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八大乡绅看来,曾国藩这次的宴席跟鸿门宴没什么两样。
等喝了一圈之后,邓员外又开口问道。
“曾部堂,有什么话您直言,只要我们能做到的,就一定办好。”
“是啊是啊!邓员外说的是。”
曾国藩光请客不说话,让在座的八大乡绅都有些腻歪,他们不想跟曾国藩墨迹下去,有什么事干脆说出来。
曾国藩一声长叹,拱手朝着北方说道。
“如今长毛大乱,肆掠湖广,国藩为国分忧,想在湘乡练出一支新兵,孰料被湖南提督朱军门给打乱了。”
“我母亲去世,本想丁忧,奈何皇上不许,国藩只能报国舍家,为大清尽忠。”
“只是如今湘乡流民被朱军门收拢一空,国藩练兵苦无兵源,故而只好请大家帮帮忙。”
喔!原来又是来要人、要钱了。
踏马的你们这群当官的没完没了了是吧!这个也来要,那个也来要,都这么玩,他们还活不活了?
八大乡绅心中愤懑不已,宴席之上瞬间陷入了一片沉默。
“诸位,莫非是有何困难?”
面对曾国藩的询问,邓员外拱手说道。
“曾部堂,不是我等不忠心报国,实在是前番朱军门要的太多,我等已是有心无力了。”
“是啊是啊!曾部堂我们如今穷困不已,实在是难以为继。”
八大乡绅纷纷喊穷,曾国藩静静地看着他们表演,等一个个哭诉完以后。
曾国藩开口了。
“诸位,长毛大乱,天下动荡,我湘乡岂能置身于世外?”
“长毛听说都跑去湖北了,他们还能回湖南不成?”一个乡绅嘟囔着说道。
“若是他们回湖南怎么办?难不成诸位打算指望朱军门来守卫湘乡?”
指望他?他朱元鸿不把自己这些人再扒一层皮,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曾大人,我们实在是拿不出钱了,部堂大人就算逼我们,我等也无能为力啊!”
乡绅们就咬定一件事,不管怎么说,就是没钱。
前番为了救你,都掏了两万多两,现在哪里还有钱?
曾国藩自己就是士绅阶级,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群士绅是什么嘴脸?
曾国藩已经准备好了打持久战,和这群乡绅慢慢磨下去。
“唉!是本官过了,这些烦心事,咱们就不要再提了,吃菜吃菜。”
第一天的会谈,没有取得任何进展。
实在是这群士绅被坑怕了,他们本身就是抠抠搜搜的性子,想让他们再免费掏银子。
别说是曾国藩了,就算是咸丰亲自来,在不动刀子的情况下,能要到钱都算他咸丰本事大。
可最关键的是,曾国藩在经历之前的事情后,他可不敢和这群乡绅动武,否则他在湘乡的名头,可就彻底完了。
没了湘乡老家,曾大人想去其他地方招兵,那更是难上加难。
于是乎,接下来的第二天、第三天,一连五天,曾国藩都宴请八大乡绅。
直到第六天晚上。
这一次参与宴会的,除了八大乡绅外,还有曾国藩、曾国荃、罗泽南以及朱孙贻四人。
“部堂大人,这宴席都吃了五天了,曾大人我们实在是掏不出钱啊!”
“诸位,这一次我和你们说的,可不是单纯的粮饷问题。”
说完曾国藩就将自己的建军计划,和乡绅们说了一遍。
随即又说道。
“我九弟沅甫天资聪慧,仲岳先生更是才华横溢,仲岳先生的那些学生都是一时翘楚,外加咱们湘乡的兵勇,如此精兵强将,面对长毛,不说必胜,但也强过绿营兵许多。”
“只要诸位能帮国藩一回,本官答应你们八家,可以尽管派族中子弟参军,日后所得,必有你们八家一份。”
曾国藩的话说的有些含糊,可是八家乡绅算是彻底听清楚了。
俗话说兵过如篦,匪过如麻,曾国藩就差明明白白的说,你们八家就和我绑在一起,大家一起抢钱抢粮抢女人。
这句话算是把各位乡绅说动心了,你让他们白掏钱那不可能,但要是有利益的话,那可就另说了。
“部堂大人,您说的是真话?”
“本官能骗你们吗?你们族中的子弟入我军中,最低也是把总,只要有战功,日后封侯拜相,也不是没可能。”
曾国藩一边笑眯眯地说着,心中却在盘算,这群乡绅子弟,就是为了能让他尽快拉起一支兵。
等这支兵成了,他曾国藩有的是手段,把它打造成自己的基本盘,到那时就看这群乡绅子弟能不能用了。
如果不能用,哼哼!湘军不养废物。
“诸位,本官言尽于此,如何做就看你们自己得了,本官只能保证,曾家和各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八大乡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由邓员外出面说道。
“还请部堂大人,能让我等考虑考虑。”
“诸位,时机不可辜负啊!朱大人的县衙,我看就是一个好去处,本官在这里静候各位佳音。”
八大乡绅再次相识一眼,随即齐齐点头,邓员外说了一声“恕罪”。
随后在朱孙贻的引路下,走到了一间小屋子里。
“曾涤生的话,你们怎么看?”
“咱们八家乡绅,说好听点是体面人家,可是族中子弟为官的却不多,我周家最高的不过一举人功名。”
“是啊!我陈家也有一个举人,可那也只是捐班出身。”
“所谓富贵险中求,这种平乱大事,还怕发不了财吗?走不了科举,依我看不如凭军功起家。”
历朝历代,只要是镇压农民起义,那官升的比坐火箭还快。
对于八大乡绅来说,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至于族中子弟死亡?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还是那句话荣华富贵,就要从险中获取,但凡有一个活着的,一场仗打下来,保不齐就能混个都司、游击当当。
乡绅们虽然抠,虽然不做人,可是他们对于荣华富贵,却又是最热衷的。
这个事虽然危险,但是利益同样也很大,这就跟风浪越大鱼越贵是一个道理。
八大乡绅你一言我一语,最终邓员外开口问道。
“既然如此,咱们最后再通一个气,帮不帮曾涤生?”
八大乡绅互相对视,最后咬了咬牙,齐声说道。
“帮。”
捐两万两银子,他们就要从别的地方抢四万两回来。
曾国藩已经是无路可走,所以他才会想了这么一个损招,而这也意味着,一个比历史上更为残暴的湘军,就要诞生了。
八大乡绅达成一致后,对于曾国藩的支持便开始显现出来了。
募兵的大旗重新竖立起来,原先绿营留下的废弃营盘,朱孙贻开始招募人手修缮。
依旧是四两饷银,曾国藩这次开始从农民中募兵,这其中有不少都是八大乡绅的佃户。
这些佃户去当兵了,对于八大乡绅来说,就出现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没人耕地了。
当他们把这个问题,报给曾国藩之后,曾国藩笑着说道。
“等兵练好之后,我自会安排人为你们耕种。”
这是曾国藩从朱元鸿那里领悟的办法,他朱元鸿能收拢流民,我凭什么就不行?
就算湖南的流民都被他收拢完了,难道湖北还缺流民吗?
有了流民,还怕没有兵,没有人耕地吗?
咸丰元年,八月十三。
离这一年的中秋节,仅剩下不过两天时间。
这一天,对于曾国藩,对于整个中国来说,又将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日子。
湘军诞生了。
这支日后在中华大地上,掀起滔天风波的军队,就在湘乡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成立了。
湘军营盘如今已有兵三千四百人。
曾国藩将其分为五个营,并且组成了一个“吉字大营”。
吉字大营的主将,是他的亲弟弟曾国荃。
第一营营官罗泽南。
第二营营官李续宾。
第三营营官王錱。
第四营营官李续宜。
第五营营官蒋益灃。
这五营营官,包括曾国藩这个湘军统帅,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都是书生。
书生治军的传统,自湘军始。
他们用理学的论调,教导这些刚入伍的兵勇,教授他们什么叫忠孝节义。
湘军的兵,开始在湘乡操练起来,而这时原任湘抚骆秉章,也到了湘乡。
......
长沙府。
自从返回朱家军大营之后,朱元鸿忙的是脚不沾地,连喂饱两位美人的时间都少了。
他一直心心念念的大被同眠,也被繁重的公务所耽搁了。
原因自然是因为左宗棠和童清无收拢的流民,越来越多。
这两个月以来,左宗棠和童清无二人,奔波在湖南各州府,收拢了有二十多万流民,而且这个数字还在不停地增长。
左童二人,如今是痛苦并快乐着,他们即为自己的成就所得意,同时也在苦恼,这群流民该如何安置。
朱元鸿的中军大帐之内。
此时聚集了不少人,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朱元鸿看着他们不发一言。
终于魏源坐不住了,他咳嗽一声,看向朱元鸿问道。
“军门,你是怎么看的?”
“入川吧!将流民分批送入四川,如今流民的总数,已经到了二十七万,这二十七万人,光是一个吃饭就已经是巨大的问题了。”
魏源点了点头,然后说道。
“那?”
朱元鸿敲了敲桌子,大帐之内渐渐安静下来,朱元鸿环顾四周说道。
“传本帅军令,令冯子材、魏源,并第一镇兵马,护送流民入川,左宗棠、童清无、刘腾鸿,你们三人继续收拢流民,本帅坐镇长沙,一旦流民数量足够,继续入川。”
冯子材听完朱元鸿的军令,随即问道。
“大帅,入川走哪条路?”
“此番入川,可沿着老师之前的路,走湘江—洞庭湖—沅江—北河—酉水,进入四川酉阳,一应粮食由地方供给,哪个州府敢阻拦,可就地处置,一切以流民为先。”
朱元鸿这条路,全程都是水路,他压根就不敢让流民们走陆路。
不然就湖南到四川这段路,流民走下来,能死一半。
不过水路是好,可是船只是个问题啊!
魏源当即说道。
“军门,这么多人全程走水路,需要的船只太多了,一时间恐怕难以找齐啊!”
“先分批登船,周宽世、陈亚贵何在。”
“末将在。”
“你二人领兵,沿着湘江两岸搜寻,但凡是船只全都征集下来,记住用船要给钱,谁要是抢,被本帅知道了,军法处置。”
“遵令。”
湘江是一条大江,船只数量自然不少,不过朱元鸿这次要运的流民数量也很多。
关于船的事情,的确成为了朱元鸿的一个心病。
就当朱元鸿在大帐中,有条不紊地处理流民之事时,亲兵忽然来报,说是营门口有一对父子来访。
说是大帅父亲的故交。
故交?这让朱元鸿有些好奇,他父亲的朋友实在是太多了,多的连朱元鸿都不知道,搞不好哪天就能蹦出来一两个。
朱家第一魅魔的外号,不是吹的。
当亲兵将那对父子带入大帐之中,朱元鸿这才打量起二人。
父亲的年龄约莫四十出头,儿子则是在十岁上下,这个组合有点意思啊!
“梅树荣,携子梅长庚见过朱大帅。”
朱元鸿从帅案之后绕过,来到父子俩身前,他有些好奇的问道。
“梅先生是家父的故交?”
“哈哈哈,莫非盟主没有和大帅说起过梅某?”
梅树荣一说盟主二字,朱元鸿心中已信了七八分。
如果不是熟人,基本上不可能知道朱文泰天地会盟主这个身份的。
“来人奉茶,梅先生坐下来聊聊?”
“大帅盛情,梅某怎好拒绝。”
等茶端上来后,朱元鸿举起茶杯朝着梅树荣示意,等二人品了一口以后。
朱元鸿随即问道。
“不知梅先生是如何识得家父的?”
“梅某是景德镇瓷商,五口通商以后,上海、宁波就成了梅某和洋人交易的地点,我若是没记错,那应该是道光二十三年,梅某乘船护送一批瓷器去越南,在广东海外遭遇海盗,若不是盟主,我恐怕就命丧海上了。”
梅树荣越说越接近,他老爹当年是闻名粤闽两省的大海盗,在海盗圈中颇有名望。
堪称东方加勒比船长。
“梅先生此番来长沙,所谓何事?”
“特来投奔大帅。”
“喔?”朱元鸿挑了挑眉,有些不解地看着梅树荣。
“大帅乃是大明后裔,此时伯贤兄早已告知,梅某虽是商贾,却也知满汉不两立,前些时日,梅某听家中走船的掌柜说大帅到了长沙,因此特地领犬子投奔,愿助大帅一臂之力。”
朱元鸿这时看着梅树荣沉默不语,这是除了洛平之外,第二个因为他老爹上门投奔的了。
他老爹还真不愧魅魔的称号,各路朋友数不胜数,搞不好等去了西南,又能跳出来几个他老爹的故交。
朱元鸿也不得不感慨,他老爹给他铺了不少路啊!
“梅叔父,你为家父故交,今又来此投奔,元鸿感激不尽。”
“哈哈哈,大帅。”
“叔父,元鸿是晚辈,岂能用大帅之称,家师林则徐,为元鸿取表字兴国。”
“喔?你拜林则徐为师了?”梅树荣双眼一亮。
“是啊!”
“林则徐跟你父亲,关系匪浅啊!”
这他都知道?也是连大明后裔这件事,朱文泰都告诉了梅树荣,那林则徐那个事,自然也没必要隐瞒。
“叔父,今后便以表字相称,无需如此见外。”
“哈哈哈,以后有他人在时,还得称呼一声大帅。”
梅树荣微微笑着看向朱元鸿,这是一个很懂规矩的人。
“兴国,我刚刚一路走来,发现湘江之上停留了许多船只,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叔父有所不知。”当即朱元鸿便将流民和船只之事说了一遍。
谁料梅树荣听完之后,哈哈大笑。
“这有何难!你缺船湖南不够,长江、江西有的是船,这样吧!此事就由我来操办,我平常做瓷器生意时,和长江上的船帮多有往来,你要多少船,我给你找多少船来。”
朱元鸿一听这话,两眼瞬间一亮。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梅树荣可以说为他解决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叔父,这船我要的急。”
“放心吧!我今天就去为你解决船只的问题,只不过长庚这孩子?”
“叔父放心,长庚贤弟在我这里,是最安全不过得了。”
“如此我就宽心了,兴国放心,船只的事情,有梅某在,定然会迎刃而解。”
梅树荣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他给朱元鸿许下承诺之后,一刻也不停留,立刻出了朱家军大营。
而他的独子梅长庚,这小子不过才十岁,却丝毫不怕生,长得虎头虎脑的。
一双明亮的眼睛,更是炯炯有神,好奇的打量着大帐之内。
朱元鸿看到这小子,便心生欢喜,就跟看到刘锦棠一样。
当即朱元鸿坐到梅长庚身边问道。
“你叫长庚?”
“嗯!我原先不叫梅长庚,后来我爹说了一句长庚启明,就改成现在这个名字。”
长庚启明,哈哈哈哈好名字啊!
“你以后想做什么?”
“我要做一个大将军,大元帅。”
好志气。
一个梅长庚,一个刘锦棠。
未来大明的将星,是时候应该培养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