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4章 收降(1 / 1)芈黍离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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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被俘羯赵将吏们陆续向苟政表以投诚之意,他们得以摆脱囚笼,到“苟氏之河东”军政系统中任职,原本拥挤不堪、辗转尚且不便的院子里,也逐渐多了几分冷清。

曾经弥漫着院落中南腔北调,如今变得稀碎,伴随着的,是一干心思不定、情绪惶惶的“寓公”。人都是有从众心理的,作为囚犯,不得自由日子也是难熬的。

因此,时至如今,可以说这些地方豪强出身的将吏,内心就没有不动摇的。士族豪强的腰身与膝盖,可没那么硬,尤其在北方这种特殊的环境与生态下。

在当下的世道,忠诚是一种既难得又廉价的事物,尤其对胡羯这样以野蛮残暴统治手段著称的政权。而这些人,之所以矜持,说到底,还是对苟政以及苟氏集团看不上,对他们的未来不看好。

这种蔑视,并不单纯因为苟军“梁犊余党”的身份,更为关键的地方在于,他们并不觉得苟氏这个出身略阳的小土豪能够成事,即便逞得一时之威,也只是趁着真正的英雄强者疏忽,侥幸乃有所成,并不认为苟氏集团未来能够成就一番事业。

只不过,英雄也由时势造就,而这段时间以来,时势也在不断变化之中。虽然坐困苟政之手,但苟政却并没有断绝他们对外了解的渠道,相反,还主动将苟军自己获取的各地局势变化情况,通报众人。

而发生在羯赵内部的剧烈变故,让这些人目不暇接之余,也难免生出些紧张感,时势板荡,羯赵内部分化严重,离乱不已。

他们这些人,何去何从姑且不论,但若长久困于囚笼,绝不可取。而要摆脱桎梏,条件也就摆在那里......

人少有人少的好处,至少生存生活的空间富余了很多。三伏天还在持续,秋阳笼罩的庭院里,仍是有些炎热的,几道人影居其间,展现出的,却是迥然不同的气质。

一身麻袍、胡茬唏嘘的曹苞,就着院墙的阴影,在那里来回踱步,时而仰天,时而抚地,长吁短叹,沉浸其中,不能自拔。两名雍州军官,则坐在一旁,目光随着曹苞的身影来回打转,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隔得不远的角落,檐影下,河东郡将苏国则裸着精壮的上身,虬劲的双手拿着一把斧子,正在劈柴。两名河东土豪出身的汉子,则配合着,一人更换,一人码放。

三个人配合十分熟练,效率甚高,显然是干习惯了的......这干俘虏,可不是白养着的,都得干活,劈柴、挑水,生火、做饭,除了监押的苟军部卒外,没人伺候他们。

在“三角站位”的一片树荫底下,还有一个人,处在此庭间的“C”位,身着青袍,头戴麻巾,正靠在树干上,低头沉浸地阅读着一本几乎翻烂的《左传》。此人,自是前闻喜令郭毅。

曹苞的唉声叹气,越来越重,也实在扰人心情,又一次狠狠地劈开一块木柴之后,苏国忍不住扭头,冲曹苞斥道:“大好男儿,竟作妇人之态,不愧是草包!真不知那苟政,浪费米粮,养你这等庸人,有何用处?”

曹苞正是需要发泄的时候,听苏国此言,顿时大怒:“匹夫,焉敢辱我?”

对此,苏国只是轻蔑地瞥了曹苞一眼,那眼神就仿佛在说:辱你怎的?

对了个眼神,曹苞更是恼羞成怒,招呼着庭中的两名雍州将吏,便要上前“理论”。然而没走两步,注意到苏国不善的眼神,以及手中倒转过来的斧子,又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曹苞不得不冷静下来,就是没有武器,也不是对手啊,这是早就体验过的。在“同窗”期间,曹苞与苏国之间,可是积了不少怨气。

曹苞出身京兆曹氏,虽不是什么名门大族,但也远比苏国这一河东小小土豪来得高级。而自长安来,见过大世面的曹苞,自然对苏国为首的一干河东“乡巴佬”看不大上,矛盾由此而生。

只可惜,苏国虽属寒门,却一点也不惯着曹苞,甚至还时不时地欺负他,将看守施加给他的怨气,转移发泄到曹苞身上。

当然,看不上也是真看不上,在苏国这样的河东豪杰眼中,如曹苞者,也仅仅占个出身与名头罢了,真到战场上,杀之如屠鸡。

此时,燥热天气把苏国心头的火气也给勾起来了,只见他指着一旁的水井,冲曹苞三人道:“曹苞,去打水,把水缸装满,再给某家兄弟,打几桶水,届时,我们洗刷,你在旁伺候!”

“姓苏的,你不要欺人太甚!”闻之,曹苞有些激动。

“嗯?”苏国眼神顿时冷了下来,轻哼一声。

曹苞为其所慑,目光游移,突地指着一旁树荫下看书的郭毅:“你为何不支使那郭毅?”

闻言,苏国也不禁看向一脸平静,就仿佛没听到曹苏之间冲突的郭毅,瞥了两眼,苏国道:“你若是能让苟政下令,不用劳作,还特地赠书阅读,你自可坐到树荫下乘凉!”

听此言,曹苞更觉羞恼。要知道,他被俘更久,又出身京兆曹氏,一路跟着苟军东征北进,不说功劳,也有苦劳。这郭毅,一个后来者,还曾与苟军直接为敌,凭什么待遇如此特殊,竟优于他曹苞......

真的是越想越气,再看苏国时,曹苞的怨气与怒气也彻底被激起来了。郭毅怎么说也是士族出身,你个小小土豪,也敢百般折辱曹某,凭什么!

“昨日我已经打过水了,今日我不干!士可杀不可辱,要我伺候你沐浴,更是妄想!”曹苞坚定而决绝地冲苏国道。

“果真?”苏国眼神微冷。

“你待如何?”曹苞这样问道。

苏国则不带犹豫的,提着斧头,便气势汹汹地朝曹苞走去。阳光的反射下,那斧刃格外刺眼,曹苞见了,顿时心慌不已,脚步不自觉地往后退:“拦住他!快拦住他!”

“快找监吏!”

午后,庭院间,水井边,鼻青脸肿的曹苞,带着两名无辜的下属,委屈巴巴地伺候着苏国与几名河东将吏淋浴,井水甚凉,但在这炎热的天气下,却也不失为一种享受。

汗渍被冲刷,燥热被带着,苏国等人嘴里也不禁发出阵阵舒爽的感慨与吁息......

“郭毅!”恰此时,负责看守的苟氏军官带着几名军卒,走了进来,四下一扫,锁定在树荫下装模作样的郭毅,粗鲁地唤道。

闻声,郭毅终于抬起了头,道:“郭某在此,有何贵干!”

什么贵干不贵干,军官心头嘀咕着,手一指,道:“主公召见,你也去洗洗!”

“你,帮他打水!”军官又指着曹苞,支使道。

此时的曹苞,心头几乎被委屈感填满了,却也只能听命而行。对苏国,他还敢言语上呛两句,但对苟氏的这些军吏,却也深刻明白“人在屋檐下”的道理。这些强人,就不是能讲理的,也得罪不起,别的不提,只需断食两日,就有的苦受了......

郭毅这边,听闻苟政又要召见自己,沉静的脸上露出一抹动容。缓缓起身,伸了个懒腰,捋了捋身陷窘地依旧打理得不错的长须。

回身向南,感受着自南方吹来的风,嘴里悠悠感慨着:“河东的风,总是如此宜人,令人眷恋啊!”

然后,方才慢悠悠地走到湿漉漉一片的井边......

郭毅又被请走了,这自然给留下的人带来不少心理上的冲击,有其他相熟者走进院中,带着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感慨道:“或许此次之后,再无大赵之郭县令了!”

苏国通过欺负曹苞得到的一点心理上快感,也渐渐消散了,一张刚毅的面庞上,也多了几抹愁绪。与其一同被俘,羁押于此的部属,忍不住在耳边念叨着:“将军,你当初可是被那苟将军亲自劝降的,若能归附,当不至被薄待吧......”

若是此前,部属说此等话,苏国早就斥骂回去了,但是近来,苏国既不骂了,也不怒了,只是沉默着,并不作答。而沉默,往往就是态度与答案,在这段时间苟政细水长流的“关照”之下,苏国心防,实则已经在悄然之间打开了。

......

龙骧将军府,正堂,收拾得当的郭毅,步伐从容入内,首先见到的,还是埋头于案牍,签署着各种军政命令的苟政。

入主安邑后,苟氏集团也随即进入到转型阶段,这个过程是痛苦的,而作为这个草台班子的班长,最辛苦的毫无疑问就是苟政,甚至于,被一些排斥任何改变的苟氏老人,视作“自讨苦吃”。

虽然苟政挑选了一些人协助自己,比如让二兄苟雄发挥在军队中的重要影响,安抚士心,操练士卒,持续推进军纪军规的建设。比如以苟侍为司马,作为军队的大管家,并大胆放权。同时,忍着难测人心可能带来的反噬,提拔了一批河东降吏,参与到一些军政事务的处置上来。

然而,这些操作,只是一定程度上减压,实质上,围绕着苟氏集团这数部众的一切事务,大到生死存亡,小到吃喝拉撒,仍旧由苟政一人在操持。

全族、全军,有这个耐心、西行,能够主持大局的,也唯有他苟政。这固然是权威趋于巩固的体现,但累也是真累,而摆放在案头的,大多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连往解县屯田营调拨一批农具,都需要苟政亲自找人安排......

每每在宵衣旰食,困于案牍之时,苟政对于苟军稀缺的真正能辅助自己的政务型人才的渴望,才更加强烈。依他当前的工作强度,用不了几年,估计就得谢顶。

一个认真的人,总是具备一些特殊感染力的,恰如此时堂中,见苟政那仔细的模样,郭毅的心中,就不知觉地生出一种凛然之感。

这段时间,苟政已经找他谈过几次话了,谈天说地,天马行空,从其谈吐,倒也符合其出身,但观其言行,却也实在难将其与一般的贼寇之流相类。

想来也是,就苟政自弘农发迹,闻名崛起以来,那一桩桩作为,岂是流贼能够解释。

“在下参见将军!”思虑间,郭毅提了口气,向苟政拜道。

闻声,苟政抬眼,看着郭毅,略显讶异地说道:“若我没有记错,这是先生第一次,主动向我行礼吧!”

言罢,苟政也起身,作揖回礼,又朝堂外吩咐着:“来人,设席案,上酒食!”

这不仅是郭毅第一次向苟政行礼,也是他面对苟政最从容释然的一次,再拜道:“在下虽目光浅薄,但真豪杰当面,又岂能视而不见!”

苟政笑了笑:“豪杰不敢当!只一侥天之幸,绝地求生之土贼罢了,但我这个土贼,做得自在而痛快......”

两名亲兵麻利地将食案摆好,又上得一坛酒水,一盘羊肉,一叠野菜,这已是难得的美食了。便是郭毅,也不禁看得口舌生津。

“先生请!”

“将军请!”

态度上很坦然,身体上却本能地感到拘束,落座之后,郭毅主动问道:“不知将军今日唤在下,所谓何事?”

苟政同样显得从容,缓缓地帮郭毅斟了碗酒,又亲自割下一块烤得焦黄的羊肉,叉到其食碟里,轻声道:“这段时间,委屈先生了,这一顿酒肉,权当向先生赔罪!享用之后,先生可自归闻喜,与家人团聚!”

哪怕方才站立堂间,郭毅心中尚且做着各种预设,但怎么也没想到,苟政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间,反倒是郭毅不知说些什么好了。

“怎么,难道先生习惯了那别院生活,舍不得离开去?”见郭毅木讷之状,苟政轻笑道。

闻言,郭毅深吸一口气,看着苟政,沉沉地道来:“将军当真肯放在下归去?”

“苟政不才,但对‘信诺’,自认还是十分看重,既已出口,绝不毁之!”苟政淡淡地说道:“稍后,先生自可离去,绝无人阻拦!”

对此,郭毅眉头锁得更紧了,沉吟良久,方道:“为何?”

苟政则坦然笑道:“我甚爱先生之才德,然先生却如濯濯美人,不可亲近。用之而不可得,杀之则可惜,思来想去,不若纵之。

先生名望高洁,深得民心,回乡仍可发挥才干,造福桑梓。河东既归我治下,也同样是为我效力,又何需同堂共事?”

听苟政道出这样一番话,郭毅的心头,难免生出阵阵涟漪。脸色变幻几许,低头盯着案上的酒肉,道:“既如此,这酒肉,在下便不客气了!”

“敬先生!”苟政举杯,含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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