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这个时代少有的能够“开眼看世界”之人,魏源的学识在整个大清朝都是一等一的。
相比较其他人只会捧着四书五经,满口的之乎者也。
甚至以后还有腐儒说出“西班有牙,葡萄有牙,牙而成国,史所未闻,籍所未载”这样令人捧腹大笑的蠢话。
魏源可以说是学贯中西,他和林则徐一样,都是儒家经世派的代表,又能睁眼看世界。
而且他的思想比林则徐更进一步,因为他破除了传统观念中,关于天朝上国这样的中国主义中心世界观。
和徐继畲一样,魏源也认识到,中国是属于世界的一隅,而不是全世界的中心。
他的海国图志之中,有关于世界各国的地理位置、历史文化、政治经济、军事科技和宗教风俗。
可以说是近代史上的一本百科全书式的启蒙读物,只是这样一本奇书,却在大清朝,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澜。
反而在隔壁的日本,让不少日本人奉为圭臬,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天大的讽刺。
魏源以为朱元鸿年不过二十,又时常领兵打仗,对于西方的事情,就算是看了《海国图志》和《瀛寰志略》,恐怕也是知之甚少。
不过魏源也并不在意,作为老友的弟子,对于朱元鸿,魏源也只是考教为主。
想看看此子的天赋如何?
“兴国啊!你可知道这英吉利在何处啊!”
朱元鸿闻言摇头失笑,这个问题听起来很简单,可是放在如今这个时代,整个大清朝能把带英说清楚的人,寥寥无几。
而朱元鸿恐怕是这个时代,为数极少的知晓世界地理的人,这就是穿越者的先天优势。
没有人比我更懂世界地理。
“据学生所知,在法兰西的西北方,有一条海峡,名为英吉利海峡,过了英吉利海峡,有一个岛国,其名为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也就是我们熟知的英吉利。”
“这英吉利是在嘉庆六年时,由大不列颠王国和爱尔兰王国联合成立,英吉利乃当世第一强国,国力强盛啊!”
朱元鸿此话一出,魏源瞬间双眼放亮,他原本只是带着考教的意味,却不曾想朱元鸿给他带来了一个大大的惊喜。
“那法兰西呢?”
“英法隔海相望,如果说英吉利是当世第一,那法兰西便是世界第二强国,法兰西在数十年前曾出现过一位雄才大略的君主,名曰拿破仑,拿皇在位之时,法兰西横扫欧陆,连英吉利都要避其锋芒。”
“那西班牙呢?”
“法兰西西南有一国名曰西班牙,大约在四百年前,西班牙乃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强国,西班牙曾与英吉利争雄,却最终败北,丧失霸主地位。”
在魏源的心里,朱元鸿厉害就厉害在,他不仅能说出各国的地理位置,还能说出各国的历史。
连英吉利的成立时间,法兰西的君主拿破仑,甚至四百年前西班牙和英吉利大战过,他都知道。
四百年前,那可是前明时期,这个年轻人怎么懂得这么多?
一时间,魏源竟然有种荒诞不经的感觉,他想考教人家,不曾想被人家好好展露了一番。
“良图先生,学生也不过是略知一二罢了。”
略知一二?你这也能叫略知一二,放眼整个大清朝,能有几个年轻人能像你这般,对洋人了解如此之深。
哪怕是童清无,他也是跟随林则徐多年,耳闻目染之下,才能如此博学。
可这朱元鸿还比童清无年轻了好几岁,莫非他把《海国图志》吃透了?
有意思,这个年轻人实在是太有意思了,林元抚收了一个好学生啊!
文武双全,见识过人,此子可谓人中之龙凤。
想到这里,魏源心中一阵惊喜,竟脱口而出,问了一个让朱元鸿意想不到的问题。
“兴国,英吉利大事则三年一会议,设有用兵、和战之事,虽国王裁夺,亦必由巴厘满议允,国王行事有失,将承行之人交巴厘满议罚,此事你如何视之?”
朱元鸿有些愕然,而魏源说完之后就后悔了,他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无所谓。
可是这个问题问朱元鸿,他一个年轻人就算读了《海国图志》,也未必能理解其中奥义,更何况这其中所蕴含的道理,对于年轻人来说,未必是好事啊!
“良图先生,你又何必拿议会制来问学生呢?英吉利的议会制,米利坚的勃列西领制,学生也是略知一二的。”
勃列西领,即总统的音译。
他真的知道,魏源心中大喜过望,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是真知道这些事。
魏源还想继续问下去,可是朱元鸿却不给这个机会了。
“良图先生,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咱们改日再聊,学生告退。”
看着朱元鸿离开的背影,魏源愣愣出神,忽然他反应过来,心中却有着无比强烈的好奇心。
自从《海国图志》刊发以来,大清朝的做法,让魏源基本上已经心死了,他知道光靠着他和林则徐,已经是救不了这个国家了。
他和林则徐说不定哪天就死了,后继无人啊!
童清无是不错,奈何他志不在功名科途。
而朱元鸿的出现,让魏源看到了一丝丝曙光,他不知道这丝光芒的背后,是什么样的!但是他的确看到了。
这丝光芒和他所身处的黑暗相比,是那样的显眼。
相比较其他人装作看不见这丝光芒,甚至还会把眼睛给闭起来,魏源则不同,他不仅要看,还要瞪大了眼睛看。
对于朱元鸿,魏源十分好奇,而不论是男人亦或是女人,只要他产生了好奇心,那就离沦陷不远了。
离开归云亭,朱元鸿背着双手,走在回房间的路上。
魏源和林则徐不同,他没有做过什么大官,更因为心血之作《海国图志》被人弃之如敝履,使得他对这个朝廷,有些心灰意冷。
搞定他,比搞定林则徐容易得多,而同样将林则徐身边这几个极为重要的人拿下,也会对林则徐产生一些影响。
今天和魏源的夜谈是偶然的,但朱元鸿准备的东西,是故意的。
同样他不相信自己在临走之前,留下的悬念,会不能吊住魏源的胃口。
魏远达可不是一个冷血麻木的人,否则他也写不出来《海国图志》这种奇书。
朱元鸿留在柳庄,并没有急着离开,他还要继续盯一盯林则徐,为太平军北上攻取武昌,创造机会。
这位曾经的湖广总督,在两湖地区的威望很高,老林就好好待在柳庄,别出去捣乱了。
......
湖南,长沙府。
东王杨秀清已经确定了北上攻取武昌的时间,五月十五起兵。
此番尽起太平圣兵三万,翼王石达开为主帅,罗大纲、林凤祥、李开芳、曾天养四将,为领兵大将。
这可以说是如今太平军中最豪华的阵容了。
此次攻取武昌的太平军,全部都是广西的老兄弟,他们参与过扫荡广西之战,广东之战,作战经验丰富,是一等一的悍卒。
有如此猛将悍卒搭配,杨秀清是信心十足,他不相信武昌的清妖们能挡得住。
时间来到五月十五这一天。
太平军从长沙北门而出,朱家大军就当做没看见一样,自顾自地修着北城大营。
三万太平军,水陆并进,北上朝着武昌而去。
如此庞大的一支军队,自然逃不过其他人的关注。
湖广总督程矞采,之前派兵支援长沙,可在长沙被占领后,湖北的兵立刻后撤到岳州。
五月十九日,太平军抵达益阳,益阳守军不战而逃,太平军占领益阳,获得船只数千,吸收五千余底层水手、船工入军。
占领益阳之后,太平军马不停蹄,出湘阴林子口(临资口),过洞庭湖。
洞庭湖边,数十万流民看着大湖之中,遮天蔽日的船队,俱都震惊不已。
他们并不知道,这支船队究竟从何而来,又往哪里而去。
太平军自己也知道,这洞庭岸边流民无数,但是石达开早已传下严令,不得滋扰流民,全军集中力量奔赴岳州。
湘阴县柳庄之内,太平军如此大的动静,自然也引起了林则徐等人的注意。
得知太平军出长沙后,林则徐面露威严,质问朱元鸿道。
“兴国,你给老夫解释一下,这长毛是如何出的长沙?”
“老师,我大军至长沙不过数日,不说人马困乏,我到长沙之后,立刻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建立四座大营,长毛必然是趁我军立足未稳,这才出的长沙城,我即刻书信一封,让亲兵传回长沙,派将领领兵追击。”
“你不回长沙坐镇?”林则徐皱着眉头问道。
“老师,我不仅不能回长沙,我还要派数千兵来湘阴。”看到林则徐依然皱着眉头,朱元鸿指着洞庭湖的方向继续说道。
“老师,洞庭湖边可是有三十万穷苦百姓,不把这些人尽快送进四川,一旦发生民变,到时候两湖大地,将烽烟四起。”
朱元鸿一番话,让林则徐听的是大惊失色,三十万流民啊!这可是一颗大雷。
林则徐本来还想赶赴武昌坐镇,现在听完朱元鸿的话,他连这个打算都取消了。
除了他没人有这个威望,能够安抚住三十万流民。
林则徐还在想着,朱元鸿又进一步说道。
“老师,良图先生、季高兄和允修师兄应当立刻赶赴各州府,继续收拢流民,分批进入四川,否则长毛便可在流民中招兵,他的兵源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林则徐的脸色闪烁不定,哪个危险程度更高,他心里很清楚。
想到这里,林则徐长叹一声,他只能祈祷湖广总督程矞采、湖北巡抚龚裕,能够抵挡住长毛。
不过林则徐转念一想,武昌城防坚固,远不是长沙所能比的,长毛想攻下武昌,何其困难。
只是想是这么想,但林则徐心里,还是感到有些不对劲,但是这种奇怪的感觉却让他怎么也想不通,到底是因为什么。
老林怎么都想不到,这一切的幕后操纵者,会是他身旁的得意门生。
“兴国,你马上回信一封去长沙,一面派兵追击长毛,另一面派兵来湘阴,流民要立刻送去四川。”
“老师放心,学生这就去办。”
唉!国事多艰啊!
林则徐有些心烦意乱,魏源摸了摸胡须,却从中体会到一些别样的味道。
前番夜谈,朱元鸿给魏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此子聪颖过人,长毛会这么容易出长沙?
只是魏源也想不透,索性就不再去想,他不想因为这些虚无缥缈的猜测,去耽误这个天资聪颖、才华横溢的年轻人。
五月二十三日,太平军抵达岳州城下,早在太平军出长沙之时,守卫岳州的将领,就已传信去武昌。
湖广总督程矞采竟然下达了一个奇怪的命令,岳州守军全部撤退到武昌。
太平军兵不血刃,占领岳州,获得船只三千余艘,缴获大量的粮饷军需。
占领岳州之时,一位湖南的豪杰,联合几千名船户一起投奔太平军。
此人名叫唐正财,也就是日后太平军水师最高统帅,航王撑千岁。
在唐正财加入之后,太平军的水军已经多达上万人,石达开在这时展现出高超的军事才能。
他当机立断,任命唐正财为军帅,统辖水军,水军之下设前、后、左、右、中五师。
因为石达开很清楚,武昌前枕长江,水路纵横,届时水军必然能够发挥出巨大的作用。
占领岳州之后,湖北和湖南之间,便再也没有界限,因为过了岳州,便是湖北地界。
顺江而下,便可直扑武昌。
这一次太平军全军已达四万多人,在有如此多的船只情况下,石达开为了节约时间,放弃陆路,全军改走水路。
数千艘船只,浩浩荡荡沿着长江而下,长江两岸无论是地主官绅,还是贫民百姓,看到这支庞大无比的船队时,一个个都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而此刻湖广总督衙门内,湖广总督程矞采早已经是心急如焚,程部堂这次是感受到了徐部堂的心情。
对于大清朝的封疆大吏们来说,长毛贼害人不浅呐!
程部堂坐在太师椅上,苦思冥想,这时从后面走出来一个娇俏美人,她手中端着托盘,托盘之上放着一只官窑青花瓷茶杯。
这女子年不过双十,却已是艳若桃李,身姿婀娜,尤其是那一对饱满,即使有着衣服的遮挡,依然显得呼之欲出。
“爹。”
娇俏美人脆生生的喊了一句。
程矞采转过头来,看到这个少女时,顿时一拍大腿,惊呼道。
“你这丫头怎么出来了?这哪是你来的地方,快快回去,快快回去。”
“爹,娘看你这两天茶饭不思,特地泡了杯参茶,让我端过来送给你。”
看到小女儿如此乖巧懂事,程矞采是老怀欣慰,本来烦躁的情绪,这时候竟然有些安定下来。
这女子名叫程岭南,今年才十八岁,程矞采年过五十老树开花,生了这么一个小女儿,自然是无比疼爱。
“好好好,爹喝爹喝,爹喝完你就要回去知道吗?”
“晓得了。”
程岭南将茶端到桌子上,程矞采拿起茶杯,品了一口,这时程岭南来到他身边,帮他轻轻地按着肩膀。
“丫头,爹有你这个女儿,此生足矣啊!”
“爹,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大事?看你整日愁眉苦脸,茶饭不思,女儿也为你心急。”
“都是一些公务,你女孩家家的,说了也不懂,没事儿一切都有爹在呢!”
程矞采嘴上说的轻松,但是心里却焦躁不安。
等程岭南离开后,程矞采还是静不下来心,他连忙叫来自己的师爷,对他说道。
“陈师爷,劳你跑一趟,让龚中丞和博军门来总督衙门,本督有要事相商。”
“东翁言重了,学生这就去。”
龚中丞,指的就是时任湖北巡抚龚裕。
博军门,乃是湖北提督博勒恭武。
程矞采在花厅之中,来回踱步,过了好一会儿,龚裕和博勒恭武这才赶到总督府。
龚裕的年龄要小一些,而博勒恭武如今已经七十四岁了,程矞采也年近古稀。
湖北官职最高的三人,加在一起差不多两百岁,凭借着这三人,能不能挡住太平军,可想而知。
“部堂”、“部堂”
龚裕、博勒恭武二人走到程矞采面前,打下马蹄袖,参拜道。
程矞采连忙扶起二人,轻声说道。
“二位大人不必如此客气,如今武昌情势危在旦夕,长毛兵锋锐利,本督此番让你们前来,是想问问,可有应敌之策?”
程矞采这话一出,龚裕立刻将目光投向了博勒恭武,意思很明显,你是湖北提督,掌管湖北绿营军务,这种打仗的事情,总不能让我们这些文人来想办法吧?
博勒恭武此人年过古稀,早已是昏聩无能,急切之间,他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只是程矞采还在催促,博勒恭武情急之下,忽生一计。
“部堂,末将认为不如将汉阳、汉口守军全都调入武昌,集三镇之力,必然能守住武昌。”
“这...这能行吗?如此武昌岂不成了一座孤城?”
“部堂,大敌当前分兵乃是兵家大忌,不如集中全力固守武昌,同时派人向湖南、安徽、河南、四川求援,如此方可能守住武昌。”
武昌九省通衢,一条长江横贯东西,求援起来会方便许多。
程矞采和龚裕都是文人,对兵事知之甚少。
不过虽然不知兵,但是知道使坏,龚裕当即表示。
“将武昌城外的人全都迁进城,城外的房屋全都焚毁,绝不能给长毛贼留下一粒粮食。”
程矞采和博勒恭武面面相觑,龚中丞果然足够狠辣。
湖北军政三巨头达成一致后,武昌这边很快便动了起来。
而此时太平军的船队,已近抵武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