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政之娶妻,排场很小,过程之简单,以至可以用草率来形容。苟政随口定了个黄道吉日(正月十四),亲自带一队甲兵上郭宅,接上一袭红缎的郭娘子,二人同乘一马,归将军府。
回府之后,拜天地,祭告父兄,成婚礼,也只是在苟雄及郭毅二人的见证之下,就仿佛再加一个人都是多余。
当夜洞房花烛,苟政才真正有空,观察自己这个新婚妻子,准确地讲应该叫欣赏。总归没有让自己失望,名门出身,大家闺秀,在气质这一块儿上,拿捏地死死的,远不是赵氏能够相提并论的。
而苟政的出身,与郭氏这样的名门相比,总还是有些差距的。即便苟政不同于一般的武夫粗汉,平日里虽然比较装,但这么长时间的经历与磨砺,其骨子里早就染上了浓重的匪气。
牛嚼牡丹、焚琴煮鹤的事情,在苟政这等人看来,也是一种别样的享受。面对郭蕙这等名门淑女的时候,苟政心中生出的也是一种强烈的征服欲。
因此,在当天夜里,怜香惜玉是不存在的,敦伦之时,苟政显得有些粗鲁,乃至粗暴,尽情地蹂躏着一朵初折的娇花。
如果说对赵氏,苟政只是一种单纯的欲望发泄,那么在郭蕙身上,除了泄欲之外,还有心理上的极大满足。
服裳就是人的一道伪装,撕下的时候,可以化身禽兽,肆无忌惮,但当穿上之时,又可德如羔羊、洁如君子,迅速转变成一个明主贤夫。
而比起仪式的简陋,在十五日晨,苟政带着新妇,在将军府堂,接受苟氏集团各主要将校的参拜,正式将“主母”介绍给众人,这才是一件更为关键严肃的事情。
同时,苟政还当场宣布,以郭毅为将军府长史,参赞军务,表明对闻喜郭氏的彻底接纳。
苟氏的将领们,此前显然是不怎么将郭毅放在眼里的,即便苟政对其颇为尊重,但自此以后,就不得不有所改变了。
毕竟身份不一样了,这是主公的妇翁,再遇到事,心中总得掂量掂量。而这种变化,归根结底,还是源于苟政在苟氏集团中权威的日益巩固。
而对郭氏来讲,在通往苟氏集团核心层面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与苟氏捆绑在一起,也绑得更紧。这就是代价,世上没有那么便宜的事,可以让他们身处苟氏,而超脱观望。
因胞弟苟信之事,苟侍在安邑又多待了这些时日,苟政也没有催他,正好安邑这边还有一批粮械,需要转运至蒲坂,这个任务苟政暂时还是交给苟侍。
正赶上苟政成婚,借着喜事,彻底确定苟信之事过去之后,苟侍方才安心。作为苟氏集团中有名有姓的高层,苟侍在安邑城中,也是有一所宅院的,回到家宅后,立刻命人将苟信唤来。
被施了劓刑,这段时间苟信一直在宅中养伤,精神状态很不好,脾气暴躁,动辄打骂。伤口尚未愈合,鼻梁上也被包扎着,稍一激动,便为殷红所染。
堂间,苟侍严肃地冲苟信交待道:“此事基本过去了,接下来,你就好生养伤,待痊愈之后,再做安排!”
闻言,苟信冷哼一声:“我等将士在受苦,主公却抱得美人归,所作所为,与我等又有何异?”
“放肆!”见苟信仍是这种愤愤不平的模样,苟侍不由呵斥道:“你这孽畜,落到今日之下场,还不是你咎由自取?至今还不知悔改,竟敢与主公相提并论?”
“我鼻子都被割了,今后让我有何面目见人?”苟信眼眶含泪,怒道,激动之下,伤口包扎处又被染红了。
看着自家兄弟,承此痛苦,苟侍心中自是不落忍,毕竟就这么一个亲兄弟。因此,只能压抑着愤怒,沉声道:“等伤口愈合,我会寻人给你制一副假鼻!从今以后,安分守己,牢记此次教训,再不要犯在主公手里!”
能够感受到苟侍的关怀之意,苟信也冷静了些,但语气间依旧不免怨艾:“我因罪受刑,纵死也无怨言!我只是不满,兄长乃族老,一心辅助主公,任劳任怨,主公竟丝毫不给情面!
既不杀我头,又何必施此酷刑,折辱于我?主公如此作为,思之实令人心寒!当初大将军战死,主公继位,若不是兄长鼎立支持,他岂能坐得稳主位?”
苟信言方罢,苟侍一巴掌就扇了过去,然后便脚从地起,将之踹倒,怒不可遏地训斥道:“我看你是失心疯了!这等话,你也说得出口,你若想取死,我绝不拦你!”
面对表情近乎狰狞的苟侍,苟信摔在地上,脑袋有些发蒙,嘴里嗫喏道:“兄、兄长......”
俯视着苟信,苟侍收起愤怒的表情,自怀里掏出一份简牍,丢在苟信面前,冷冷说道:“这是你的罪状书,主公将之涂抹掉一大半,方能免你死罪!
但你以为,此事真的就此结束了?绝对没有,主公正等着看你、看我的表现!主公说了,你我兄弟,还欠他一条性命!
你觉得,就你适才所言,传入主公之耳,你项上人头,还能保留几时?”
听闻还有此节,苟信呆住了,望着兄长,张了张嘴,终是不敢再多言了。
见状,苟侍重重地叹了口气,身体下蹲,就那么坐在苟信身边,怅然地道:“此事发后,为兄也在反思,当初就不该向主公进言,骤然把你提拔到营校位置上。你连一个幢队都没有管理过,又如何能把一座数千人的屯营治好?
我们兄弟,文不成,武不就,若无主公的提携信重,在苟氏部曲中,岂有我们今时之地位?若是连主公的信任都丧失了,今后如何自处,你若是连这一点都看不明白,那今后你也就再也不用为官任将了!”
叙说着,苟侍又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拍着苟信的肩膀,郑重道:“丢了一个鼻子算什么?只要命还在,难道还怕没有复起之时?”
“兄长,小弟知错了!”一番对话过后,苟信以前所未有的端重态度,向苟侍拜道。
......
在苟政对苟氏集团内部事务进行整顿的同时,属于苟氏集团的爪牙,也正在向外扩张,展示其磨砺了一整个冬季的獠牙利爪。
具体地讲,就是驻屯于闻喜的孙万东部,在进入正月中旬之后,终于发动了平阳战役。
孙万东动兵的导火索,仍能联系到北方大变局的时代背景,当李闵在邺城做下那一番轰轰烈烈事业的消息传来之后,苟政便遣人告之孙万东,可以动手了,为表支持,还特地自安邑仓廪中调拨了一批军粮、被服及器械。
事实上,在去岁末的时候,对平阳王泰的态度,苟政就已经有所改变了。苟政之前欲攻之,除了考虑到其“钉子”的身份之外,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掳人口物资,扩大战略纵深,以阻来自并州的威胁。
但是,随着羯赵内斗愈急,周边局势变化,来自邺城朝廷的直接威胁大大降低了,在这样的局面下,王泰占据平阳,事实上已经起到阻隔并州对河东威胁的作用。
因此,当张平第一次派马先南下,邀兵北击,孙万东拒绝立刻动手时,苟政也没拒绝。相比之下,在过去的一个多月,反而是张平那边慢慢地着急了。
张平的态度变化,显然也跟邺城那边的局势发展,有着密切的关系,根本原因在于,羯赵中央朝廷对他这样的地方军阀,威慑力的减弱,控制力不断丧失。
伴随着张平割据自立野心的膨胀,对李闵安插在山西的这颗钉子,更欲拔之而后快。为此,张平在十二月再度遣使南下,这回来的还是老熟人贾雍。
苟政自是应付了事,并且,还以军辎不足的理由,向贾雍诉苦求援。最终,也不知是张平关心则切,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苟政又从太原那边,坑得了一批牛、马及粮秣,作为开拔之资。
旁的不说,占据着晋中盆地之利的张平,在基础物资的供应上,可比苟军要充足得多。张平甚至大方地表示,只要苟政能够攻灭王泰,另有两万斛粮食作为犒劳。
对此,苟政则手书一封,派人送往晋阳,在信中,苟政化身舔狗,丝毫不吝啬恭维之辞,千恩万谢的同时,已从张使君、张公,改呼为“张叔”。
在晋阳的张平,收到苟政信后,自是开怀不已,甚至得意地将信传示左右,言若得苟政与河东,何愁中原不定?虽然如贾雍等僚属,或直言,或隐晦,劝谏张平,言苟政不可轻信,但张平并不听取。
倒也不是张平完全失了智,他只是过于自信罢了,毕竟,经过一段时间的消化整顿,又在河北变局的催化之下,张平已是占据并州六郡之地大军阀了,区区河东一隅,何足为道?
而苟政这边,在应付张平的同时,却始终按兵不动。但是,就在不久之前,又收到了来自马先的秘密通知,鉴于苟军始终按兵不动,张平的耐心也差不多消磨干净了,他打算起并州大军南下,亲自攻灭王泰,夺取平阳郡。
甚至于,张平就连出师的名义都想好了,讨伐不臣,攘除逆党。李闵在邺城的所作所为,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作为大赵忠良,张平自当兴义师,讨不臣,以报国恩。
当然根本原因,还在于泄愤,以及日益膨胀的野心,放眼周遭,河北那边还不是并州能够轻易染指的,拓跋鲜卑、铁弗匈奴都不好惹,唯有南边最适合作为扩张方向了,毕竟山西形胜,一体相连。
而直接促成张平兴师念头的,却是晋阳陡现一则谶语:平阳落,王气升。张平找人解读,一干通玄士人,却把几十年前匈奴胡汉崛起并都于平阳的旧事拿出来说道,而张平的名讳中,恰恰占着一个“平”字。
得悉此情,苟政自然不能坐视这种情况发生,哪怕要与张平做邻居,也要离河东腹心远一些。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苟政也尝试过,他派人给坐镇平阳的王泰去了一封信,希望能化敌为友。
也不需王泰多做什么,只需维持当前的局面即可。可惜,王泰其人,个性过于刚烈耿直,对苟政更是瞧不上,依旧视为草寇逆贼,将使者折辱一番,放回。
在这种情况下,苟政也就没有其他选择了。而孙万东在收到指令后,在自己做过一番衡量之后,也终于下定决心,发兵北上。
一直以来,在苟氏集团,孙万东部的定位都有些模糊,与其他部曲不同,他名曰下属,但更像一个合作者,自主性很强。
究其原因,还得追溯到当初华阴受降时,苟政对孙万东的一番承诺。持续到如今,倒不是苟政当真有多信守诺言,只是一直难以抽出空来,整顿也好,分化也好,都难触及实质。
孙万东对麾下部曲也看得很重,格外敏感,并长期保持着不俗的兵力与战力。即便多方辗转,移镇闻喜之时,孙万东部也保持着五千军的规模。
供养这么多军队,可是不易,因此孙万东在闻喜期间,闻喜的士民日子很苦,南投安邑者甚多,并且时不时还要向苟政请求支援,苟政最终也往往同意。
孙万东的这种超然地位,自然引得大量苟军将校的不满,不过,都被苟政想方设法、尽力安抚压制住了。但苟部与孙部之间的这种相处模式,随着时间的推移,显然是会出问题的。
毕竟,仅靠苟政与孙万东之间的“惺惺相惜”以及所谓的约定承诺,是完全不牢靠的。要么最终分道扬镳,要么就再把盘子做大一些。
至于孙万东呢,日子其实也不太好过,毕竟维持那么多军队,压力是很大的,又不可能完全依靠苟政养,就是苟政愿意,他自己也张不开嘴。
到开年之后,北上也已成为孙万东为数不多的选择了,就食平阳,转移矛盾,扩张势力,这些都是看得见的好处。另一方面,孙万东对苟政的眼光与见识,还是很信服的,既然他明确表示北上时机已至,那么他也没有再多犹豫的道理。
还有,孙万东在苟氏集团中,最信任的,还是中垒营督陈晃。他专门以事问陈晃,对此,陈晃的回答也很明确,一去天地阔,而孙万东,也的确认为河东太拥挤。
于是,在正月十一日的时候,孙万东尽起闻喜兵马北上,强渡汾水,兵围临汾县,打援不成之后,攻克县城。只休整一日,又于十五日提兵八千(有三千多都是北渡之后收降兼裹挟临汾民众),向平阳城挺进。