸿有问题,他郑祖琛肯定逃不掉的。
越思越想,郑祖琛越感到一阵后怕。
这时郑祖琛又忍不住想到了另一件事,去年桂平知县李孟群上公文,言及长毛贼之事。
当时朱元鸿是怎么说的?又是怎么做的?
想到这里郑祖琛“咣啷”一声倒在了椅子上,双目之中变得越发空洞起来。
完了,全都完了。
郑祖琛发现他一手制造出一个惊天的大麻烦。
而现在这个大麻烦,已经彻底控制不住了。
不不不,或者说从一开始这个麻烦就没有被控制过,只是现在这个麻烦,要露出他狰狞的獠牙了。
要不要上报?
郑祖琛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一点,可是很快,他自己就把这个想法给否决了。
上报什么?
上报就能洗脱他郑祖琛的问题吗?不可能的。
那应该怎么办?
郑祖琛灵机一动,他决定派人紧紧跟在朱元鸿的后面,一旦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郑祖琛第一时间就跑路。
狗屁的广西巡抚,谁爱当谁当。
郑祖琛是一个极其自私的人,在他眼中所谓的大清朝一比不过他屁股底下的位置,二比不过他自己的命。
所以为了自保,他决定把自己内心的想法给隐藏起来,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想通了这一点后,不知怎地,郑中丞似乎对大清朝有了那么一丢丢的愧疚感。
或许也是为了给朱元鸿添麻烦。
他一方面下令将李孟群从归顺州调回,另一方面传信至湖南,言称长毛贼即将肆掠三湘大地。
远在全州的朱元鸿并不知道郑祖琛的想法,不过就算知道了,他也不会在意。
他和郑祖琛绑的太深了,郑祖琛如果敢背刺他,自己也跑不掉。
你可以说给官给权是权宜之计,可是一开始的两万两银子,怎么解释?
说白了朱家军就是你郑祖琛一手喂起来的。
这也是朱元鸿一开始就朝郑祖琛要钱的原因,他就是为了防这一手。
抛开郑祖琛那边先不谈,当朱家军大军赶到全州时,太平军已经把大船全都征集完毕。
遮天蔽日的船队,停在江面之上,浩浩荡荡的气势,震动湘江两岸。
太平军自打年初金田起义开始,转战两广之地,在两广闯下了巨大的名声。
“长毛贼”之名,让两广的贪官劣绅,无不闻风丧胆。
而现在这支“长毛贼”,即将冲出广西,去更广阔的世界,建立属于他们的“小天堂”。
至于朱家军,起兵反清的那一天已为时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