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1章 平阳之战(1 / 1)芈黍离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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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已开年至正月中旬,气候却依旧冷得出奇,尤其在日头坠落、暮色降临的时候,天地都仿佛凝结成了一个冰窟窿,直寒到人心底。

但历来,让人感觉到冰冷与无望的,绝不仅是单纯的恶劣天气,还有艰难的时局与处境。暮色笼罩下的平阳城,空气中弥漫着的寒雾就仿若一道保护层,是上天给残酷战争加的一道滤镜。

黄昏方至,西城头上已然打起了几炷火把,昏暗斑驳的光影下,守城的赵军正默默地将孙部士卒残留于城上的尸体往下扔,每一道沉闷的坠落声,都意味着一条早已逝去的冰冷的性命。

虽然李闵已经把羯赵的国号改了,但平阳的守军,依旧以“赵军”自居,城头高扬的依旧是赵旗。或许到这个地步,城中的王泰都还没搞清楚,他究竟是在为羯赵还是李闵效力。

城西不足五里处,孙万东部正驻扎于此,这个距离,已经算是抵城下寨了。如果有事,城中赵军出击,兼程而进,用不了两刻钟,便能抵至孙营,并发起进攻。

并未分垒,就那么一座大营,孤零零地矗立于寒天之下,孙万东下属各部,便扎堆挤在里边。当墨色彻底成为主色调,孙营中也亮起了不少灯火,能够稍安军心的,大概是刚刚结束的一顿晚食了,平日里或许有所克扣节省,但在战场上,只要有,便需尽全力满足将士。

此时的河东军大营中,把伤员都算上,也只有四千出头的孙部兵马了,不过,除了少部分随军侍候的辅卒,大部分都是可战之卒,当然,精锐等级另说。

寒夜的晦色也掩盖不住孙万东那身骚气的铠甲,灯光映射下,鲜亮的甲片反射着夺目的光彩。不过,若仔细观看,便能发现孙万东严肃而阴沉的表情,遍察诸营将士,本就棱角分明的面庞间,更添一分锐利。

军营之中,充斥着各种异味,铜臭味与人畜的屎尿味在空气中交织着,寒冷也压制不住。营地很静,旗帜拍打旗杆的响动,此起彼伏的呼噜,还有柴火燃烧产生的爆裂,都清晰可见。

在几名部将的陪同下,孙万东将麾下诸营巡视了一遍,尤其在白日参与攻城的甲、丙二营多停留了一会儿,抚慰士心。

孙万东个性强势,在旁人眼里就是一种狂妄与嚣张,但在如今这种社会大环境下,又何尝不是一种对外的保护。其他能力暂且不论,至少在统率作战上,十分有天分,并且表现出“成长型”的天赋。

而在孙部,孙万东极得士心,靠的就是他始终表现出的强势,以及英勇中灵光乍现的智慧。更为重要的,他能恤士卒,尤其是那些勇敢、强悍的士卒,即便他从不推崇公平,只相信强者为尊,依旧使很多部卒愿意为他效死。

“将军,今日攻城,一番血战,甲、丙两幢,直接阵亡了三百多人,连日强攻,很多队伍已经被打散了......”跟在孙万东身边,眼下孙部中最受孙万东看重的部将张珙,沉声说道。

对此,孙万东没有接话,只是沉思着。见状,张珙又道:“将军,敌军守备甚严,抵抗甚坚,受挫之下,军心士气,已然滑落。不能再强攻了!你,还是再想想其他办法吧......”

听其言,孙万东终于开口了,恼火地反问道:“什么办法?劝守军投降吗?”

“咦?”提及此,孙万东忽然眼前一亮,自言自语道:“这也未必不是一条策略。明公言王泰此人,兼有见识与领兵之能,北上之后连战几场,他的将兵之能,我是领略到了。

但这见识......若此人皆有见识,难道不知自身穷困,如此孤兵孤城,能守几时?我才不信,此人真能为羯赵殉国!”

“明日去信一封,劝降!”孙万东吩咐道。

对此,张珙眉头微皱,觉得孙万东有些异想天开,疑道:“将军,强兵硬弩,都不能使其屈服,一封信,难道还能使其解甲献城?”

孙万东不由偏头瞪了张珙一眼,吓了他一跳,然后摆手道:“总是值得尝试一下的!或许,那王泰就等着本将表现诚意呢?

苟将军向来喜欢不战而屈人之兵,本将也未必不能学他一学!何况,即便王泰顽固,平阳城内军民,也愿意同他俱焚吗?”

张珙不作话了,将军高兴就好,但是,对当前坚城顽敌难下的窘境,真有实质的改变吗?

“去伤兵营看看!”孙万东吐出一口白气,招呼着,当先而去。

“诺!”

伤兵营,大概是军营中最混乱与忙碌的地方,混乱在于不住的呻吟,忙碌在于不断有伤兵死亡。孙部的医疗条件很简陋,准确地讲,全天下就没有几个具备医疗保障的军队。

至于孙部,虽然跟苟政学习,搞了十几名军医+学徒,但能做的,也仅仅是帮轻伤者包扎伤口,药都要省着用,然后就看命。

“将军!”见到孙万东前来探视,裹着草木几乎缩在营栅口的一名伤兵出声唤道。

孙万东打量了一眼,这是一名轻伤兵,年纪应该也不大,拍了拍他肩膀,道:“辛苦了!”

“将军!”

“好样的!”

“好兄弟!”

“......”

“好好养伤,伤愈之后,调你进陷阵营!”

孙万东每过一处,都有伤兵向他打招呼,而孙万东都会停下,出言安抚一番,或许话不多,但很让士卒感动。

一直到重伤兵聚集处,最大的变化,或许就在于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更加浓重了,几乎令人作呕。如果说轻伤兵营那里还勉强能看的话,那重伤营这里,就只能用“惨烈”两个字来形容了。

孙万东至时,又有一名伤兵或者说一具尸体被抬出,摆在营前的空地上。而在那里,已经躺着不少人了,放置有些凌乱,一时看不出有多少具,但估摸着也有大几十......

进入一处营帐,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但孙万东连眼皮子都没有抖动一下。在这里,孙万东可就没有那么受“欢迎”了,毕竟这里的伤兵,可都是一群真正等死的人。

而料理他们的,也不是医师,而是军卒。看到一名浑身血污的军官,手里拿着柄墨色的短剑,站在一名重伤兵前,孙万东快速走上前去,蹲踞于其侧。

这名士卒,身上拢共就两处伤,但皆致命,肚子上一个窟窿,血肉模糊,恐怕伤了内脏,左腿折成一个恐怖的角度,森森白骨都露了出来。这样的重伤,坚持到现在,也到垂危了。

大概是察觉到身边环境的变化,一直低吟着的士卒,挣扎着睁开了眼,看见孙万东,布满血丝的双眼,渗出了一丝泪水:“将......将军!”

孙万东别的不说,至少他的部卒们,大部分都认识他,当然也很可能与他那套标志性的明光铠有关。

“将军,我痛!好痛!”士卒痛苦地说道。

闻言,孙万东上前抓住他的手,出言安慰道:“忍一忍,很快就不痛了!”

“我要死了!”士卒哭道。

“人总要死的,但很多人死得窝囊,但你不同,你是英雄,死得英勇,死得壮烈!”孙万东沉声道。

“我想回家......”士卒嘴角绽出了点笑容,喃喃道。

闻之,孙万东急声问道:“家在何处?家里还有何人?”

“都死了!都死了......”

对此,孙万东沉默少许,说道:“很多弟兄都死了,你不会孤单的!”

言罢,孙万东直起上身,跪在士卒身侧,手往上台,之前那名军官立刻将短剑递上。孙万东接过,双手把着,剑尖向下,贴上士卒的心脏。

士卒则默默看着,一点挣扎的迹象也没有,但一股痛苦劲儿再度袭上来,表情扭曲地哀求道:“将军,快动手啊......”

孙万东则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如有来世,一定遇个太平年,一定投个好人家!”

然后,短剑便狠狠地扎进士卒的身体,一股血沫子自口腔中涌出,迅速没了气息,只不过,两只眼睛依旧睁着,而孙万东,则抬手轻柔地帮其闭上。

走出重伤兵营的时候,孙万东的眼角也是有些湿润的,只不过,为免表现得柔弱,他甚至不肯擦拭一下,只是让寒冷的夜风帮他拂去。

“重伤难治的弟兄料理后事之后,剩下的轻伤士卒,全部转移到西平城去休养!”孙万东提了口气,吩咐道。

“诺!”

由于是攻城战,还是强攻,死亡率与重伤率很高,将那些重伤者一处理,轻伤者也剩不下多少了,就两百来人,转移的成本却也还不算高。

至于西平城,位于平阳城西北二十余里处,是拱卫平阳的一座小城,匈奴胡汉时期,刘聪曾遣兵驻守拱卫平阳国都。

孙万东领兵北来,即便短于兵力,不能围城,最适合的下寨驻军地,也该在南边,既在来路方向,也更靠近汾水。

最终特地选择于平阳城西下寨,问题也正出在西平小城上。这就不得不提一提在过去几个月,王泰在平阳郡的经营了。

总的来说,王泰的日子很难过,并且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苦日子。他接手前的平阳郡,先经战火,又被匈奴骑兵狠狠地抄掠一番,接手之后,北边有张平的打压,南边有河东军的骚扰,内部还有地方豪强势力对抗。

若不是靠着羯赵朝廷残留的凶威,以及从邺城带来的两千精兵,王泰甚至没法在平阳立足。而羯赵内乱的发酵,前者是越来越不管用,后者,还不足以制霸整个平阳郡,尤其处在苟、张这两股势力夹缝中。

因此,几个月来,王泰将他主要的重心,都放在平阳城及其周边的经营,最初曾聚兵四五千,但寒冬一来,短于粮布,逃散了不少人。

为了生存,王泰也只能把压力转移到平阳百姓,及周遭的土豪身上,通过抄掠、强捐,获得了一笔粮秣,但也狠狠地得罪了平阳郡当地豪强。

而其治下的民众,在过去这个冬季,也发生了大量逃散转移,四面八方的逃,就连河东也接收了上千丁口。因此,等开年之后,王泰在平阳,拢共就只剩下几千军民了,物资储备,也所剩无几。

王泰在临汾,只派遣了千余弱旅守备,而将所有精干力量集中于平阳城,因此,对南边的汾水防御,形同虚设。

孙万东北上之初,便轻松突破,困城。一开始孙万东还想以临汾为饵,诱王泰领兵南下,设伏歼之,却不曾想,王泰根本不管临汾的死活,收到求援信后,反而将军民尽数量纳入平阳城,整备防御。

得知王泰的龟缩态度后,孙万东也无法,只能把临汾攻破,大掠一番,又在周遭搜罗了一批民夫(老弱居多),作为随军苦力。

也正是在孙万东率军北上的途中,他与王泰之间,爆发了第一次交锋。在临近平阳三十里时,王泰突然率领他唯一能够依仗的三千士卒,向行进中的孙万东部发起进攻。

王泰此举,是完全出乎孙万东意料的,他怎么也没想到,兵寡民弱,且明明一副龟缩态势的王泰,会出此奇兵!

而王泰,显然对自己的处境看得很清楚,先骄慢其心,并以逸待劳,择机发起突袭,并且集中精锐(两千邺城禁兵全部参与作战),全力进攻。

只要将孙万东部击败了,那么之后不管是继续坚守平阳,还是东逃往邺城,都有他选择的余地。而在王泰亲自率军的猛烈攻势之下,还真把孙万东部给打懵了,尤其是那些裹挟的民壮,更是迅速逃散。

战场形势本朝着王泰设想中的方向发展,孙万东部下属共有一营四幢,绝大部分战斗力实际都一般,毕竟训练受限。但绝不包括陷阵营,这支部曲,可是随他一路从华阴打出来的,并且始终作为其成军立足的本钱,训练、装备、包括凝聚力,都不比苟政的中军弱。

扭转战局的,也恰恰是陷阵营,在乱阵之中,孙万东把陷阵营将士集中起来,向王泰军发起反冲锋,一番苦战,带动着其他部卒反击,最终靠着人多势众,反败为胜,击退王泰。

但这一场战斗,孙万东只是惨胜,等他重新收容部卒,军至平阳城时,只剩六千余众了。王泰军损失当然也不小,谋算失败后,也只能龟缩平阳城内。

有了这次教训,孙万东不敢再小瞧王泰,斥候洒得很远,刺探周边情况,然后发现了西北面的西平城,王泰这厮,竟然藏了一支兵马在那里。

即便人数不多,只千余人,但若在平阳鏖战之时,突然从背后杀出,那后果,孙万东思之都甚是害怕。于是,孙万东也耍了个花招,命大部在平阳城西安营扎寨,吸引平阳赵军的目光,自己则亲率陷阵营,短驱二十余里,奔袭西平城,这回轮到赵军措手不及,一战而下。

拿下西平城后,孙万东便趁势将随军的辎重、部众及附录,一并安置在此,自己则率主要作战各营,军于平阳城外,与王泰继续掰手腕。

而设计被看破的王泰,不得不选择彻底龟缩,面对缩首的王泰,孙万东最后的选择,也只有强攻。只不过,从几日的交战情况来看,吃了不小的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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