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2章 触角(1 / 1)芈黍离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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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原郡,晋阳。

这座城坐落于龙山以东、汾水之畔的城池,算起来已经有近900年的历史了,西晋时期经过一轮大的扩建,乃成今时之规模气象。

作为并州首邑,山西大城,历来是兵家必争之所,也一直支撑“河东-山西”这片战略要地。西晋末年之时,刘琨据此,在胡汉与羯赵的夹缝之中,苦苦支撑十年之久。

淌过的汾水,以及太原盆地,给这座城池注入了不平凡的因子。而在每个历史时期,尤其是天下崩摧的时候,也往往起到中流砥柱的作用,天下大势的风云变化,而当下在晋阳这座舞台上活跃着身影,毫无疑问乃是并州刺史张平。

张平其人,并没有什么经天纬地的大才,在并州任上也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文治武功。然而,时势造英雄,在时代大潮中,张平居其位,并掌握着一定招抚士众将卒的手段,再加一点野心的催化,便足以使其成为一方之雄了。

秋高之时兴师动众南下,虽然功败垂成,不只没能拿下苟政,反而损失不少兵马,并恶了羯赵朝廷,但于张平来说,却也并非一点好处没有。

至少,借着前前后后近两个月的行军与鏖兵,张平对并州下属军队进行了一次相当有效的整合与收买,苟政进献的那些金银与食盐,他全部用来赏赐麾下文武,人情大悦。

以致于,回到晋阳后,张平从诸郡并州军中,简拔壮士,扩充本部,也没有遇到太大的阻力。对并州百姓,张平未必有多少恩泽,但对麾下官兵,恩养善待,却从不吝啬,也使一大批将士,愿意为其效力。

再加他对内结大族,礼遇士人,外则引胡部(铁弗匈奴)为援,诸多手段下来,张平对并州的统治,就这么一步步走向巩固。

但数月以来,张平心中一直有所顾忌,那便是邺城朝廷,不管如何,他名义上仍为羯赵王朝下属的封疆大吏,邺城明面上仍旧掌握着羯赵最为强大的力量。

不过,这种忌惮,随着自身实力以及对并州诸郡掌控的增强,本就一步步消解着。因此,当邺城那边,再一次发生政变,羯赵的皇位再度转移的消息,翻越太行山,传至晋阳之后,可想而知张平是怎样一种感受。

心情绝对是愉快的,甚至是享受的,只不过,当时张平正在刺史府中设宴,美酒足食,歌女舞姬,款待他麾下文武。

因此,在骤闻“噩耗”之时,张平表现地十分惊诧、震怒乃至痛心,以手抚膺,悲愤地冲在场众人道:“石棘奴弑君谋逆,罪大恶极。先帝(石虎)有隆恩于我,今国家有难,主上蒙凶,奸贼猖獗,我却只能困居晋阳,无所作为,他日九泉之下,有何颜面,见得先帝啊!”

张平这番惺惺作态,在场众人都看得出来,只是做戏罢了,唯有张和,不大聪明的样子,当场表示,石闵篡逆,人神共愤,建议叔父倡大义举兵,讨伐石闵。

张和经浍口一败,可谓颜面扫地,虽然仗着与张平的关系,在并州集团中依旧占据高位,但权力与威望大大减小。作为兵败的惩罚,连上党太守的位置都丢了,被张平夺赐与将军诸葛骧。

因此,张和一直期待重振声威的机会,让他颜面扫地的苟政,与晋阳正打得火热,态度恭敬,使者、商队不绝,张平甚至动了收苟政为义子的念头。

因为此事,张和一直很苦恼,赵都发生的政变,在张和看来,就是一个机会,不管能不能成,都比待在晋阳受人议论来得好。

但是,张和的志气是好的,只可惜,显然不合叔父张平心意,因为他的慷慨请缨,堂间的空气都安静了,画面几乎禁止,每个人的脸上都仿佛写着尴尬,张平尤其明显。

还是别驾贾雍出言,稍解尬局,说道:“邺都惊变,皇帝被弑,石闵当权,挟天子以令诸侯,必然引得海内沸腾。石氏宗室,羯族耆老,地方州牧,将军刺史,必然不服,群起而攻之。

天下大乱,就在不远,当此之时,明公当恤部卒以强军,养士民以安政。一旦变起,进可东出太行,定鼎中原,退亦可固守并州,不失王侯之位,何必急于一时?”

贾雍所言,自然深得张平之心,当着众人之面,“无奈”地说道:“看来,我也只能暂作忍耐了!”

“吾心甚坚,只是力有不足!”话锋一转,张平又拍案而起,以一种慷慨激昂的语调道:“从今日起,并州自吾以下,文武将吏,皆应常怀忠义之心,讨贼之志,厉兵秣马,积粮储械,以待将来!”

“诺!”

虽然张和的建言略显莽撞,但对他的那股劲儿,张平还是很满意的,为免伤了他的积极性,当场恢复他军权,以晋阳亲军交由其统率。

而比起宴堂间的痛心疾首、义愤填膺,回到内府后的张平,是开怀不已,大笑不止,眼泪都快笑出来了,感慨道:“石季龙英雄一世,所生子孙,尽是些蛇鼠之辈,狼种豺性!这石氏江山,岂能保住,早该换人了......”

关于邺城的政变,是有两个版本的,其中一个,自是石闵及其党羽炮制出来的,孟准、王鸾等人造反作乱,他奉义阳王石鉴之命,拨乱反正。

但还有一个,传得要更加快速、范围更广,就是石闵作为主角弑君篡权,并且细节、过程有很清晰的描述,仿佛亲历了一般。

且不论这个版本背后的故事,但显然更为羯赵的地方军阀们所采信,毕竟如果不是这样,如何让羯赵的军阀们高擎“义”旗,讨伐不臣呢?

张平的兴奋,也不仅停留于口头上,他还身体力行,召他最疼爱的侍妾,再展雄风,狠狠地输出了一波,方才罢休......

约摸晌午时分,张平正在府中与侍妾调情,一名侍者,前来禀报:“使君,从事马先求见!”

若是旁人,张平或许会召其参与进来,一同饮酒游戏,但是马先这个商贾出身的属吏,就难免有种被打扰兴致的不悦感了。

不过,张平还是挥了挥手,吩咐道:“引他进来!”

三两月的时间,就足以让人一个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比如马先。如今的他,身着锦衣,出入此时府衙,参与军政之事,比起当初,实在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匆匆而来,直至张平面前,头都不敢稍抬,恭敬地拜道:“参见明公!”

看着马先,张平眉头微蹙,以一种平淡的语气道:“何事?”

出入幕府,也有段日子了,马先自然也能感受到张平对自己那种发自内心的小觑。不过,马先并不在意,面色如常地禀道:“回明公,河东的商队抵达晋阳了,不过据其报,他们所携物品,包括那苟政进献给明公的礼物以及五千斤解盐,都在平阳,为那王泰所劫......”

听此言,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的张平,脸色顿时变了,怒道:“竖子,焉敢!”

张平此言,当然是针对王泰的,对石闵安插在山西,埋在自己身侧的这颗钉子,张平的厌恶已经丝毫不加掩饰了。此番,得知“进贡”被劫夺了,简直是在啪啪打他的老脸,愤怒之情顿时满腔。

注意到张平阴冷的目光与表情,马先小心地说道:“王泰仗着朝廷撑腰,对明公向来不敬,屡屡针锋相对,此番劫夺进献财货,更是无视明公威严,公然冒犯......”

说着,马先抬了下眼皮,注意到张平已经彻底阴沉下去的面庞,又道:“这段时间,河东主动进献、交易解盐,并州多受其利,明公应知。

王泰此举,是断我并州盐路,此一次或许影响不大,然属下担心,长此以往,明公与并州军民,损失深重啊......”

由于入幕府前的商贾身份,入幕府之后,张平仍让其操持老本行,协助粮械辎需的收集与储存,与河东的交易,则属于其主要负责事务。

平日里,马先是很少主动进言的,难得见其主动提出见解,张平兴趣也浓厚几分。看了马先一眼,一边琢磨着,一边问道:“依你之见,此事该当如何解决?”

马先道:“在下斗胆请明公,去信平阳一封,看能否讨回物资......”

对此,张平当即冷哼一声:“那王泰,当面尚敢顶撞于我,视我于无物,一封信,是要我自取其辱吗?”

闻之,马先赶忙告罪不已,然后,以一种犹豫的口吻,道:“如欲诉诸于刀兵,恐有伤和气,明公与王泰,毕竟同属赵臣......”

“赵臣!”张平蔑笑了一声,冷声道:“似王泰这等人,除了刀兵斧钺,还有什么能让其屈服?”

听张平这么说,马先“沉默”了,思吟几许,又拱手抱拳,谨慎地说道:“倘若如此,在下思得一策,不知是否妥当!”

闻言,张平不免讶异,区区一个商贾,能有甚对策?不过,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张平也就宽和地展现其兼听之明,摆手道:“但说无妨!”

马先禀道:“汾水相持之后,河东苟政与明公结好之心,跃然纸上!主公曷如遣使安邑,约其北击平阳?”

此议一出,张平顿时来了精神,直接坐了起来,面色严肃,仔细琢磨了好一会儿。渐渐地,笑容自张平脸上绽开,抬眼再看马先,抚掌赞道:“此策甚妙!”

张平沉浸在自己的考量中,表情动作难掩喜悦,分析道:“此为驱虎吞狼之计,正合让苟政、王泰二者相争。王泰颇具见识将才,不易对付,苟政亦有能才,二虎相争,必有一伤。

若苟政胜,则去我一心病;若王泰胜,正可打击苟政气焰,为今后我收服此人,打下基础;若两败俱伤,我自当趁机举兵南下,一举括取平阳、河东二郡,饮马大河......”

听着张平衍生出的构思,马先立刻眉开眼笑,拱手恭维道:“明公英明!”

张平心情大好,头一次对马先投以肯定的目光,道:“还有赖马从事献策!”

马先摇着头,显得十分谦虚:“在下愚钝,只偶得一策,其中利弊,远远不及明公看得明白!”

“哈哈!”张平更显开怀,道:“此计若能成功,从事献策之功,必有厚报!”

“多谢明公!”

“不过,此事当遣何人南下,联络苟政?”说着,张平眼神便往马先身上瞟。

见状,马先没有丝毫犹豫,拜道:“此策既是在下提出,自当为明公尽力!”

“好!”张平立刻拍板:“刺史府上下,唯有马从事对安邑熟悉些,此事,就由你辛苦一趟吧!”

“在下必竭尽全力,不负使命!”马先郑重地拜道。

告退之后,马先穿过刺史府还算森严的守备,以一种小心的姿态走出,一直到离开刺史府衙门,整个人方才又变成那个刀头舔血、闯荡江湖的行商。

比起在张平面前的卑微,无人之时,马先的眼神要沉静得可怕。察言观色,是其本能,张平对他的鄙薄,他也能真切地感受到。

在张平属下当职的这段时间,对马先来说,日子自然是不好过的,衣着虽然光鲜了,但并不是他想象中的“人上人”的生活。

而马先与一般人不同,在不如意的时候,他总是能想到另外一条“出路”。

马先对军政事务的了解,自然谈不上有多深刻,但是,他久历世事,也长于观人。这段时间下来,他对张平,也有了一些全新的体会,难免做出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评价。

在马先看来,别看张平眼下势大,将来的成就,还真就未必有河东苟政大,这是仔细对比之后得出来的结论。别的不提,对于今日之事,张平甚至连河东来人都不召见质询一番,如此疏忽自负,焉是成事的习惯。

怀着一颗平静的心态回到自己在晋阳城内的宅邸,马先径入书房,对等候在那里的河东来人道:“事成矣!张使君已经决定,邀苟将军发兵,讨伐王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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