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乡县,朱家军营地。
这次陪魏源一同来湘乡收拢流民的是冯子材,他带了五千朱家军。
毕竟收拢流民的活儿,不是那么好干的,有的时候流民活不下去了,就会占山为王、落草为寇。
没有兵护着,朱元鸿都担心有一天左宗棠、魏源他们,会被土匪嘎了脑袋。
营地大帐之中,魏源正和冯子材讨论着他们在湘乡的情况,想起最近在湘乡的收获,魏源的脸上,发出一阵会意的笑容。
“冯将军,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良图先生言重了,大帅吩咐下来的事情,末将自然不敢耽搁。”
魏源脸上的笑意更甚,只是很快他就想起了一件闹心的事。
“冯将军,这九峰山上聚集的草寇流民,不知你可有解决的对策?”
九峰山发脉于南岳祝融峰,属南岳山系,九峰连现,故此得名。
此山悬崖陡壁,山势雄伟,远看像一头巨狮,仰天长啸,故又名“啸天狮子”。
如今这九峰山上盘踞着一群流民出身的土匪,为首之人号称“南天王”,聚众已达一两千人。
魏源本想把这群土匪收拢,可是他们当山大王当惯了,怎么可能轻易下山当良民。
而且这九峰山上的土匪,这些天来正悄悄接触魏源已经收拢好的流民,想拉人上山。
这让魏源很是恼火,恨不得把这群土匪全都给剿灭。
冯子材自然也知道这个情况,他叹了一口气说道。
“若是我三弟在此,区区匪寇,如土鸡瓦犬耳。”
冯子材这句话还真没说错,鲍超打土匪,最有心得体会,整个广西一多半的土匪,都在他手上吃过亏。
不过如今鲍超跟着童清无,没有赶上这次机会。
而李秀成则跟着左宗棠,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冯将军,九峰山上的土匪越来越嚣张了。”
对于九峰山土匪搞出来的事清,冯子材也是多有耳闻,所以他很理解魏源的心情。
“良图先生放宽心,九峰山的土匪,末将会想办法彻底解决,请良图先生给末将一点时间。”
不管是剿灭,还是收编,都不能让这群土匪继续猖狂下去了。
魏源见状点了点头。
就在两人准备继续讨论一下,关于流民的问题时,帐外一名士卒走了进来。
“将军,营门外有一官员,言称要见良图先生。”
“喔?他有说自己是谁吗?”冯子材虎眉一挑,问道。
“他说他是湖南团练大臣曾国藩。”
冯子材闻言立刻将目光投向了魏源,魏源此时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来是他。”
“良图先生认识此人?”
魏源微微颔首,随即说道。
“曾涤生也是理学名士,而且还是朝廷二品官员,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回湖南,莫非京城那边有什么变化,一定是了,这其中必然和长毛有关。”
“既然如此,良图先生不如我们会会这位曾大人吧?”
曾国藩想找魏源他们,魏源二人也想会会曾大人,双方自然很顺利的碰上了。
当大帐被掀起,曾国藩笑意盈盈的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拱手示意道。
“未知良图先生来到湘乡,是国藩唐突了,还请良图先生见谅。”
“曾大人客气了,老夫如今不过一介布衣,怎当得起曾大人如此重视?”
“唉!此话从何说起?良图先生乃是海内大儒,国藩仰慕久矣!”
曾国藩和魏源说了一番客套话,这才又把目光投向了冯子材,他不露痕迹地问道。
“未请教,这位是?”
“曾大人有所不知,这位乃是广西提督朱元鸿朱军门的心腹爱将,冯子材冯将军。”
曾国藩眼中精光一闪,他笑呵呵地看着冯子材:“原来是冯将军,久仰久仰!”
你可以说曾国藩坏,但是你不能说他蠢。
哪怕他对于魏源他们来湘乡收拢流民的事情很生气,但是面上的功夫曾剃头一向都做的很漂亮。
此外朱元鸿调任湖南提督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但是曾国藩故意没说出来。
因为他很清楚,一个广西提督和一个湖南提督,他们在湖南的地位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曾剃头故意不说,哪怕事后有什么龃龉,他也可以说是一时忘却了,朱元鸿能拿他怎么样?
总不能砍了他这位领兵部尚书衔的湖南团练大臣吧?
“曾大人有礼了。”
虽然搞不清楚曾国藩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是伸手不打笑脸人。
曾国藩客客气气,冯子材自然不会傻到去摆脸色。
等三人落座之后,魏源旁敲侧击地问道:“曾大人此次来我大营,不知所谓何事?”
曾国藩是一只老狐狸,他不可能傻呵呵的直说,你们跑来我湘乡挖人,我很不爽。
反而他依旧还是那副笑眯眯的神情,可是嘴里说出来的话,就很有意思了。
“国藩听湘乡正堂于大人所说,良图先生奉了林老大人之命,前来湘乡收拢流民,曾某也是湘乡人,湘乡百姓如此贫困,曾某是椎心泣血,哀民生之多艰。”
“更何况如今长毛乱贼打进湖南,我三湘大地届时又将狼烟四起,赤地千里,国藩是五内如焚。”
“万幸当今圣主英明天纵,委任曾某为湖南团练大臣,督练新兵,国藩这才回到湘乡,欲招募湘乡子弟兵,与长毛决一死战。”
曾国藩说到这里停下了,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一脸笑容的看着魏源、冯子材二人。
曾剃头这老东西,极擅长道德绑架,他的意思没说透,但是却又很容易让人听出来。
说白了就是告诉魏源他们,我要招募湘乡流民入伍,这是皇上的旨意,更是为了剿除长毛乱贼。
这两个条件一搬出来,瞬间曾国藩就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仿佛他真成为了曾大圣人。
恶心,非常恶心。
可是这番冠冕堂皇的话,却一下子把魏源给架住了,以致于魏源都不知该如何反驳。
好在冯子材急中生智,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曾大人,你有所不知,此事毕竟是林老大人安排下来的,要是我们做的有什么不周之处,还望曾大人海涵,不过一切的事情还是得由林老大人做主。”
林则徐现在人都快到四川了,这个时候去哪儿找他?
而且林则徐可不是魏源,曾国藩目前还是个小辈,他在林则徐面前,可拿捏不起来。
只是冯子材有张良计,曾国藩也有过墙梯,真当曾剃头的心多么干净呢?
对于冯子材的话,曾国藩当即说道。
“原来还有这番内情,国藩倒是不曾知晓,林宫保勋望高著,国藩一向执弟子之礼,他老人家悠然林下,却依旧为国为民,实为我辈楷模。”
曾国藩这番话重点突出了一个点,林则徐已经辞官了,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赫赫威名的总督大人了。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再者说了,是林则徐的命令大,还是皇上的旨意大?
眼见把林则徐搬出来,还是吓唬不到曾国藩,魏源心里有些不豫了。
都是这群争名逐利的害群之马,才把国家和民族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当即魏源说了一句让曾国藩哑口无言的话。
“曾大人,林宫保收拢流民,可也是皇上的旨意。”
曾国藩眼神瞬间一凝,曾剃头没想到,最后给他来了一个背刺的,竟然会是咸丰。
双方之间都有旨意在,那这就没办法压了。
不过曾国藩调整情绪的能力很强,他当即拱手道歉。
“是国藩糊涂了,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收拢流民的确是重中之重,良图先生是湘乡百姓的大救星,国藩身为湘乡人,感激不尽,招兵之事,国藩另作他想。”
“曾大人,老夫目前已收拢流民一万两千人,不如曾大人从中选拔一些青壮,督练成新军如何?”
曾国藩退一步,魏源的态度自然也就变好了,双方各退一步,看起来似乎有些融洽。
熟料曾国藩摆了摆手说道。
“良图先生,国藩并非草包,自当寻求他策,又怎好从良图先生这里要人呢?不妥不妥。”
曾国藩看起来很是大度,但是他内心却并不是这么想的。
从魏源这里要人能要多少?他曾国藩自始至终都是想把湘乡一窝端。
整个湘乡所有能招的青壮,他都要招进“湘勇”之中。
所以曾大人还看不上魏源吐出来的这点人呢!
曾国藩眼见谈不拢了,干脆直接提出了告辞。
他心中已有想法,你收拢你的,我招我的。
看着曾国藩离去的背影,冯子材轻声说道:“他放弃了?”
魏源这是眉头皱的紧紧的,语气很是凝重。
“放弃?这种能做到二品官的人,哪个不是宦海多年的老狐狸,想让他们放弃,何其困难,老夫觉得咱们还要面临更严峻的挑战。”
“良图先生,你有何打算?”
“见招拆招。”
......
魏源还真没有想错,等曾国藩回到家中时,他立刻叫来自己的弟弟曾国荃,将营地之中的事说了一遍后。
曾国荃是个火爆的性子,他听完之后当即一拳砸在桌子上。
“一个老不死的,一个丘八,也敢对大哥你不敬,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老九你给我坐下,你这个冒冒失失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掉?人家几千兵在,你怎么收拾?”
被自己大哥说了一番,曾国荃嘟囔了一句:“这辈子是改不了的。”
看着自己这个九弟,曾国藩叹了一口气,他对曾老九是又爱又忧。
“老九,大哥毕竟是文人,领兵厮杀的事情,我是干不来的,以后我离不开你。”
“大哥你放心,等练好了兵,你让我打谁,我就打谁,不过大哥现在该怎么办?”
曾国藩低着头想了想,随即说道。
“我已经有准备了,咱们这次招兵,饷银方面要大大提高,绿营兵饷银不过一二两,咱们这次就定成四两,我就不信拉不起来一支兵,至于军饷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另外你再将仲岳叫来,创建新兵的事情,离不开他。”
仲岳,便是罗泽南的字。
罗泽南也是曾国荃的老师,他知道自己老师素来胸怀大志,当即点了点头,然后说道。
“不仅得把仲岳先生叫着,还要把我那些师兄弟们一起喊着,都说书生领兵不行,这回啊!我就要他们好好看看。”
见自己这个九弟一脸不服输的样子,曾国藩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只是他向来不肯对曾国荃说重话,哪怕在原时空中,曾国荃洗劫了整个天京,曾国藩的第一想法就是帮曾老九打掩护。
这也使得曾国荃洗劫天京,不仅屁事没有,后来更是历任山西、湖北、陕西巡抚,爵封一等威毅伯。
由此可见,曾国藩从来都不是清心寡欲的大圣人,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自私小人。
曾老九离开家中,去寻罗泽南,等罗泽南到了曾家之后,曾国藩立刻将自己心中的想法和盘托出。
曾罗二人是亦师亦友的关系,两人一向聊得来。
罗泽南听完曾国藩的话,一脸赞同的点了点头。
“涤生,招募湘乡子弟兵,此为正理,我定然会全力辅助你,夯实根基,湘勇必将闻名天下。”
“有仲岳兄相助,如虎添翼矣!仲岳兄你座下弟子此番不如一同加入,共襄大业?”
“那是自然。”
曾国藩和罗泽南很快便达成了一致,而日后湘军三大派系中最大的山头,也就此成立了。
罗泽南的弟子中有日后湘军著名的兄弟悍将李续宾、李续宜。
左宗棠麾下的左膀右臂蒋益澧、杨昌濬。
如果不是朱文泰横插一杠子,刘腾鸿也会成为罗泽南的弟子,日后被称为湘军第一蛮将。
这些在镇压太平天国起义中,崛起的湘军将领,此时大多都卧在湘乡,曾国藩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平台。
一县之地打天下,有时候的确不是妄言。
很快曾家兄弟、罗泽南等人,开始在湘乡竖起募兵大旗,月饷四两,一瞬间吸引了不少青壮的注意。
就连魏源他们之前收拢的一万两千流民,都已经人心思动,甚至还有不少人,偷偷跑去募兵处,查探虚实。
毕竟能留在湖南老家,谁愿意背井离乡跑到西南,虽然当兵有风险,可是到西南就能够安居乐业了?
这群流民如今已经是最现实的人了,他们只想看到实打实的银子。
在得到准确的答复之后,凭着曾国藩、罗泽南等人在湘乡的名声,瞬间便有许多青壮,跑去参加湘勇。
这一跑不要紧,魏源只是头疼,但是愿意跟着他的也不少。
可是曾国藩募兵,又引起了另一群人的注意,那就是九峰山上的土匪。
土匪头子“南天王”心里很清楚,如果让曾国藩成功了,到时候第一个挨收拾的就是他们。
所以他们也不想被曾国藩剿灭,于是也打起了魏源收拢的这些流民的主意。
南天王让之前已经上山的人,又返回山下,开始在流民中散布谣言,说是去了西南也没有地种,依然是去给人家当佃户。
散布谣言的人,都是湘乡本地人,他们的话再假都有人信,于是一听到还是当佃户,这群流民瞬间炸锅了。
趁着夜色,一溜烟的全都往外跑,朱家军的兵又不敢过度阻拦。
于是一大部分流民都跑上了九峰山,九峰山原本不过一两千人,这下子瞬间涨到了六七千人。
这件事彻底惹怒了两个人,魏源和冯子材。
这意味着他们这段时间做出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而且魏源和冯子材,直接将矛头对准了曾国藩。
他们俩觉得要不是曾国藩在这里抢人,九峰山上的土匪,就不会有如此强烈的危机感,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破事。
冯子材当即决定准备兵马,攻打九峰山,却不曾想被魏源拦了下来。
魏源觉得与其冯子材领五千兵攻打九峰山,不如直接把这件事告诉朱元鸿,让朱元鸿来处理。
冯子材一想也是,朱元鸿那里还有五万大军,只要这五万大军进驻湘乡,什么狗屁的九峰山,全都得完蛋。
而且以朱元鸿的脾气,要是知道曾国藩跟他来这一出,还不知道怎么收拾这位曾大人呢!
不要高估小朱的心胸,多少血淋淋的例子表明,小朱这个人不说心胸狭窄,那也是鼠肚鸡肠。
得罪了朱元鸿,曾大人可就有苦头吃了。
劝好了冯子材,魏源立刻手书一封,派人送往长沙。
曾国藩看着兵越招越多,心中很是满意,殊不知天大的麻烦,就要降到他的身上。
......
长沙府,朱家军大营。
魏源派来的人,终于赶回大营,向朱元鸿送上书信。
等朱元鸿仔仔细细看完之后,“嘭”的一声巨响,桌面直接被捶了一个洞。
周宽世和陈亚贵此时也在中军大帐之内,他俩面面相觑,不知道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但是很明显,大帅的脸色很差。
“草泥马的曾国藩,老子不找你麻烦,你现在跑来给老子上眼药。”
朱元鸿心中大怒不已,他从未有过如此愤怒的时刻。
当即便对着周宽世、陈亚贵说道。
“周宽世、陈亚贵何在?”
“末将在。”
“立刻召集兵马,起兵三万,随本帅兵发湘乡。”
周宽世和陈亚贵对视一眼,根子找到了,在湘乡,可是湘乡到底出了什么事?
不过这两人可不敢违背朱元鸿的军令,只得齐声应道。
“末将遵令。”
眼见着二将走出大帐,朱元鸿坐倒在椅子上。
曾国藩,我应该怎么处置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